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歷史的斷層

　　林小椿到家的時候，看到媽媽和妹妹，正坐在家門前的那張石桌邊，結(jié)草銜。他才想起來，再過幾日，就是懷恩節(jié)了。那是夏炎族為創(chuàng)造與守護(hù)他們的神、星群，所設(shè)的節(jié)日。

　　在這一天，夏炎族所有的子民，要按姓跟隨各氏的族長，至規(guī)定的廣場，向天與地，行叩拜大禮。跟著，他們要將自己結(jié)的草銜，拋到廣場中央的篝火中，唱頌歌。待到所有人手中的草銜全都燃燒殆盡，禮，便完成了。

　　草銜，就是用稻草扎成圓環(huán)狀，再裝點以鮮花的飾物。夏炎族以此作為節(jié)日祭禮，是源于夏炎族，信仰體系中的，一則傳說。

　　傳說人，是由名叫星群的神，按照自己的形象，摶土而造的。星群目如燦火，發(fā)如黑夜，身上有光，智慧如星空一般浩瀚，故而有此名。她創(chuàng)世置物，是天地之母。

　　那一日，她用黃土捏成團(tuán)造完人后，又累又困，低頭附身，便歪在了旁邊的稻草堆上歇息。一覺醒來，她所造之人，編了個大大的草銜花環(huán)，戴在了她頭上。

　　彼時，她與所造之人心靈相通，她知道，這是人的好意。他們是為了感謝，她將他們造出來。

　　所以星群笑著收下了禮物，自此，又替人類構(gòu)建了社會，立下了婚姻制度，于是人類才得以繁衍至今。

　　后來，“結(jié)草銜環(huán)”四個字，就一直被夏炎族，用來形容感恩戴德、至死不忘之意。而草銜，也作為懷恩節(jié)重要的祭禮，成為人民飲水思源的象征。

　　不過，今天，或許是因為林小椿剛從信安堂回來，又或許，這個早晨，湯牧師確實跟他說了太多，其他的文化。當(dāng)林小椿看到媽媽腳邊，那已經(jīng)被編好的半筐草銜時，他第一次，產(chǎn)生了這樣的念頭：

　　人生出來的時候，究竟，是善良的、還是邪惡的呢？如果是善良的，那后來，又是什么，讓人變壞了？甚至是壞到，要綁架迫害基拉的地步？！如果是邪惡的，那惡，又何從而來？星群認(rèn)識基拉嗎？他們，是同一個神嗎？

　　許多的問題如流星，一個個穿梭墜落于林小椿的腦子里，想的久了，他忽然意識到，好像連先祖他們幾個老人家，都沒有對此，進(jìn)行完整的回答。

　　沒錯，先祖的后人、先師稻邑，確實說過“人之初、性本善”，稱，人生出來的時候，個個都有一顆善良的心。如果一個人做了壞事，那是他的心，壞掉了。

　　心怎么會壞呢？因為“茍不教”——大人沒教育好。

　　林小椿思索來思索去，老覺得這里有點兒不大對。他記得老師上課，曾提過，先祖搬來夏炎地前的情形，書上寫著，“大旱乃遷”。

　　一個經(jīng)歷過大環(huán)境變異的人，背井離鄉(xiāng)，難道他就沒有一點想法嗎？他不懷念曾經(jīng)那個供給過他的地方嗎？他的老家，他舍棄它，他不痛苦嗎？明明，先祖寫了很多文章，教導(dǎo)后人，要熱愛土地的啊?？伤约簩霞?，怎么就只字不提呢？

　　這是其一。

　　其二，似乎只有先祖一家人，當(dāng)然，包括仆婢與牲畜，遷出來了。那他以前的族民呢？他的同胞呢？難道說，大難當(dāng)頭，先祖只管自己跑了，然后找到了夏炎這塊美地，從此他自己過上了太平日子，就……沒了？他將過去的朋友們?nèi)紥佒T腦后、盡都遺忘，而這，也叫善？也能是“茍不教”？

　　林小椿凌亂了。捏著那塊從湯牧師那里，拿回來的餅干，只是站著看媽媽和妹妹結(jié)草銜，黏呆呆地發(fā)愣。

　　他感到自己，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的秘密！這事太了不得了，如果不是他腦子出了問題，那肯定就是先祖他老人家，有健忘癥！非但如此，先師他老人家也一定遺傳了什么記憶上的毛病，不然，以他們家這學(xué)識、這淵博，竟然會忽略這么明顯的漏洞，然后做到集體繞開？

　　太神奇了！雖然以林小椿目前的年齡，還不能想到，“歷史出現(xiàn)了斷層”這樣的結(jié)論，但那時間線上的空白，課本上明明寫下的，“稻子，公元223年-公元303年”，那前頭，至少200年的時間……去哪兒了？

　　或者，那是屬于人類的時間嗎？彼時星群還在地上造東西嗎？如果夏炎族的人，都是星群所造之人的后代，那么自然，也包括了先祖，那先祖的先祖，是何人呢？叫什么名字？星群又是誰造的……

　　太多太多的疑問，仿佛林小椿的靈感火山，在這一日，被湯牧師扔進(jìn)了一根柴，跟著那底下的思維火苗，便開始隱隱發(fā)光，繼而點燃，越竄越高。

　　林小椿才領(lǐng)悟到，原來這個大千世界這么有意思，像謎語一樣，眼目所到之處，如此真切，可就是在這真切之下，還有別的隱藏……

　　“媽媽，星群怎么不來地上了呢？”林小椿終于開口，說了句話。

　　媽媽微怔了怔，繼而答：“因為她在地上的工作，完成了啊。就像爸爸媽媽，把你們?nèi)齻€養(yǎng)大，然后有一天，總要老去、離開，一樣?！?p>　　“你是說……星群死了？”

　　“別胡說！星群是天地之母，創(chuàng)世之神，她怎么會死？她只是去了她的世界，而那個世界，我們?nèi)耍堑讲涣说?。?p>　　“她的世界，在天上嗎？我跟你說，媽媽，湯牧師老家有飛機(jī)，就是像鳥一樣，能帶著人在天上飛的東西，他們飛到天上去看過，天上只有云，沒有星群?！?p>　　媽媽抬起結(jié)草銜的頭，看了林小椿一眼，想了想，應(yīng)：“既然這個世界的天地是她所造，那自然，她是住在除這天地以外、更遠(yuǎn)的地方了。人如此渺小，能去的多遠(yuǎn)？”

　　林小椿撇了撇嘴，忽然見旁邊的妹妹，咬著嘴唇，一臉的委屈樣，這才想起來，手里的餅干，還沒給她呢。笑著趕忙遞過去，道：“都忘了，小楠，這是哥哥特意給你留的。要不是想著你，我早就吃了?！?p>　　“謝謝哥哥！”把林小楠樂得跳起來。

　　林小椿這才轉(zhuǎn)身進(jìn)屋，準(zhǔn)備去寫作業(yè)，口中，卻還在念念有詞：“既然沒死，那星群老也不來看我們，我有好多事，要問她呢……”

　　把桌前的媽媽，聽得直發(fā)愣，心說：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