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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lián)u情滿江憐

四十三、當年初相識

落月?lián)u情滿江憐 上和先生 9249 2023-01-13 02:02:38

  柳書文初次見到明環(huán)時,看到的這樣一個奇異的畫面:一襲紅衣的女子蹲在假山前面,絮絮叨叨對著一只蟾蜍說著話。

  然后柳書文禮貌的上前,帶著打擾其與眼前蟾蜍“談話”的十二分的歉疚,想要向前問一問這女子有沒有見過一個四歲梳雙寶髻的女娃娃。走到跟前,一聲“勞駕”就看見了女子猛然抬起的一張白皙如貝、眉如遠黛的臉,一臉驚訝還帶著眉頭未松的懊惱,就那么跟柳書文四目相對了。

  饒是見慣上京各色美人的柳書文也被眼前女子的容貌驚艷的呆了半晌。

  眼前女子皮膚太白了,白皙如貝,不,比貝殼還要白,皮膚比珍珠還要細膩。彎彎長長的眉毛如朦朧的雨后連綿起伏的遠山,端莊的臉上偏因眉頭那微蹙的一隴顯出一絲靈俏,氣質(zhì)與色貌俱佳,典雅與俏皮并存,甚至端莊中帶有一絲不易為人所覺的狡黠……況且這膚白貌俏的女子一分鐘之前可是蹲在湖邊的假山前一本正經(jīng)地跟蟾蜍訴苦呢……

  柳書文少有地瞇起了眼,嘴邊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一時間竟將那“四歲雙寶髻的女娃娃”忘了去。

  沒錯,柳書文就是找顏玉而來的。

  今日皇宮夜宴,皇上下了令要王公大臣舉家歡慶,柳、顏兩家自然也帶著全家來赴宴了。

  顏公堂和柳明言的宴案是緊挨著的。本來席間四歲的顏玉不是雙手捧著烤的香酥滋油的宮廷火雞腿啃得歡實,就是和三歲的柳書恒睜著圓骨碌碌的大眼睛,看著臨宴案以及對面案宴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公子小姐們。

  顏玉本就是有點鼻炎的,今天整個朝堂的大臣們?yōu)榱俗鎵炆夏苊懊扒酂?,什么蘇合、甘松、和羅、白芷、玫瑰瓣……一通給自家公子小姐們熏,搞得今天皇宮宴堂之上,不僅得看著一個個白里施紅、黃紫相應(yīng)的小臉兒,還得聞著大成境內(nèi)的各種熏香……

  熏香的人多且雜,顏玉不一會兒就受不了了,撅著小屁股,倒騰著兩條小短腿,作勢就要從方椅子爬下來。旁邊的柳書恒嘴里哼哼嘟嘟,想要跟著顏玉一起爬下來,正好被已經(jīng)成功從方椅上“脫逃”的顏玉看見了,便用小奶音兇巴巴地制止:“你坐好了,別亂爬?!?p>  柳書恒頓時乖乖擺正了身姿,委屈巴巴地用小奶音問道:“顏玉姐姐,你去哪里呀,帶恒兒一起。”

  “噓~”小小的顏玉就已經(jīng)把柳書恒哄得一愣一愣的,“你要好好兒在這兒待著,照常吃著你的宴,我要去后花園找明環(huán)阿姐,知道今天我們吃得誰的宴嘛?就是明環(huán)阿姐的及笄宴。你不知道,明環(huán)阿姐可神奇了,她養(yǎng)了好多奇奇怪怪的小蟲子呢,有螽青、蟾蜍、玉腰奴寶寶、還有喜子,還有一條花色小龍呢!”

  “什么是喜子呀?”柳書恒聽得懵懵懂懂的,眼睛濕漉漉的望向顏玉。

  “笨蛋!喜子就是蜘蛛呀!”顏玉以一個四歲孩提的知識和閱歷,在三歲的柳書恒面前擺出一副頗為嫌棄的樣子。

  “噢~”柳書恒恍然大悟的點點頭,雖然有點害怕這個養(yǎng)蜘蛛、養(yǎng)蟾蜍、還養(yǎng)小花蛇的奇怪東家,但柳書恒還是咽了咽唾沫,小力的拉著跟前顏玉的衣襟,輕輕搖晃,問出了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顏玉姐姐,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呀?!?p>  顏玉一臉看透柳書恒的得意小表情立馬掛在了肉乎乎粉嫩嫩的小臉上,嘿嘿捂嘴一笑:“嘿嘿……是吧!你也想看看喜歡養(yǎng)各種小蟲的神奇的明環(huán)阿姐到底是什么樣子吧?”

