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官差上門,醍醐雖然緊張,沈燃卻早就見怪不怪了。
“天色不早了,都休息去吧。”他面不改色,沖著四個學(xué)徒吩咐了一句,就起身緩步往前廳去。
剛掀起門簾,就見趙一平正坐在靠門的一桌上,被兩個身著黑衣的官差夾在中間,表情不大好,緊閉雙唇說不出話來。
沈燃只好躬身行禮,熱情的迎上去道:“不知二位頭兒來,未曾遠(yuǎn)迎,是我失禮了?!?p> 兩位官差咧開嘴朝他笑了,竟也拱手道:“沈郎安康。”
看這樣子不像是來找事的。
他也就放松下來朝后廚喊:“小麻,給兩位頭兒打酒上菜,挑好的上?!?p> 一位官差連忙拉他:“飯就不吃了,今日我們來是有正事的。”
他聽了只好躬身笑問:“您但說無妨。”
“是這樣,我家州牧老爺要宴請貴客,早知道您是咱們城里頂頂尖的鐺頭,最擅長安風(fēng)味的菜色,特意差我們來請您去府中掌勺。”那官差笑瞇瞇盯得沈燃發(fā)毛,“就在下月初一?!?p> 這話一出,坐在桌邊的趙一平已經(jīng)變了臉色,煞白煞白的臉上冷汗直淌。
沈燃暗自思忖了一下,兩人既說我家州牧,那么就是刺史府來的。
一州刺史派來的官差竟沒有仗勢壓人,反而好聲好氣的請自己去掌勺。
他快速的衡量了一番,感覺這對他的計劃來說,說不定是個助益。
官差看他發(fā)愣,連忙補(bǔ)充道:“這報酬嘛,隨您開價,肯定讓您合適?!?p> 沈燃點點頭:“豈敢豈敢,這是州牧老爺給我的臉面。二位放心,四月初一沈某準(zhǔn)去?!?p> 二位官差放了心,剛要拱手道別,卻被沈燃拉住。
“二位留步,小店新進(jìn)了些上好的葡萄釀?!彼f著朝后廚喊道,“小麻,把我收起來的上好葡萄釀拿出來兩壺?!?p> 小麻應(yīng)了聲,飛快的抱著兩只金珠酒囊跑出來。
二位官差都是一臉不好意思,但都是站在原地,誰都沒動一下。
沈燃接過小麻懷里的酒囊,一人一個塞在官差的懷里:“既然來了哪能不嘗嘗,飯沒時間吃,酒總是要喝的。再說了,您二位要是覺得好,還要煩您給小店揚(yáng)揚(yáng)名,也是沈某臉上有光。”
“這怎么好意思?!币粋€官差裝模作樣的推辭,沈燃也裝模作樣的客氣。
邊客氣邊引著他們往門口去,假模假式推讓一番,兩個官差才離開。
沈燃回身進(jìn)店,關(guān)上門,還沒來得及上門閂,身后的趙一平連聲道:“不成不成不成,不能去?!?p> 他回過臉來:“為何?”
“這還用為何嗎?你不明白嗎?”趙一平聲音雖虛聲勢卻壯,手攥成拳頭捶了下桌子,“咱們?nèi)绾文茈S便進(jìn)刺史府的大門,那是尋常人家嗎?”
沈燃深吸一口氣才嬉皮笑臉道:“這也不是隨便啊,不是人家請我去的嗎?”
“請你去?你怎知人家不是甕中捉鱉?”趙一平說完才想起,按照沈燃的理論,如果人家真要甕中捉鱉,剛剛就應(yīng)該把自己捉去。未免尷尬又哀嘆一聲,還要補(bǔ)充。
不等他開口,沈燃又跟著沒正經(jīng)起來:“什么捉鱉,掌柜的怎么平白罵人呢?!?p> 趙一平氣的胡子都要飛起來:“反正這不是什么好事,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
沈燃也有點無奈,剛剛放松下神經(jīng)的趙一平竟然又開始杯弓蛇影,連許久不見的碎嘴子這毛病都撿起來了。
“咱們總得講道理吧,怎么我就不能去刺史府了?!?p> “這還用我說嗎!”趙一平先抻長脖子瞥了后廚一眼才憤憤道:“咱們是什么身份!何況現(xiàn)在這個要緊的時候!”
