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嫘仔細回想,卻發(fā)現(xiàn),那個少年郎在自己記憶中早已經(jīng)面目模糊了,她入宮承寵八年,后失寵五年,再到身死重活一世,想來,與他分別已經(jīng)十三年,期間偶爾碰面,也是在皇室闔家相聚的大宴上,眾目睽睽之下,隔著遠遠的距離,看都看不真切,那曾經(jīng)刻在心底的模樣,到底是記不清了。
她當(dāng)初為何執(zhí)著地愛著他呢?恐怕,也不過是執(zhí)念罷了,那時自己第一次為了一個人歡喜,為了一個人憂愁,為了一個人輾轉(zhuǎn)反側(cè),又為了一個人肝腸寸斷,那滋味雖說有時候難熬,但情竇初開的甜蜜更她印象深刻,所以,她多年過去,依舊執(zhí)著于那個人,以為他會一直像她記憶中一般美好。
現(xiàn)在想想,那不過是她一廂情愿的執(zhí)念罷了,其實,他早就不愛她了,而她,也記不清他了。
她第一次見到那人是何時來著?對了,是宮宴,也是太后舉辦的一場宮宴,那時圣上還是六皇子,而六皇子妃早逝,太后舉辦那場宮宴,是為了讓圣上結(jié)識各個豪門貴胄家的娘子,再選新妃,說起來,和這次含桃宮宴很像。
她作為南相國的嫡女,自然也參加了那次的宮宴。她那時年紀(jì)尚輕,耐不下性子,不喜歡和各家娘子一本正經(jīng)地探討時興的妝面和插花的技巧,宴會參加了一半,便借著如廁的名義,偷跑出去,她原本只是想隨著心意逛一逛,可誰知宮中道路復(fù)雜,她迷了路,越走越荒涼,越走越寂靜,便心慌起來。她最后是走到哪里來著?好像是走到了三清殿附近。
看見一個年邁的女道士從三清殿中走出來,她上前問路,那女道士卻一把拉住了她,面露驚色,口中念叨著,說她隆準(zhǔn)鳳顏,是貴不可言的面相,但卻隱隱有雙生的命格,中又暗藏兇兆。那女道士拉著她,左看右看不松手,還要問她生辰八字,要拆解這前所未見的命格。她當(dāng)時覺得女道士瘋瘋癲癲,被嚇到了,便甩開那女道士的手,轉(zhuǎn)身跑開了,現(xiàn)在想想,雙生命格?可不真就應(yīng)驗了?也不知那女道士還在不在宮中了,她想著,若人還在,不如再次拜訪,細細拆解一回命數(shù)。
她跑開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對了,她慌不擇路,跑得更遠了,不知怎么進了一座荒殿,在殿內(nèi)轉(zhuǎn)了許久,也找不到出去的大門,最終看到了一面坍塌了一半的殿墻,她便大著膽子爬到上面,想要翻出去。
然后,她忽然聽到有人厲喝一聲:“什么人!”
“呀!”她嚇得腳下一軟,驚呼一聲,就從那半截殿墻上跌下去了,之后,她不知是嚇得失了神,還是不小心磕到頭了,就暈過去了,但她隱約記得昏迷前,跌進一個溫軟的懷抱中。
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是在那半截殿墻的墻腳下,有人正用力掐她人中,她疼得叫了一聲,那人便嚇得縮回了手。她抬眼看過去,在清朗的月光下,瞧見了后來讓她魂牽夢縈多年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有一雙細長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翹,似若多情,鼻梁高挺,眉如墨染,薄唇輕抿,面如冠玉,他穿了一襲青碧色圓領(lǐng)窄袖袍衫,身姿略為瘦削,但便并不顯得單薄,而是一派身若青松,質(zhì)若潤玉的好氣韻。
南嫘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少年郎,便呆住了,她呆看半晌,直到那少年郎被她看得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她才回過神。她垂下了眸子,輕聲道:“多謝救命之恩?!?p> 那少年郎開口,聲音溫潤,他輕輕搖搖頭道:“不過舉手之勞,怎么算救命之恩?這位娘子言重了?!?p> 南嫘當(dāng)時覺得這人不僅長得好看,脾性也很好,彬彬有禮,不矜不伐。她忍不住又抬眼偷瞧那少年郎一眼,他也正好看過來,于是便四目相對,視線膠著一瞬。她忽然就嬌羞起來,收斂了所有往日里的促狹與驕傲,像一個她最看不上眼的貴胄淑女一般,矜持地行了一個禮,口中道:“不知郎君如何稱呼,日后好上門重謝?!?p> “不必不必。”少年郎連連擺手,只道:“小事罷了,娘子不必放在心上,看著娘子眼生,可是前邊參加宮宴迷路到這里的,我送娘子回去吧!”
南嫘嬌怯怯地垂著頭,面上浮起紅霞來,輕輕點了頭,幅度很小,似乎很不好意思。她柔聲道:“多謝郎君?!?p> 他送她回到宮宴大殿,但止步在外面。她要進去時,終究不甘心就這么走了,迅速塞給他一張自己入宮時所拿的名帖,只道:“郎君救了我,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便去南府尋我,這名帖你收著,算是信物。”
她說完,怕他拒絕似的,頭也不回便沖進宮宴大殿。
之后,一切重歸平靜。在她都要灰心失望,以為再也見不到他時,卻忽有一日,一位女子前來拜訪,遞上了自己留給他的名帖,還給了她一封信箋,約她會面。后來,他們常常會面,日漸情深,像一對兒志趣相投的愛侶。
也只是“像”罷了。
“娘子?”蕓香見南嫘忽然靜默不語,神色哀傷起來,便以為是自己無意間說了什么不得體的話,才引得南嫘如此,便道:“娘子,可是是奴說錯什么了么?”
南嫘這才回神,她勉力笑了笑,道:“沒有,只是忽然想起一些往事?!?p> 蕓香對南嫘微妙的情緒變化,總是能敏銳地察覺,知道她家娘子此時情緒低落下來,正是傷懷的時候,便只安靜陪著,不再開口。
南嫘看蕓香被自己影響,嘆了口氣,她拉著蕓香的手,緩聲道:“我是在想啊,我們蕓香是怎么被那張侍衛(wèi)偷去了一顆心的呢?”
蕓香聽出南嫘是故意轉(zhuǎn)換話題,也只做不知,順著她答道:“其實,奴起了這樣的心思,也不過月余。月前,奴去六尚取物什回來,因為天色晚了,沒看清腳下的路,不小心便扭傷了腳,那地方荒僻,奴坐了許久不能動,是張侍衛(wèi)巡邏經(jīng)過,瞧見了,便背奴回來了?!?p> “原來還有這樣的一段緣故?!蹦湘杏浀迷虑笆|香扭傷腳的事情,當(dāng)時,她就覺得蕓香神色有意,自己讓人給她敷傷藥,她似覺不出疼似的,恍恍惚惚地呆坐在塌邊,心不在焉的,自己當(dāng)時還擔(dān)心來著,卻原來是有了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