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718年一個普通的夏天,受熱帶輻合帶的影響,這一年的巴底亞,暴雨連連。響雷在天空中嘶鳴,閃電將城市照亮。燭火下的曾祖母,一如既往,又在晚餐后,跟4歲的重孫,說起了故事——那個名叫《諸神之戰(zhàn)》的老掉牙傳說:
“修斯把火種偷了出來,送給了人類,這件事被眾神之神宙涅斯知道了。宙涅斯就懲罰修斯,受掏干挖心之苦……”
“轟!”
又是一記“雷霆之怒”,仿佛配合氣氛,把4歲的重孫,嚇得一哆嗦。
16歲的湯姆斯從樓梯上下來,拿著馬克杯,拎起客廳茶幾上的咖啡壺,一邊往杯子里倒,一邊笑著沖沙發(fā)上的老人道:“祖母,您又在嚇小孩兒了?”
摸了摸坐在茶幾旁邊、地毯上的小男孩兒的腦袋,又道:“尼克,你就聽著吧,等你長大了你就會知道,什么宙涅斯、修斯,全都是屎!宇宙是由物質(zhì)構(gòu)成的,而我們?nèi)祟?,是碳基生命體,物理學、生物學全都已經(jīng)告訴我們啦。
不過呢,你現(xiàn)在這個過程也是必經(jīng)之路,叔叔我,也是這樣,被嚇大的,哈哈哈……”
“毆!湯姆斯!”祖母叫,“你說臟話!”
湯姆斯涎皮賴臉著湊過去,吻了下祖母的額頭:“對不起啦祖母,唔,祖母真是越活越年輕了,臉上皺紋又少了兩條?!?p> 說完又是“哈哈哈”地笑,轉(zhuǎn)身,正欲回樓上繼續(xù)做作業(yè),一陣凜冽的風,夾雜著呼嘯而進的雨絲,如勒人脖頸的鐵線,自門口刮過來。
一群不速之客,踹開了湯姆斯的家,蒙著面、舉著槍。
4歲的尼克本能地喊起來——“噗!”便是被毫不猶豫的開了一槍!
鮮血,自幼小身體的胸膛涌出來,祖母顫抖著雙手,跪到地上,把還溫熱的小男孩兒抱進懷里,蒼老的眼中露出兇狠、仇恨與痛苦,她問:“你們要什么?!”
拿著槍的一個人,走到祖母面前,他俯視祖母,用低沉的聲音回答:“老家伙,你活太久了。”
沖著祖母額頭,便又是“噗”的,開了一槍!
“啊——”爸爸哥哥和湯姆斯,徹底瘋了!爸爸隨手操起客廳里的一張椅子,還沒砸過去,就被指著他的槍,殺死。跟著是媽媽、哥哥、嫂嫂,和聽到動靜下樓的妹妹。
滿屋子濃重的血腥氣,湯姆斯想起祖母《諸神之戰(zhàn)》中,那個殘忍暴戾的反派、魔鬼鎖羅。如果神話真實存在,那么眼前這些人,豈不就是魔鬼本身嗎?!
湯姆斯瞪著他們,歇斯底里地喊:“來啊!殺了我!”來人中的一個進門時,就用槍指著他,將他拖到桌邊,雙手拷在了桌角上。
此時殺完他全家后,打死祖母的那個,方才走過來,毫不猶豫地拿槍柄往他臉上,揍了下去!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嗯?”拎起湯姆斯的頭發(fā),說。甩手又給了他一巴掌,扯掉了湯姆斯扣在襯衫上的?;?,道:“如果不是因為你對我們還有點用,你以為,我會留你的小命?”
舉起槍柄又敲了他一下,湯姆斯旋即,暈了過去。
那個夜晚,巴底亞城共死了一萬多人,全都是紅種人……
“轟!”
四月的夏炎族迎來今春的第一場雨,這已是一年伊始的第六個節(jié)氣了。夏炎族農(nóng)耕社會,為了更好的指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智慧的夏炎族人發(fā)明了農(nóng)歷。
而二十四節(jié)氣,就包含在農(nóng)歷里面。據(jù)說,待到第三個節(jié)氣、驚蟄時,“春雷驚百蟲”,跟著雨水增多,萬物蓬勃,春耕開始。
但今年的這第一聲響雷,似乎,是來得晚了一些?!暗谝缓钇际忌保谶@場雨后,浮萍,都要開始生長了。
湯牧師從夢中驚醒,記不得多少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他輾轉(zhuǎn)不能寐。心中總有撮火苗,灼得他難受。
他點上油燈。黃色的光芒與外頭慘白的閃電,將他那張紅色的臉,襯得橙一陣、粉一陣。他望著鏡中的自己,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兩種色調(diào),調(diào)和得久了,是溫柔的水蜜桃色——那是夏炎族人皮膚的顏色,淡淡的黃,也像蜂蜜一樣,所以他們稱自己是,蜜色人種。
湯牧師拿起油燈,往前殿走。這樣的雨夜,他睡不著。
從基拉像旁邊的那扇側(cè)門,進來的時候,湯牧師看到,歐德和杰森,已經(jīng)在那里了。歐德佝僂著背,跪在基拉像面前,杰森則坐在第一排的聽道席上。兩個人沉默著,誰都不說話。
湯牧師也沒吭聲,將油燈放在了牧師臺上,仰望了一會兒壁上的基拉。
跟著,他才沉沉的,開了口:“那年,我16歲。”
卻只有這一句。
歐德踉蹌著從地上站起來,閃電將他的那只壞眼照亮,脫下眼罩,一個黑洞洞的大坑!
“他們一定想不到,我還活著?!睔W德臉上的線條,動了動,連帶著那個黑洞洞的大坑,也仿佛,微微陷了陷。然而隨即,他的臉,又恢復(fù)成不茍言笑的原樣,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他的聲音,意外的平靜:
“我背著瑞拉的尸體,跑了五公里。在庫德醫(yī)生的地下室,我陪了瑞拉整整一個星期,我看她長蛆、腐爛。無論她變成什么模樣,在我心里,她都是最美的。我的妻子,她一直,是最美的?!?p> 歐德的這番話,惹得杰森滿眼通紅,然而年輕人咬了咬后槽牙,沒有讓淚掉出來,他顫抖地說:“雖然我的體內(nèi),只流四分之一的紅種血,然而,我也將銘記那晚——永世不忘!”
“哈哈哈哈……”歐德忽然怪笑起來,和著外面的轟鳴,他大聲沖墻上的基拉道:“主?。”犙劭纯窗?!他們欺騙了全世界!他們霸占了我們的家園!他們就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壯大——那群自由民,像老鼠一樣!
我們收留了他們,他們卻還我們以屠殺!滅絕!他們把女人全殺了!全都殺了!哈哈哈哈……”
湯牧師閉了閉眼。他今年99歲了,于他而言,那一年之后的每一天,他其實都在等候死亡。如果不是遇見夏炎族,他那早已燒成灰燼的心,不會再泛出,溫暖的光……
他拿起油燈,往回走。
卻聽歐德,在他背后叫:“不要做他們的走狗,湯姆斯!”
風吹滅了油燈,黑暗中,湯牧師道:“過幾天,去把那男孩兒找來,告訴他,他的玩具,做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