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金栩荷所在不遠處的廣場便道上,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靜靜停在那里,已經(jīng)有十分鐘了。
從外面沒人看得出來,這輛車里坐著的,正是啟泰時裝集團的董事長高慧儀。
她獨自坐在后排座椅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廣場上,那個正在向人群分發(fā)宣傳單的英俊男人,臉上的表情有心疼,也有不解。
“麒宇這孩子,好不容易畢業(yè)了,卻寧愿在這里風吹日曬地發(fā)宣傳單都不愿意回公司幫我。我這個兒子啊,真是白養(yǎng)了。”
說完以手扶額,好似非常頭疼。
副駕駛上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也看著車窗外的男人道:“麒宇從小就是一個獨立的孩子。如今學業(yè)剛剛有所成就,正是需要歷練的時候。董事長您不用太過擔心,等他積累了一些社會經(jīng)驗之后,再來幫您會更加名正言順些的?!?p> 這位是啟泰公司的總監(jiān)事秦毅。他是啟泰的元老級人物,也是當年高慧儀創(chuàng)業(yè)時的領(lǐng)路人。雖然年紀已經(jīng)接近六十歲,但是仍在為公司效力,公司上下都對他畢恭畢敬。
“秦老,說他能明白我的苦心嗎?”
“我相信麒宇會的?!?p> “唉,您總是這么寬縱他。我真不知道現(xiàn)在由著他這么胡鬧,最后能有什么好結(jié)果?!备呋蹆x嘆口氣道。
“董事長,麒宇是個很懂分寸的孩子,也十分踏實可靠,是個很優(yōu)秀的接班人。我看好他,就像當年看好你一樣。他現(xiàn)在做的事雖然微不足道,但是敢于從零開始,正是有擔當?shù)谋憩F(xiàn),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何不給他個機會試試自己的本事呢?”
“哼,等著瞧吧,律師這個行業(yè)可不好干呢,但愿他在撞得頭破血流之前,能夠知道回頭。唉?!?p> 秦毅微笑不語。心想,當年的你,不也是如此嗎?不闖一闖、拼一拼,怎么會有今天的成就。
“走吧?!?p> 高慧儀最后看了眼男人的方向,吩咐司機開車。
一陣風吹來,一張散落的宣傳頁落到了金栩荷的腳旁。
她擦把臉撿起來一看,“壹心律師事務所”,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寫著:“免費為弱勢群體提供法律援助。有意向者可填寫信息表,或者撥打電話XXX免費咨詢。地址:富江區(qū)北部奇鯽大廈16層……”
“呵,傻子嗎?這天底下哪有免費的午餐??!再說了,這宣傳頁印得跟街邊拉雙眼皮的小廣告似的,誰會去啊……唉,算了,我現(xiàn)在哪有資格說別人呢?”
金栩荷吸了吸鼻子,回頭看了一眼那邊的人群,隨手折了下宣傳頁,放到了包里。
哭也哭過了,再不甘心也沒辦法了。她認命似的抬頭看了一眼已到頭頂?shù)娜沼?,晌午快到了?p> 富江區(qū)北部“奇鯽大廈”。
王東海手里拿著傳單,一路順著導航,找到了這座外形奇特的大樓,然后按照一樓指示牌的提示,來到了大廈的第16層。
在這一層的角落里,一間小小的玻璃門上,鑲嵌著一塊小小的名牌:“壹心律師事務所”。
推開門,極簡的裝飾風格撲面而來,在這幢滿是旖旎燈光繚繞的現(xiàn)代摩天大樓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足50平的面積,裝修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白墻、白磚、白桌椅,只有放在會客桌上的一盆綠色盆栽,顯出了一抹蓬勃的生氣。
“您好,請問您有什么需求?”
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短發(fā)女士從白色方桌后起身,對他微笑問到。
王東海點頭致意,“打擾了,這是我的信息表,我想找一下宋律師?!?p> 話音剛落,一個年輕的男子從一扇玻璃隔間后面轉(zhuǎn)出來。
“我是宋麒宇。請問您想委托什么案子?”
王東海在椅子上坐下來,桌上一個白色馬克杯繚繞著若有似無的一縷茶煙??纯囱矍澳贻p帥氣的宋麒宇,他欲言又止。
宋麒宇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國字臉,秋波眼,梳著整潔而利落的短發(fā),身上是一套筆挺而得體的純黑西裝,頸間系一條暗紋的藏藍領(lǐng)帶,整齊壓在里面雪白襯衫的領(lǐng)口上,抬手間,袖口距離手腕堪堪半寸,渾身散發(fā)著一種一絲不茍的莊重。
王東海詫異于他的年輕,以及他俊美的臉龐,根本不像一個“鉆法律空子的投機者”。而且他的眼中掩藏不住的一抹黑曜石般的精魄,讓他與油膩圓滑、大腹便便的律師形象涇渭分明。很明顯在他身上還能看到一點未褪的稚嫩和青澀。
“宋律師,我的案子……有勝訴的希望嗎?”