  柳書恒內(nèi)心:那倒不是,甚至還有點害怕。我只是想跟顏玉姐姐你一起。

  “我跟你講,別看明環(huán)姐姐好像愛養(yǎng)螽蟲、喜子、小花龍之類的,就覺得她是東瀛志怪里的巫嫗?zāi)前愕臉幼樱鋵嵮剑鳝h(huán)姐姐長得可美啦!她皮膚白白的,摸起來比娘親用的脂膏都要細膩呢,而且明環(huán)阿姐不僅極其有才學而且極為有趣,是個美貌才華兼有之的阿姐!”

  柳書恒看著眼前四歲的顏玉描繪起明環(huán)時眉飛色舞的樣子,一時間看呆了去,竟忘了張口說話。

  顏玉還以為柳書恒是被自己口中“美貌才華兼有之”的明環(huán)阿姐吸引住了,便滿意的向柳書恒投去一副“我早就知道”的小眼神。

  原來顏玉從小就不能看懂柳書恒的緘口不言,每次眉飛色舞的描繪其他女子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好時,以為是自己口中的美人兒將柳書恒吸引了去,卻不知每次引了柳書恒心神的,從來都不是顏玉口里的明環(huán)、梅娘、抑或是其他勞什子女子,而正是眼前那雙眼炯神、繪聲繪色的人兒??!

  隨即,顏玉就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以一個多出一歲“年長者”的見識遺憾的嘆了口氣,拍拍柳書恒的肩膀,說:“嘖,可惜呀可惜,雖然我知道你想看看我所描繪的明環(huán)阿姐是何仙人之資,但你還小,尚不知事。不是我不帶你,明環(huán)阿姐是公主的身份,而外臣是不能夠隨意跟公主見面的?!?p>  沒錯,外臣不得隨意見公主,這是為何顏玉經(jīng)常能夠見到明環(huán),而從小跟顏玉黏在一起的青梅竹馬柳書恒卻從未見過公主的原因,也是為何熙陽殿下和柳書文同進同出,卻沒有見過從小和熙陽殿下一起長大的明環(huán)公主的原因。

  所以,柳書恒從小都不喜每月的中九,后來又不喜每月的中九和上九。

  無他,只因為皇帝從一開始的每月初九召顏將軍進宮下棋,變成了后來每月初九和二十九的兩次召見。于是,顏將軍每次抱著顏玉進宮下棋的日子,就成了顏玉和柳書恒的分離之日。

  兩歲以后還好,柳書恒懂了事,在每月逢中九、上九的日子能夠委屈巴巴地撇著嘴,每次都非要目送被顏老爹抱著的顏玉上了馬車,然后一直到拐過小吃街的巷角,馬車屁股都看不見為止才依依不舍的回府。

  兩歲之前的柳書恒,每逢中九和上九都鬧得厲害著呢。

  每次柳書恒看著顏玉要走,抑或是被鬧騰的實在沒辦法,非要來顏府瞧一瞧顏玉的奶娘抱來看到?jīng)]有顏玉的青鈺閣,就開始無休無止的哭鬧……

  對,無休無止,痛哭到顏玉娘親林婉都心疼的程度。

  柳書文為此事可沒少笑話柳書恒,還給柳書恒起了個無數(shù)個綽號,什么“顏將軍家的家養(yǎng)婿”,什么“顏玉的跟屁蟲”,什么“顏玉的小郎君”……

  其實顏玉一開始也不是沒有良心的立馬就習慣沒有柳書恒的一天,迅速投入明環(huán)公主奇奇怪怪小蟲子的懷抱。一開始顏玉也是為“柳書恒能否隨我們一起進宮跟明環(huán)阿姐玩”這事做過努力的,可惜大成法度在那兒刻著,何況柳書恒的親爹就是“大成守法第一人”,就是皇帝曾經(jīng)因鬼精靈顏玉想過開綠燈,也會被公正嚴明的柳明言拒絕的。所以顏玉從小就被告知:外臣不能跟公主隨意見面,此乃法度,也是規(guī)矩。

  于是,柳書恒在先皇去世一年之前,每月仍然受著“分離之苦”。

  就像現(xiàn)在,顏玉現(xiàn)在想要去找明環(huán)公主,而“外臣柳書恒”不能跟著去,又要忍受跟顏玉的分離之苦一樣。

  顏玉說完看著柳書恒撅起的嘴巴,便又變成了一副兇巴巴的面孔,用小奶音威嚇道:“知道了嗎!”

