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銘在陌生的床上醒來,撥開陌生的床單,走出陌生的房間,在走廊里看見熟悉的月光。
被雷厲風(fēng)行的母親送到這個地方來已經(jīng)是好幾個小時之前的事情了,由于作息被打亂,他從車子發(fā)動的時候就開始犯困,所以來了這里之后,行李放好之后就埋頭猛睡直到現(xiàn)在。
他光著腳,扶著墻,撓著頭,打著哈欠,晃晃悠悠地走在空蕩蕩的走廊里。
這地方遠的嚇人,后院跟濕地保護區(qū)只隔著一個柵欄,公交地鐵就不用想了,周圍最近的有人住的地方至少要走半個小時。
畢竟是給張銘修養(yǎng)的地方。
……
“一樓這里是客廳,右邊餐廳,廚房,廁所,儲藏室,傭人房——現(xiàn)在沒有傭人,你也用不了。這兩個月里,除了每周雜貨垃圾的處理,這地方只會有你一個。反正放假沒什么事,你每天把要用的地方簡單打理一下就行——客廳后面——這邊,對,這里是樓梯,這房子不小,但只有這么一個地方能夠上下樓——宋家那幫人這腦子,對吧?跟我來……
二樓上來這個走廊往里,主浴室,小書房,小客廳,兩個客臥和最里面右邊的琴房——不過沒有鋼琴,宋家人……繼續(xù)!上來!……
快點,二十不到的小伙子怎么這么磨嘰——左邊,小浴室,盥洗室,大書房,兒童房,兩個主臥——我建議你就住在兒童房,那主臥太麻煩了……”
“媽?你為什么對這個地方這么清楚?這不是,他們宋家——”
“還不是七年前那破事——就住兩個月哪來這么多行李?這么熱的天,你一個男的?”
“……等等?七年前,你是說我住院,冶錫叔叔自殺那件事?這間房子跟那件事有關(guān)?!”
……
記憶從無底的疲倦里像冒泡一樣突然浮現(xiàn),張銘的睡意一點點散去,意識也隨著漸明的月色清晰起來。
這房子一樓有兩面直達三樓房頂?shù)拇舐涞卮?,二三層的走廊因此做成了近乎于室?nèi)陽臺的設(shè)計,能夠直接看到室外。這時大窗前雖然拉一道帶鏤空的簾幕,但月光依然可以肆意流淌而入。
張銘從樓梯來到二樓,拐進走廊,正準(zhǔn)備進大浴室洗澡——
咔噠。
【嗯?樓下的門?媽不是說沒有人會來嗎?】
“乖女兒,就是這個地方,這兒什么都有,你在這兒休息幾天——等媽媽這邊的事情……解決了,我就把你接回家?!?p> 【真是厲害,這么短兩句話就說了四個謊,而且……】
張銘一手扶墻,一手捂頭,顫顫巍巍屈腿想要靠墻坐下。他已經(jīng)十六七個小時沒有吃藥,剛剛對于這些情緒的反應(yīng)如同腦海中狂奔的驚雷。
“好的,媽媽?!?p> 【這回答……這兩個母女怎么回事?!】
“嗯,你先在這兒住著——&%!這破燈怎么——反正,你如果有什么缺的話……去網(wǎng)上買吧,最后找我報——”
嘟——!
門外傳來一聲響亮的長音,聽起來像是車?yán)取?p> “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沒事的?!?p> “嗯,好,好的,那我先走了。這地方我也沒來過,你隨便找個地方今晚先睡著吧——拜拜拜拜……”
女人的敷衍聲音漸行漸遠,將將要消失的時候,關(guān)門聲再一次敲在了張銘的神經(jīng)上。
行李箱在地板上滑動的聲音離樓梯一點點靠近,張銘完全不是能夠見人的狀態(tài):該穿的都沒有穿,一身冷汗,臉色蒼白,眼睛里血絲如蛛網(wǎng),所有動作都帶著顫抖——完全就是一副毒癮發(fā)作溜進來的樣子。
他立刻強撐著站起身來,在箱子拖動聲中,踮腳爬上樓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一路不容易,最后合上自己房門的瞬間,他整個人感覺就像是被人當(dāng)濕衣服擰了個里外通透。
張銘背靠房門坐在地上,內(nèi)心不斷地翻涌:
【那女人……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短短的幾句話,我至少能感覺出來七八種潛臺詞的情緒——還有哪個“女兒”,她也復(fù)雜得要命,這兩個人之間難道不是母女嗎?為什么相互之前的感情會如此的渾濁復(fù)雜?而且……這個地方,為什么要把她送到這個地方?她們是怎么……】
咚咚。
門板背后傳來清脆的聲音——有人敲門。
【為什么……當(dāng)然了,她一個女生,如果被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第一件事當(dāng)然是檢查一下自己四周的環(huán)境?!?p> 張銘立刻做出反應(yīng),
“你聽我說,我是宋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我叫張銘。因為生病了借住在這里療養(yǎng),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上床了,沒有穿衣服,有什么事情我們明天早上再說行嗎?”
“……”
【怎么沒有反應(yīng)?等等……這個腳步聲,她離開了?怎么回事?】
張銘好奇了沒多久,門縫底下就塞進來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
“張銘你好,我叫楊鈺,我聽阿姨說過你的情況,你好好休息吧,晚安?!?p> 門外,漸遠的腳步聲再一次響起,張銘拿著這張字條,心砰砰地跳。
【楊鈺,昨晚自己追蹤了半個多小時,內(nèi)心極度痛苦的女孩,宋氏集團的千金。她現(xiàn)在就跟我住在一個房子里。一個與世隔絕的房子里。
她身上太多的謎團,昨晚的跟蹤也好,剛剛的談話也好,那種來自于心中漆黑粘稠的東西實在是讓人覺得難受,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應(yīng)該盡量避開她……但是
但是這張字條……】
張銘皺眉看著泛黃的便簽紙上匆匆寫成的字跡,
【這張字條,從筆畫和文字里,我能夠感覺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實際上,我仔細(xì)想想的話,她說話的時候也是,很深,但不是感覺不到……至少在某一個角落,楊鈺她是善良,溫柔的,她至少也是個普通的十八歲女孩。也許我該試試看跟她接觸,也許我能夠幫忙解開她的心結(jié)?如果用文字的話,我反應(yīng)不會那么強烈……
但是無論如何,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伍濤或者林霈知道,他們當(dāng)中的任何一個知道了這件事……伍濤會讓我出名,林霈能吃了我——以某種推動科學(xué)進步的方式。】
張銘升起一陣寒意,他抱著肩膀打了一個冷顫,決定用三樓的小浴室,先洗個熱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