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陸景辭別家人去宮中參加選秀。
馬車中，陸景看著道路兩側(cè)來來往往的行人，聽著“賣冰糖葫蘆嘍”的吆喝聲，陽光細細的灑在她的兩頰，將她的臉部輪廓映襯得更加柔和。陸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能給人如沐春風的溫柔感。馬車帶著她馳過御街，繞過啟陽門，來到皇宮東側(cè)的盛華門。
皇城外的護城河畔楊柳依依，柳絮粘上了陸景的肩膀，她并不在意。陽光給紅墻黃瓦增添了一道綺麗的光暈，仿佛宮墻內(nèi)不是孤獨與冷漠，而是另一個嶄新的世界。
經(jīng)過家世、品貌的篩選，兩百余人中得以進宮參選的秀女僅有三十六人。此時，秀女們正拿著身份牌在盛華門外排隊。身份牌上記錄著每個秀女的年齡、籍貫和家世。在場的秀女大多期盼著能得皇帝青睞，從此平步青云。
陸景也很期盼，她期盼著能夠通過選秀早日離開陸府。
事務(wù)府的宦官汪慶負責此次選秀，他介紹完選秀流程與注意事項就帶著一眾秀女來到順和殿。
順和殿的這場選秀由郭太后親自把關(guān)，故蘇玨并未出席。
郭太后儀態(tài)端莊，不怒自威，縱已四十八歲，看著仍甚為年輕。坊間傳聞她極重儀態(tài)保養(yǎng)，衣物一天三換，且日日以人奶沐浴。
秀女六人一組依次進入順和殿由郭太后對應(yīng)每個秀女的身份牌進行第二輪挑選。相貌太艷麗的不要，太庸常的也不要。族中有后黨成員的秀女優(yōu)先，有想要拉攏的清流派和帝黨成員的秀女優(yōu)先。
總之，郭太后挑選秀女的原則就四個字——為我所用。
陸景被安排在最后一組參加選秀。等她進入殿內(nèi)時已過晌午，眾人皆疲。郭太后有些倦意，左手扶頭，右手持身份牌一一對應(yīng)眼前秀女。一道光影透過她長長的鏤花黃金護甲將幾朵細碎的小花印在了她的額上，明暗之間，似幻似虛。
“陸景。”她輕輕叫了一聲。
陸景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奴婢在?！?p> “京兆尹陸大人的女兒。”她像在問話又像在自言自語。
“是。”陸景回應(yīng)到。
郭太后深深看了陸景一眼，側(cè)手將陸景的身份牌遞給汪慶：“這組就她吧?！蓖魬c有些意外，隨即又明了一切似的接過身份牌，恭恭敬敬的說了聲：“諾?！?p> 目光相接的瞬間，陸景讀不出郭太后的表情，她只知道自己離期望又近了一步。
翌日清晨，郭太后親自選出的六名秀女來到涵韻殿參加第三輪選秀。這次蘇玨將從六人中親自挑選出三人為宮妃，其余三人會送回原籍，自行婚配。
涵韻殿是今上蘇玨日常起居辦公之所。陸景一行秀女在宦官汪慶的帶領(lǐng)下進入涵韻門來到涵韻殿前的殿庭等候傳喚。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緩慢移至殿內(nèi)，蘇玨正坐在明間正中的御案前聽臣工奏報軍情。
“征西將軍率大軍到時朔州叛軍正準備越過隴山，被蕭將軍生生逼退，形勢一片大好！”說話人中氣十足，正是御史中丞沈肅。沈肅是御史臺主官，擔負著監(jiān)察百官的責任，為官盡責，直言敢諫。
御史“聞風奏事”自天臨開國以來便是如此，言官們以“叩頭死諫不納再諫”為工作宗旨，即使是觸怒皇帝，落得身首分離也視為莫大的榮耀。這一度成為讓上位者頭大的事。
說照單全收吧，有的言官竟已管到自家的床幃之事；想要發(fā)泄情緒，又怕拿捏不好度最后真成全了他們“諫之以死”的愿望。來日言官都千古流芳了，史官倒給自己扣上一頂“暴君”的帽子，那就得不償失了。怎么辦？只能忍。所以，天臨國歷代君王都善忍。
相反，到了蘇玨一朝一切彷佛沉寂下來了。言官們的烈性似乎都被消磨殆盡了。還想在仕途中走得順暢的只能選擇在黨爭中站位，不想卷入洪流的就想盡一切辦法遠離朝局。
如今偶爾冒出幾個“不怕死”的言官倒是件值得慶幸的事。如果飽受言官之苦的先皇們還在，一定會這樣想：“現(xiàn)今世道原來還有心懷大道，為民請命的好官??！”
沈肅正是為數(shù)不多的，還敢說話的言官了。
蘇玨與臣工講了多久，六名秀女便在涵韻殿外候了多久。期間陸景好奇的望向殿內(nèi)，光影模糊中見到明間正中的寶座里坐著一位中等身量的男人，儀表端凝。
臣工召對結(jié)束，終于輪到六名秀女入殿進行選秀。
陸景排在第一位領(lǐng)著眾秀女進殿。目光交匯的剎那，陸景的心漏了一拍，從此安定不下來了。
“用‘不世出謫仙人’來形容他最適合不過了。”陸景在心里想著。
的確，蘇玨面容白皙，隆準長眉，眼睛極秀，舉止之間從容有度，令人見之難忘。
“不必行禮?！碧K玨的聲音響起，“今年選秀取消，往后也無需再提?！?p> 一眾皆驚。
這是在場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
蘇玨又道：“想留下的可任宮中女官，年滿二十五歲方可出宮。不想留下的就回家去吧。”
沒有人說話。
因為沒有官宦人家的姑娘愿意消磨著青春留在宮中屈尊做女官。與其做女官，還不如回家去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過平淡安穩(wěn)的日子。而蘇玨一開始就不想要什么宮妃，也不想要什么女官，只是想讓秀女們徹底死了心。
縱使這樣，陸景愿意。
“奴婢愿意?！标懢吧锨耙徊?。
這樣的情境是蘇玨沒想到的。他沒想到有官宦家的女兒愿意當宮中女官，還沒想到陸景這般不識趣。
“你是哪家的女兒？”蘇玨問?！凹腋妇┱滓懚??！标懢盎卮?。蘇玨似乎看清了陸景的想法：“寧愿當女官也不愿意回陸府？”“皇上圣明?！标懢按鸬脠远?。天子一言九鼎斷不能輕易更改，陸定又是朝中老臣、帝黨一系絕不能讓他失了面子。蘇玨權(quán)衡再三，說：“陸家女兒容貌秀麗、行事得體，甚得朕心。特設(shè)‘御前女官’一職賜予陸景。”
“奴婢領(lǐng)旨?！标懢半p膝跪地向蘇玨叩首。
蘇玨從寶座中走出，繞到陸景面前彎下腰用雙手扶起陸景，柔聲說：“陸女官請起，哪天心結(jié)消了就回家去吧。家始終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