自從王東海進來,把自己的案件卷宗交給宋麒宇后,對方就一直在低頭看卷宗,跟他沒有什么客套和交流,此時他終于忍不住問道。
“哦,這個還得等我看完再做判斷。請您耐心等一下?!?p> 宋麒宇嚴謹?shù)卣f完,再次垂頭。但是沒過一會又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王東海。
“您是不是……不信任我?”
王東海沒想到他問得這么直接。
“哦,當然不是了,我只是覺得你……很年輕,跟別的律師不一樣……”
王東海在腦中迅速組織語言。宋麒宇卻打斷他,換上一副輕松的表情道:
“王先生,雖然我看起來年輕,而且確實也是去年才從政法大學畢業(yè),但是我曾經(jīng)在某著名律所跟著我的研究生導師做過三年的助理,并且最近一年來我也已經(jīng)成功代理和辯護了多起民事案件,因此我對自己的專業(yè)水準很有信心,您可以放心交給我?!?p> 王東海有些尷尬地點點頭道:“嗯,我當然相信你,不然我就不會來了?!?p> 宋麒宇悄悄松了一口氣,繼續(xù)垂頭看卷宗。
今年24歲的宋麒宇,去年才剛在榮城大學研究生畢業(yè)。
與眾多的“魔漂”一族不同,他是土生土長的榮城人。然而和很多人不一樣的是,畢業(yè)后他沒有首先選擇就業(yè),而是選擇了創(chuàng)業(yè)。
開一間自己的律師工作室,是他上大學以來就一直心存的一個目標。
他希望自己做一個能夠幫助別人的人,哪怕不賺錢,哪怕沒名氣,只要能幫到別人,就足夠了。
生活吻我以痛,我卻報之以歌。
每個受過傷的人都曾經(jīng)在心里希望自己能夠被治愈,然而這個世界卻充滿了殘酷和隔閡。
盡自己一點微薄之力,雖然不能改變什么,但至少改變了自己,這是他承諾給自己的“勇氣”。這勇氣里,當然包括忍受厚重的法典和清幽的圖書館,以及他們那一屆“黃金單身狗”的“榮譽稱號”。
不過后來事實證明,他低估了律師這一行的詭譎和殘酷。多少業(yè)內(nèi)前輩都是滿懷一顆初心而來,然而最后要么是折在金錢與欲望里,要么受不了行業(yè)的種種潛規(guī)則,選擇了轉(zhuǎn)行。
在榮城法院實習的時候,他不是沒碰到過那種棘手的案子,被人辱罵過,被各種騷擾過,也被人赤裸裸地威脅過。但是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并不是后退,而是用實事求是的法條和切膚之痛的刑罰讓他們閉嘴。
在他的字典里,“堅持”是除“勇氣”以外最好的一個詞了。
當桌上的茶杯蕩起的白煙消失的時候,宋麒宇終于從王東海帶來的卷宗上抬起了頭,臉上顯出了肅穆的神色。
“王先生,恕我直言,您這個案子不簡單。在已經(jīng)結(jié)案并且您已經(jīng)服刑的情況下……我沒有勝訴的把握……”
宋麒宇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到。
王東海渾濁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宋麒宇,眼神很平靜,仿佛早已猜到,然而平靜又無力。
不料下一秒,宋麒宇的臉上又露出一個堅定的微笑。
“但是我相信,法律始終是公平的,如果失去公平的含義,法律的存在將毫無意義。您的案子雖然棘手,但是我會盡我所能幫助您的?!?p> 王東海波瀾不驚的眼中終于有了一絲光采。他忍不住傾身握住宋麒宇的手,哽咽著說到:“宋律師,謝謝你,謝謝你肯受理我的案子……我爭取了十年啊,十年維權(quán)路,我走得好辛苦啊……”
十年前,王東海兩歲的女兒因為食用了國內(nèi)某大型奶企業(yè)的毒奶粉而患上了結(jié)石病。起先他一紙訴狀將那個大型奶粉企業(yè)告上法庭,法院判他勝訴,可誰知他卻在索賠過程中又遭商家算計,結(jié)果被判“敲詐勒索罪”入獄五年。
在獄中,妻子與他離婚,女兒也被帶走,所有的親人都勸他放棄,只有他自己仍然堅持。兩年前出獄后,他繼續(xù)積極上訴維權(quán),卻無人肯幫他。
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對上一個如今體量大到驚人的國際知名企業(yè),無異于在拿雞蛋碰石頭。而且判決書已下,刑期也服過,再想翻盤幾乎不可能。
但是宋麒宇發(fā)現(xiàn),王東海的眼中有某種動人的剛強與堅定。
“王先生,您先回去,我研究一下卷宗。過兩天我會打電話聯(lián)系您?!?p> “謝謝你,年輕人,你是一個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我也可以告訴你,不要有壓力,無論最后是什么結(jié)果,我都認了。只是……必要的時候,還請你務必保護好自己?!?p> 宋麒宇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為了利益,有些人是不吝于鋌而走險的。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的?!?p> ————————
絲絨一般的藍色天幕上,一架飛機閃著忽明忽暗的燈光劃過,留下一條不甚清晰的白色尾跡。
富江國際機場從巴黎飛來的航班剛剛降落,機場人潮涌動。
闊大的航站樓大廳里,一對打扮入時的年輕男女在人潮中十分惹眼。
“天色還早,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家嗎?”