  柳書恒極其不情愿的癟著嘴巴,點點頭:“知道了?!?p>  “你莫要離開座位知道嗎,好好兒在這兒用宴,一會兒你嘗著有什么新的糕點呀、羹肉的,記得給我留著點哈,我就去跟明環(huán)姐姐道聲成年之喜,馬上就回來,知道了沒?”顏玉最后吩咐了幾聲,看見柳書恒點頭,就放心而又大膽的往后花園揚長而去。

  柳書恒眨巴著眼,一直盯著小小的顏玉麻溜兒的消失在仆人穿梭的酒案中。

  一開始,柳書恒極其認真的聽顏玉的話,婢子端上來一樣,柳書恒就拿著金箸夾來嘗一樣,并且又另取了一個干凈的青釉盤,整整齊齊的把自己覺得顏玉可能喜歡的吃食一一擺好。后來柳書恒替顏玉嘗菜嘗到肚子鼓鼓還沒盼到顏玉回來,小小的柳書恒極是擔心顏玉,便焦急的小腿在方椅上蹬來蹬去。

  自柳書恒從不久前婢子送一道菜,嘗一道菜時,柳書文便察覺到自家小弟的反常了。在看到柳書恒嘗了數(shù)十道菜后,此時看到三歲的小子一臉愁眉苦臉的樣子,終于忍不住繞過桌案來到柳書恒身邊蹲下,問道:“怎得了,媳婦跑了不成,小臉兒皺巴成這樣。”說著捏了捏柳書恒的臉。

  媳婦是什么?柳書恒不太清楚,但是柳書恒知道顏玉姐姐走了好久,還沒回來,柳書恒很擔心她。

  柳書文雖然平時最愛逗弄柳書恒,但平日里還是很照顧柳書恒的,此時柳書恒便囁喏著用小奶音跟二哥說了自己的心事:“二哥二哥,顏玉姐姐說是去找明環(huán)公主道喜,但是走了好久都沒回來?!?p>  怪不得柳書文從剛才開始就覺得哪里怪怪的:顏玉不見了??!柳書文忘了,因為顏玉和自家五弟兩個總是黏在一分不開,林婉娘娘剛才把顏玉抱來這邊宴案了!

  可是現(xiàn)在顏玉不見了??!

  “你說什么?那鬼精靈的小丫頭去哪了??”柳書文聽清了,但是柳書文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顏玉姐姐去找明環(huán)公主道喜了!現(xiàn)在還沒回來!”柳書恒耐心的用小奶音又給柳書文解釋了一遍,接著就拉了柳書文的衣襟,搖晃著,“二哥二哥,你去找找顏玉姐姐吧,恒兒擔心她?!?p>  柳書文無奈的捏了捏自己的眉頭,這不省事的小丫頭真是大膽,竟然敢自己在這諾大的皇宮說走就走,今日皇帝夜宴群臣,人多口雜,況且現(xiàn)在已是酉時,日落西山,一會兒夜色降臨,那小丫頭不慎摔了,抑或是不慎掉到什么池子……

  柳書文越想越擔心,便囑咐柳書恒道:“恒兒,你在此好好兒待著,先不要把玉兒和我尋他的事情外露,二哥現(xiàn)在去找她,一會兒就回來知道了嘛?”

  柳書恒使勁點了點頭。

  然后柳書文看了眼照落在觥籌交錯間的宴案上的紅色晚霞:太陽快落山了。

  微頓了頓,便再也沒有一絲猶豫地往后花園加快了腳步。

  柳書文一個外臣按理說是不能進后花園的,但是如今事情突發(fā),一來皇上正在宴飲,不好上報擾了君興,二來正是因為今日皇帝大宴,想來后宮妃嬪們都在前堂陪坐,就是婢子們也在御廚忙活,手腳輕快,速速找到顏玉將其抱回去,想必也不會驚動太多人。

  柳書文聽五弟說玉兒是去給明環(huán)公主道喜了,是了,聽父親說皇上每每詔見顏將軍時,玉兒便在惠皇貴妃府上,想來那專愛養(yǎng)蟲子玩的公主跟顏玉處的是極好的,好到這四歲的人伢兒連這諾大的皇宮都不怕,生生要闖了給人去道及笄之喜。

  若是真如恒兒所說,玉兒是給明環(huán)公主賀及笄之喜,那定是往惠皇貴妃宮的方向去了,尋嘛,自然也是往惠皇貴妃宮的方向?qū)ぁ?p>  可是,顏玉知道路么?

