劍閣花樹主要有兩種——茶和野梅。茶種在劍閣周圍,野梅開得漫山遍野。
白色雪,黃金花。
夜雪停,太陽初升。積雪在野梅梢頭消融,脂膏化作蜜蠟。
趙原醒來,桌上的粥已有些涼,他沒吃幾口,走出房門,正看到謝逸卓在院兒中練劍。
劍氣到處蜜花漫天,散發(fā)濃郁香味。
他看得入迷,恍惚覺得,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它們注定會變成鳳凰,翱翔于九天。
“奇怪,這一式怎么練都不順手,回頭跟師弟們對對招?!敝x逸卓自言自語著回身,剛好對上野梅樹下的青色身影,她微微一愣。
趙原穿的衣服是她昨日給的,與劍宗弟子服飾為同一布料,但沒有繡大雁圖騰,頭發(fā)也如劍宗弟子,束作一束,發(fā)尾垂下。只不過劍宗束發(fā)用的玉簪,他用了一條紅色發(fā)繩。這番模樣乍眼看來,竟帶了些初出茅廬的青澀。
“這么早起來練劍?”趙原道。
“一日之計在于晨,我才不像你,睡懶覺把大好時光荒廢。”謝逸卓走過來,越發(fā)覺得趙原像是來劍宗學藝的弟子,“不如我教你一套劍法吧!以后我們晨起練劍,你也不荒廢時光了,我也有人對招了,你說好不好?”
“聽上去不錯?!?p> “那我先給你演示一遍,看著!”她一躍跳到院兒中央,耍了一套花式不多的基礎劍法,走回來道,“你練一遍?!?p> 趙原接過劍,試著出招。
謝逸卓在一旁講解:“劍的基本招式有刺、劈、撩、掛、點……”敲敲他握劍的手:“手腕放松、力達劍尖……哎呀不對不對!”
她走上前,從他背后握住他手腕,帶他做了一個刺劍動作。誰知沒控制好力道,傾身往前的慣性過大,一下子貼到他后背,剛巧趙原轉頭,臉拉得極近。
謝逸卓俏面一紅,松開手:“我想起來師父約我對弈,你且自己練熟,我去真虛閣陪伴師父,晚些回來檢查。”
“哦。”趙原看著她跑走,心道這位小師父好沒責任心,竟妄想三言兩語把個毫無基礎的人教會。
之后,他練了一會兒感到無聊,很快放棄,跑到劍閣四處閑游賞景。
見一瘦小弟子,約莫十五歲年紀,皮膚黝黑,肩挑一旦山果,背上還背著一捆柴,弓著腰,走得很吃力。
“我?guī)湍恪!壁w原迎上去,伸手去取小弟子背上的柴。
“謝謝郎君。”小弟子放下山果,搭手把柴捆到趙原背上,“我歇一段路就好,你幫我背一小會兒,就還給我吧。”
“沒事兒,你還挑著果子呢,我?guī)湍惚车綇N房吧。”趙原大氣地道。
“好的好的?!毙〉茏娱_心點頭。
一背上,趙原才知自己逞能了,剛走一小段路,已經氣喘吁吁:“你一個人干這么重的活,你的師兄弟呢?怎么不幫忙?”
“他們不會幫我的?!毙〉茏舆呑哌叺?,“我是東祁奴隸,蒙師父不棄,收為弟子。管事師兄安排的這些活,我必須按時做完,否則就要挨他打罵?!?p> “這不存心欺負你嗎?”趙原不平,“你這么個小不點,我看他們個個兒比你強壯?!?p> “奴隸就該做粗活,不能有怨言,一直都是這樣。”小弟子道,“我能留在劍宗已經很幸運了,我很多族人,連飯都吃不飽?!?p> 見小弟子神情落寞,趙原不再問,想著回府后,看看有什么法子,幫一幫東祁人:“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黑。我阿兄叫大黑,跟大師兄他們下山歷練去了?!?p> 趙原撲哧一笑:“大黑、小黑?!?p> 小弟子生氣,嘟嘟囔囔:“奴隸的名字都是雇主隨意取的。”
“抱歉,我不笑了?!币贿呑呗芬贿吜模w原逐漸累得脫力,不愿被小黑瞧出,只好閉嘴節(jié)省氣力。
小黑替趙原擦了擦臉上汗水,他本身皮膚黑如炭,看不出手臟,擦了一些黑痕在趙原臉上,心虛地收回手,默不作聲。
于是,兩個人各懷心思,沉默地走完后半程,來到廚房。
卸下擔子,趙原舒了一大口氣,小黑去角落放山果。
一個弟子在洗菜,趙原走過去問:“師兄,有沒有什么吃的呀?”大上午只喝了點清粥,完全抵不住練劍和背柴的消耗。
“沒有!”那師兄語氣冷淡,抱著菜籃子從他身邊走過,“別杵這兒,礙手礙腳!”