男子優(yōu)雅地抬手推了推金絲鏡框,微笑著對面前的女子說話,風度翩翩。
“不用了丞宇。你快回公司吧!你嬸嬸一定在等你了?!?p> 說著,她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接著道:“很快我媽媽和我弟弟就來接我了,不用擔心?!?p> 女子嫣然一笑,精致的套裝和完美的妝容讓她看起來十分的典雅高貴,溫柔有禮。
對面的男子有些孩子氣地撇了撇嘴,表示失望。
“哇,你不要這個樣子嘛……”
女子不由得掩嘴笑。男子伸出雙臂,將她一把摟入了懷中。
他是宋丞宇,榮城首屈一指的年輕俊彥,不過26歲的年紀,便坐上了榮城著名服裝企業(yè)——啟泰時裝集團市場營銷總監(jiān)的位置。
當然他過硬的專業(yè)素養(yǎng)和敏銳的商業(yè)頭腦是他成功的根本,不過還有一個隱秘的關(guān)系不得不提,他的嬸嬸便是大名鼎鼎的啟泰董事長,高慧儀。
而他懷中的美女是葉佳期,榮城另一家非常有名的服裝企業(yè)——新元時裝有限公司董事長鄭淑琴的千金,剛剛從法國學成歸來,已經(jīng)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服裝設計師了。
本來二人年齡相當,男俊女靚,從事的行業(yè)也有交叉,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不過世事總有意外,同屬服裝行業(yè),啟泰在榮城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新元。
早在十年前,新元最先在榮城站穩(wěn)腳跟,鄭淑琴從父親手上接下公司后,把榮城的女裝市場搞得風生水起。
誰知半路上突然殺出一個啟泰來,偏偏也是做女裝起家,而且不同于新元只做高端定制,啟泰從中低端產(chǎn)品入手,竟然在短短兩年內(nèi)就把榮城的女裝市場占了一多半,殺得新元措手不及。
更讓新元董事長鄭淑琴始料不及的是,啟泰的董事長,竟然就是自己的高中同學高慧儀。她們倆從高中時候就不對付,如今因為事業(yè)更是摩擦不斷,漸漸勢成水火,都快要到勢不兩立的地步了。
老一輩勾心斗角,小一輩就要遭殃。因此他們二人雖心有靈犀,也只能發(fā)展不為人知的地下戀情了。
“丞宇,謝謝你陪我在巴黎的這段時間,要不是你,我早就堅持不下去了。不過卻害得你被你嬸嬸責罵……”
“沒關(guān)系,不過是被罵幾句而已。我從來都認為,一個男人最可貴的品質(zhì)不是堅定不移,而是不后悔。為了你,我怎樣都不后悔?!?p> 葉佳期臉上流露出幸福的表情,宋丞宇也會心展顏。
哪怕接下來就要面對嬸嬸的狂風暴雨,他也能云淡風輕對待了。
見葉佳期執(zhí)意不讓他送,宋丞宇松開她的香肩,手指在她肩頭的一縷秀發(fā)上逡巡,惹得葉佳期一陣心動。
“啊,剛回來就懷念在巴黎的日子,想念你的發(fā)香。你說我們以后還能像以前一樣嗎?”
葉佳期臉紅了一下,悄悄后退一小步,整理了一下耳邊的碎發(fā)笑道:“丞宇,你快走吧。接你的車已經(jīng)在門口了。而且我媽媽他們馬上就要到了……”
宋丞宇抿嘴一笑,非常樂見她的羞赧。抬手對她做了一個瀟灑的手勢,又輕輕送去一個飛吻,便轉(zhuǎn)身大踏步向門外靜待的黑色汽車走去。
葉佳期目送他上車遠走,面上隨即恢復了冷淡的神色。也許宋丞宇不知道的是,她真的很適合一個詞:“冰山美人”。
她拿出墨鏡戴上,拉上行李箱,邁著華麗而輕快的步子,向機場的停車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