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都不說話,陶鑄撫摸下意識別在腰間的兩支火突,心中大石落地。
僥幸沒丟,甚感欣慰,雖然他知道它們經河水一泡已經徹底失效,變成名副其實的“燒火棍”。
滕進始終抓著自己的獵弓,箭壺空空如也,弓弦浸水也已毫無用處。
至于邵普……空著雙手正在努力拍打肚皮,打嗝不停,濁氣混著污水不斷從口中冒出。
兩刻鐘后,滕進首先開口:“應該已經逃出追捕范圍,河水能夠洗清我們身上的氣味,還能消弭痕跡,他們除了知道我們墜河,應該什么都做不了。”
陶鑄坐起身四下張望一番方才道:“安全是安全了,不過在這老林子里挨一晚上也不容易,咱們得做點什么,否則就這濕漉漉的模樣,晚上溫度降下來都是個坎。
再來個熊瞎子、黑豹什么的,咱們鐵定完蛋?!彼f著掏出一只火突,向下甩了甩,里面全是積水。
“嗖!”
一道勁風從身后樹林方向襲至。
滕進憑借獵人的直覺,向下以躬身,閃移避過。
“篤!”一支長箭插在邵普臉邊,箭尾兀自晃動不止,嚇得這廝剛吐出來一口水又生生咽了下去。
三人同時心往下沉,沒想到折騰這么久仍然沒能逃脫,教會山的術士果然神通廣大。
“咦!”一個聲音出現(xiàn)在林間,語帶驚訝。
陶鑄下意識問道:“什么人?”
一個手持弓箭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身后的密林里影影綽綽,顯然還有六七個人隱沒在其身后。
陶鑄扶起邵普,看清來人是個中年漢子,做普通獵戶打扮,只是外罩樣式奇特的普藍色短衫,心中稍稍安定。
與滕進交換眼色后,一起后退兩步,道:“你是誰?為何射我一箭?”
那人也已看清陶鑄三人的裝扮,呆了一呆道:“唉?你不是‘光明教徒’也不是‘暗影’?
對不起!我以為你是敵人,所以才射了一箭。
這個區(qū)域是我們鎮(zhèn)的防御范圍,在夾縫中生存多少會有些精神緊張,畢竟除了這兩大勢力,幾乎沒有人到這里來。”
“你們鎮(zhèn)?”陶鑄舒了一口氣,只要不是教會山的追兵便一切好辦。
何況對方語氣溫和,又闡明誤會,被襲的恨意大為消退。
“我們是逃難的普通山民,我們村兒距離這里大概有兩天路程……打獵途中迷路……”
“不用編故事啦兄弟,我跟你們的境遇一樣,也是村子遭到洗劫才被迫逃難出來誤入此地。
別多想,逼得你們走投無路的不是暗影就是教會山,對吧?
王安,我和我的伙伴歡迎你們來到梨花鎮(zhèn)?!睗h子臉上露出笑容。
陶鑄三人聞言張口結舌,面紅耳赤,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
……
夕陽西下。
陶鑄三人跟在王安身后穿過一片密林,來到一座小鎮(zhèn)邊緣,被眼前景象震撼:鎮(zhèn)子周邊全是梨樹,怕不下萬畝,山間六月,梨花盛放,化作一片花海,雪浪翻飛。
遠處地勢開闊,沒有高聳的樹木遮擋,可以一眼望見天邊的落云山脈,白首雪山隱在云霧之間,氣象萬千。
“我們這里叫梨花鎮(zhèn),如今不用我介紹,你們也明白為啥叫這個名字了吧?”王安咧嘴大笑,神情中全是驕傲,可以想象這個鎮(zhèn)子的居民都為這片美景自豪。
“真沒想到這大山深處竟然有這樣仙境一樣的地方?”陶鑄喃喃自語。
“我是個老粗,沒什么文采,一會兒見了鎮(zhèn)長,讓他給你們介紹介紹,那才叫精彩。他是騎士,擅長的東西很多,尤其是詩歌。”
騎士?陶鑄心中一凜,怎么會有這么古怪的稱謂,這個頭銜在落云半島應該只有教會山一脈才會使用,聽說傳自西域,中土并不盛行,這個鎮(zhèn)子該不會跟圣熙騎士團有什么瓜葛吧?如果真是那樣,他們可就是自投羅網(wǎng)。
穿過梨花海,三人來到小鎮(zhèn)大門處。
鎮(zhèn)子圍墻不算高,只有一丈三尺左右,木材大部分是樺木、楊木,筆直,粗細勻稱,兩端削減,估算有三尺長的部分釘在土下,它們密密匝匝地勒在一起,形成一個橢圓形堡壘,將小鎮(zhèn)保護起來。
“開門啦!我是王安!”
“啊!是王安兄弟呀!快開門……”城門里傳來一陣嘈雜,緊接著厚重的木門緩緩露出一個縫隙。
陶鑄跟在王安身后向里面走,有些疑惑道:“王大哥,戒備如此森嚴……是在防備什么人?”
“兄弟,你傻啦?誰把你們逼到這里,我們不就是在防備他們?!?p> “你是說圣熙騎士團和暗影聯(lián)盟?”