沈燃順嘴問道:“什么要緊的時候?”
趙一平牙關(guān)緊咬梗著脖子道:“就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咱們店里,白天要做生意,晚上你還得給他們講課,這...這時間也不夠用啊。咱們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啊,你這就不要命了?忘了劉二了?”
雖然掌柜的盡力表演,但該配合的沈燃假裝視而不見。
掌柜的早已知道沈燃的分寸,將店里的生意交付給他之后更是輕易不問事。
現(xiàn)在這樣沒來由的強(qiáng)烈阻止他,實在蹊蹺。
因而,只剩下一個可能,掌柜的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事情。
沈燃不由好奇,掌柜的到底知道些什么。
趙一平不怎么出門,現(xiàn)在放了權(quán),更是不大與食客們打交道了,因而不大可能是從外人口中得知的信息。
那么,就是只有異人才知道的,史書上寫過的事情。
從趙一平的反應(yīng)上看,他特意強(qiáng)調(diào)過要緊時候。
此時是景龍二年,四月上。
刺史府中將有貴客,因而要請沈燃去掌勺,還點名要做長安風(fēng)味。
他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自己的長安菜多半靠胡謅,只是噱頭,要想糊弄長安人還得想些對策。
第二個反應(yīng),才是刺史府這位貴客多半來自長安,并且位階高于潞州刺史,才會出現(xiàn)刺史用好酒好菜巴結(jié)貴客的現(xiàn)象。
也就是說,掌柜的失態(tài),可能會和這位貴客有關(guān)。
至于貴客到底是什么人,沈燃并不知道。
他又罵了自己一句年少不讀書遇事不如豬,而后準(zhǔn)備挑個掌柜的不在的時候問問醍醐或者韓凝禮。
既然縷清了思緒,他也不想再陪掌柜的胡攪蠻纏。
沈燃抬起頭,見掌柜的還在一旁袖手盯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因而他也只好敷衍道:“反正也不急,下個月才去,容我再想想?!?p> 趙一平還是不能放心,定要沈燃當(dāng)場決定不去,最好明日就去回絕了才好。
沈燃只得使出尿遁,速速溜了。
留下趙一平站在前廳,指著他的背影,氣的發(fā)抖。
------------------------------------------
第二日天色蒙昧?xí)r,沈燃異常積極的起了個大早準(zhǔn)備起早飯來。
先取兩只嫩葫蘆細(xì)切為絲,磕入四顆雞蛋,再加上兩碗面粉,和成稍稀的面糊。
而后沈燃頗奢侈的盛出小半碗胡椒,在吊子中略略焙了就倒在案上,用搟面杖碾成粉狀。
最后,將這胡椒碎屑和鹽一起投入面糊中,略做調(diào)味,便起火熱起鏊子來。
熱氣騰騰的鏊子上,先薄薄的刷了一層豬油,待油熱后起了白煙便澆上一勺面糊攤平。
不多時,一張張兩面金黃,起了脆邊的葫蘆蛋餅就蒸騰出濃郁的香氣。
隨著香氣飄散,醍醐人還沒到,聲音卻先到了。
“阿燃,做了什么這么香?”
沈燃將裝著餅的盤子挪到高桌上答道:“嘗了不就知道了,快吃吧?!?p> 醍醐也不用筷子,伸手撕了一塊就往嘴里送,連嘆了幾聲好吃才道:“昨天韓先生都和你說了吧,鳳兒家確實沒說什么就留下了劉二?!?p> 沈燃并不感到意外,也就只是點了點頭,進(jìn)而略帶試探的問道:“我都來了這么久,竟也沒見證什么書本上記載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