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所有人都止住了夾菜,紛紛倒吸口氣。
“這……嫁給死人,這,不成,不成!”母親打破沉默。
父親一聲嘆息:“薛家說了,那時已是訂婚,板上釘釘?shù)氖?,便是兒沒了,我葉家姑娘,也要嫁個過去……”
母親一聲冷笑:“這算是訂婚?不過是一句玩笑,這么多年不曾來往,若不是他家公子沒了,他還會想起咱們家?”
“他薛家業(yè)大,且無論如何說,也是提起過,咱可不能做那不忠不義之人?!备赣H的話語緩緩,一字一字,很是清晰。
便是意思,也是明顯。
葉拂簌睜大眼,帶了幾分不敢置信看向父親的時候,葉拂籮已然站起身,猛然摔了碗,所有人不曾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撿了碗裂的碎片,對準(zhǔn)了自己的手腕,聲色俱厲道:“若是要我嫁去,那我便是去死!他薛家兒不是死了么?那正好,我做鬼,去陪他!”
母親慌忙上前去攔,恰那時,十四歲的葉拂笙坐那哇哇大哭,拼命搖頭:“我也不要去,我也不要去!”
只葉拂笤年歲尚小,一臉不解。
葉拂簌已然站起,她本是要去攔拂籮,可這時,她清楚聽到母親話語:“不去,不去,你們都不去!”
她一下有些站不穩(wěn),慌忙扶住了桌子。
抬眼,恰看到父親投來的懇求目光。
她才十七歲,不過比拂籮大了一歲,比拂笙大了三歲。十七年來,她始終恪守禮儀,小心謹(jǐn)慎,不曾做錯任何事情。她也是如花年歲,憧憬過自己的少年郎君……
她抿著嘴唇,朝著父親搖頭。
卻不知是否父親不曾瞧見,他依舊同她說:“拂簌,與薛家的婚約,是你們兒時就定下的。爹爹也沒曾想會發(fā)生那樣的事,可是,薛家既然已經(jīng)來信求親了……拂簌,你從小懂事,你不會將爹爹陷于一個不忠不義的境地吧?”
拂簌覺得有些不曾聽懂。她不明白,與薛家有婚約的,分明只是葉家女兒,并未只她一人,為何父親會說得恍若唯自己不行;她也不明白,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死人,父親就能盡忠守義?
可她不知如何去辯駁,若拂籮那般以命相抵,還是若拂笙那樣哭泣不已?她全然做不出來,她依舊溫溫柔柔,即便心焦,依舊好言去說:“爹爹,你好好寫封書信于薛家,或許,或許……他們便不要我去做媳婦了?!?p> 可便是那樣一句話,讓父親怒目而視:“拂簌,你自小到大,都是最乖巧聽話的,這次,你是要忤逆父親?這些年,你那些書,是白讀了?”
母親急了,摟著拂籮,想要過來勸的時候,拂簌清楚瞧見,拂籮拉緊了母親的手,母親已然張開的口最終,什么都不曾出口。
她跌坐于凳,心思百轉(zhuǎn)千回,她不曾答應(yīng),只是福了身退回房……
薛家下聘的時候,桃還不曾長成;薛家派人迎娶的時候,桃滿枝頭。
葉拂蘿同著葉拂笙挎著竹籃,去采摘那熟透的蜜桃,不曾留意,那一日,是她們大姐成婚的日子。
是啊,她們何曾會留意?
府邸里,毫無喜慶,便是迎親人至,也是靜靜悄悄。
葉拂蘿一身縞素,無半分修飾,坐于那紅轎之中。
轎子晃晃悠悠,她捧著薛文曦的牌位端坐其中,一臉木訥。
偶她揭轎簾,看那路邊野花絢爛,嘴角復(fù)浮現(xiàn)笑意。
只剎那間,她見腳步雜亂,將那些小花踐踏,零落成泥。
她的眼淚,隨著那些花散落而滾落于面頰之上,毫無征兆。
那些眼淚,在她確定父親已經(jīng)鐵了心將自己嫁給一個死人的時候,就是該落下的;在她看見那些聘禮抬入葉家大宅的時候,就是該落下的;在她踏入這一頂花嬌的時候,就是該落下的……可她都不曾落淚。
陌上花已開,可緩緩歸矣。
陌上花已敗,此生無歸期。
她獨(dú)自一人,同牌位拜了堂;獨(dú)自一人,去了新房……
薛府倒是果真如喜事般,請了好些人,外邊熱鬧得緊。
葉拂簌端坐在床榻,哪怕無人,也依舊坐得挺拔,無半分懈怠……新房之內(nèi),紅燭火苗搖曳,將她身影拉長,更生清冷。
外邊的聲響傳了過來,窸窸窣窣,倒是讓她生了困意,她支撐不住,側(cè)了身淺淺睡了。
她做了個夢,夢里,她一身紅衣,蒙了蓋頭,牽了新郎的手,拜過天地。
外邊,炮竹聲聲;身側(cè),道賀迭起……她歡暢地笑,笑著笑著,新郎來揭蓋頭。
蓋頭揭,她抬眼,看見蕭景逸望著自己,于自己一聲:“妹妹,你真好看!”
夢戛然而止,她醒了過來。
外邊的喧囂已然沒了,想來賓客已散,只那紅燭,燃得久了,燭蠟淌落,恍若流了淚般。
葉拂簌,終由葉家長女,成了薛家少夫人。
日子,仿若依舊如此,拂簌的生活,如往昔無異。
起早,她會向公婆請安,而后,她或是瞧書,或是刺繡,偶爾去園子里坐坐。
又仿佛,什么都已經(jīng)變了。
曾經(jīng)她嘴角含笑,半是禮貌,半是心中歡喜;而如今,她依舊是笑,笑中盡是苦澀。
她的心,已于成婚的那一日死去。
她想,她這后半生,大抵就是如此光景,一眼就可望至盡頭。
往后余生,花開花落,世間萬物,與她已然是無關(guān)。
說至此處,始終靜聽的女鬼突然開口:“那時想著那樣的日子無趣,如行尸走肉。卻不知,若能就此過這一輩子,倒是好了?!?p> 沈從星望她一眼,順著她的話語又繼續(xù)。
是啊,若能就此過這一輩子,雖然清冷,但也算有個善終,搏個美名。
只是,她嫁入薛府不到半個月,公婆突然來她房門尋她。
拂簌嚇了大跳,生怕這些日子哪做得不對,慌忙站立于側(cè),陪著小心喚道:“爹爹、娘親!”
“我的兒,坐!”薛夫人滿是親熱地將拂簌拉來,讓坐于身側(cè)。
葉拂簌依舊戰(zhàn)戰(zhàn)兢兢,努力讓自己笑容揚(yáng)起些。
薛夫人方才是滿面笑容,可轉(zhuǎn)瞬,帶了幾分遲疑道:“我的兒,娘有事,想要同你商量?!?p> 不知為何,她心中“咯噔”一下,頓覺不妙,可依舊陪著笑意問:“娘您說,可是拂簌有哪里做得不好?娘今后定然會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