王安點點頭:“這些家伙在大城市里布道,偽裝得人模狗樣,可是到了荒村野嶺就會露出真面目,經常有邊遠村落被屠戮一空的事情發(fā)生,咱們梨花鎮(zhèn)居民大部分都是落難之人?!?p> 陶鑄神色一暗,心里卻輕松不少,至少確認了這座小鎮(zhèn)的立場,與圣熙騎士團對立就是他們的庇護所。
“鎮(zhèn)長有大才,本來生活在北海,只不過因為無法感知念力就遭到排擠……
他常說教會山已入魔道,那種非黑即白的極端觀點盛行,與殺人成性的暗影本質上沒什么區(qū)別。
無論誰黑誰白都要清除異己,不能包容,矯枉過正便與邪惡無異。”
“鎮(zhèn)長果然是個明白人,教會山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哥一個好好先生去了一年便變成殺人魔王……那里……那里……”邵普抱怨起來,說到半路卻有些詞窮,最后想起自己的兄長和家人的遭遇,又期期艾艾、傷心落淚。
眾人一邊安慰,一邊跟隨王安向鎮(zhèn)內走。
這座小鎮(zhèn)比想象中規(guī)模更大,保守估計居民已超萬人,只是陶鑄一路行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大街兩旁雖然房屋完整,五業(yè)俱全,但居民們大多眼神躲閃,彼此間交流也不多,熱鬧程度與人口規(guī)模完全不匹配。
鎮(zhèn)中廣場上沒有花壇,卻設置了一個行刑臺,上面立著三根立柱,發(fā)黑的血跡依稀可辨,讓人觀之悚然心驚。
又行過三條街道,王安將他們帶入一個有衛(wèi)兵把守的大院:“這里就是鎮(zhèn)長府邸,快進去見見吧,本鎮(zhèn)所有新來居民都要先覲見鎮(zhèn)長。
他老人家姓賈,名曰韌毅,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是個堅韌不拔的偉丈夫!”
眾人很快被引導入內堂,一個身穿錦服的中年男子背手站在堂前,圓臉雙下殼,身材微胖,紅光滿面,笑容可掬:“你們好,親愛的朋友們,我是賈韌毅,原本是北海城邦的騎士,這片梨樹林區(qū)是我祖上封地,現(xiàn)在么……我們正向著一個獨立、自由的城鎮(zhèn)發(fā)展。”
陶鑄三人面面相覷,這腔調很奇怪,跟尋常人截然不同,但來不及多想,他們趕緊躬身還禮,口中跳出一連串思索一路積攢下來的恭維話。
賈韌毅對他們的表現(xiàn)很滿意,親切地將眾人讓到別院二樓露臺。
“來,親愛的朋友們,讓我給你們介紹一下你們未來的家園。”
邵普口沒遮攔,順口道:“鎮(zhèn)長,剛才王安大哥已經給我們介紹過啦,現(xiàn)在能不能說點實際的,比如……吃食,您知道,我們已經逃亡了一整天,水米未進……”
他正要繼續(xù)說,卻被滕進攔住。
王安站在一邊略顯尷尬,好在賈韌毅并不以為忤,繼續(xù)微笑著道:“我是名騎士,高貴的騎士,你可以稱呼我為閣下……
嗯,我知道你們饑餓、疲憊,不過……為了能夠長期和諧地居住在這個新家園,你們有必要再傾聽一下我的介紹?!?p> “那是……那是……”
王安趕緊接口,“鄉(xiāng)下人,鎮(zhèn)長閣下的語言中總是包涵詩情畫意,聆聽他的教誨不僅可以陶冶情操,還方便大家產生那個……對,那個歸屬感,更加努力地建設一個……那個……”
“嗯……獨立、自由的城鎮(zhèn)?!辟Z韌毅見王安憋了半天也沒把話說全,只能親自下場。
陶鑄這時首次在那張紅光滿面的臉上發(fā)覺到不滿的神情。
“山頂屬于皚皚白雪,落日將天邊的云彩燒得一片火紅。
遮天蔽日的梨花,被遠古的氣息帶到我們面前……祛除蕪雜,撫慰喧囂,寧靜而純潔,如披著圣潔的輕紗。
霧氣飄飄渺渺,花色朦朦朧朧,身處在純潔世界,聞著梨花淡淡的清香,我們盡情放縱自己的思想,讓自由的思緒隨風飄揚……”
賈韌毅昂首矗立,很快陷入一種興奮、甚至有些癲狂的狀態(tài),看得陶鑄三人大眼瞪小眼,無所適從。
王安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干咳聲果然起到提醒的作用,賈韌毅適時停止,開始了解陶鑄三人的特長和之前經歷。
“一個匠人,一個獵戶,還有一個不錯的農夫……嗯,你們都是梨花鎮(zhèn)急需的人才?!?p> 賈韌毅在充分了解了三人過往后回過頭來,臉上笑容更加和煦:“信仰既是品質,也是資格,起規(guī)定和約束作用。
你們要明白,我身為騎士,裝備精良代表虔誠,鋒利長劍象征權威,堅固盾牌代表職責,每個加入我們行列的人不能將美好愿望流于表面,我們必須為信仰貢獻力量,要用實際行動祈禱、懺悔罪行。
我們必須成為保護家園的衛(wèi)士,這里是神明在人間的房間,我是這個房間的代表,用游泳、投槍、擊劍、騎術、狩獵、弈棋、詩歌這樣的生氣技能彰顯自由的可貴,對抗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