小黑瞧見,從蒸籠里拿出一個熱蒸餅放趙原手里。
洗菜師兄狠狠瞪了小黑一眼,也不好當趙原面發(fā)作,只噼里啪啦摘菜解氣。
趙原隨小黑在門口長凳坐下,邊咬蒸餅邊道:“總感覺他們很討厭我?!?p> “你說對了?!毙『谡f道,“我昨天就聽到他們在說你壞話。”
“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壁w原嚼著蒸餅,聲音悶悶的,兩腮鼓鼓,一臉無辜。
小黑湊到他耳邊,拿手擋住嘴巴,小聲道:“可你搶走了師姊?!?p> 趙原充滿疑問,聽小黑又道:“我們都知道師姊喜歡大師兄,你把他倆拆散了?!?p>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
謝逸卓竟有喜歡的人!
她的大師兄,難道是那日在紫來居,他和梁成譽遇見的“青衫劍客”?不過當時沒怎么留意,只記得青衣飄飄,玉樹臨風,是招女子喜歡的類型。
“小黑,我同你大師兄相比,何如?”趙原問。
“我大師兄人稱‘青衫劍客’,你呢?你有什么名號嗎?”說起自家?guī)熜?,小黑滿是自豪。
“我不是說武功和名頭?!?p> “那比什么?”小黑一根筋,表情夸張地道,“你背個柴火都好費力的樣子,和大師兄,簡直沒法相比嘛!”
趙原惆悵扶額。小黑見之,嘻嘻一笑,雙眼閃亮而純真:“不過,我更喜歡你?!?p> 趙原也笑,笑出兩個酒窩,也像小黑一般單純:“他可是你師兄,你不喜歡他,喜歡我?”
“大師兄讓師姊傷心,我就不喜歡?!毙『谡f道,“整個亂山,就師父和師姊對我和我兄長好?!?p> “他怎么讓你師姊傷心了?”
“有一次我偷聽到大師兄和三師兄講話,大師兄他想做宗主。”小黑悄聲道,“當了宗主就不能娶師姊了?!?p> 劍宗宗主不能娶妻的規(guī)矩,趙原聽梁成譽提過,因問道:“為什么你們宗主不能娶妻呢?”
小黑說道:“我們修習的原道劍術,乃道家法門。師父常跟我們講,只有清心寡欲、不癡不妄,才能達到原道劍術的至高境界。我還領會不了,大概是說要守戒律吧,反正自創(chuàng)派之初,就有這條門規(guī)?!?p> “不癡不妄?!壁w原抬頭望天,云彩在眼中飄動,“那修到天下第一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不是劍宗弟子,不會明白的?!毙『诿嗣X袋,“其實我也不明白。但沒關系,尋常弟子不苛求那么高境界的?!?p> “干活啦干活啦!”洗菜師兄見小黑偷懶,在廚房扯開嗓子吼。
小黑耷拉著腦袋回到廚房干活,趙原幫他燒水煮菜,一不小心把剛洗好的菜弄翻。
洗菜師兄大發(fā)雷霆,罵了小黑一通。趙原聽得出,他這是指桑罵槐。
小黑委屈:“趙郎君,你做不來這些,還是走吧?!?p> 趙原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多余的人,到哪兒哪兒不需要,不如回房睡個回籠覺。離開廚房,半途中,殺出一伙人,攔住去路: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