  柳書文使勁晃了晃自己的腦袋,那鬼精靈的玉丫頭來了皇宮多次,想來是記得路的,就算不記得,就憑她那小腦袋瓜也能隨便誆個婢子太監(jiān)的帶她去,既是知道她往惠皇貴妃宮里去,那邊好辦了。

  等下,顏玉知道路可能不是問題,問題是,“外臣”柳書文可不知道惠皇貴妃宮在何處呀!

  柳書文一邊皺著眉頭一邊來到了一個小亭彎角處,拐過廳角就看到了不遠處湖邊的假山前,有一個蹲在那里的紅衣女子。

  想來是繁忙的夜宴中躲懶的婢子,柳書文立即決定出賣一下自家色相,問問這小婢子有無見過一個四歲雙寶髻的顏玉,還有惠皇貴妃宮在何處。

  這么想著,柳書文就慢慢走近那蹲著的紅衣身影。

  隨著柳書文的腳步向前,柳書文發(fā)現(xiàn)那蹲著的“紅衣婢子”不是悄悄的躲懶,而在絮絮叨叨的嘟囔著什么。

  走得越近,柳書文聽得越清晰,什么“真是老糊涂了”,什么“也不怕天下恥笑”,什么“一個個粉頭脂面的成何體統(tǒng)”,什么“五六歲的小娃娃也搞得一身熏香”,什么“我的意中人自是要自己挑個最好的,豈能憑那些個虛頭八腦的東西就唬住了”……

  柳書文聽了個七七八八,還以為是哪個宮的大婢子感懷兒女情事,最后又聽見那紅衣女子嘟囔一通后,收了個尾:“你說是不是,小蜍兒?”

  這時柳書文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紅衣女子一直在絮絮叨叨跟面前一直蟾蜍說話!

  柳書文的嘴角抽了抽。

  隨即便懷著一臉打擾的歉疚,展現(xiàn)出自己最迷上京女子的笑容,彬彬有禮地出聲問道:“在下叨擾,請問姑娘可曾見過一個四歲梳雙頭包子髻的女娃娃?”

  于是便出現(xiàn)了開頭那一幕。

  柳書文被眼前白皙高雅的女子驚艷的呆了好久:眉如遠黛的臉,一臉驚訝還帶著眉頭未松的懊惱,就那么跟柳書文四目相對了。

  皮膚比珍珠還要細膩。彎彎長長的眉毛如朦朧的雨后連綿起伏的遠山,端莊的臉上偏因眉頭那微蹙的一隴顯出一絲靈俏,氣質(zhì)與色貌俱佳,典雅與俏皮并存,甚至端莊中帶有一絲不易為人所覺的狡黠……

  饒是見慣上京各色美人的柳書文也被眼前女子的容貌驚艷的呆了半晌。不過也是見到紅衣女子的一瞬間,腦子串聯(lián)起剛才絮絮叨叨的話,聰明如柳書文幾乎立刻就確定了眼前女子的身份:正是今日及笄的明環(huán)公主。

  奇異的是,對面的明環(huán)在忽然聽到不屬于后宮的溫潤男聲后,先是驚詫,待轉(zhuǎn)頭見到柳書文的瞬時,幾乎立刻就確定了眼前男子的身份:柳太傅之子,柳書文。

  身材頎長,濁玉翩翩,一雙極為妖嬈的桃花眼,容貌極為好看。

  雖然明環(huán)沒有見過太多的外臣男子,但奇就奇在此處,明環(huán)在見到眼前男子的瞬間,“風流才子柳書文”的名字就昭昭然映現(xiàn)在了眼前。

  兩人就這么在晚霞的紅暈中,呆呆地望著對方好半晌。

  柳書文忽然想起那顏玉,作揖開口:“在下眼拙,請明環(huán)公主恕臣叨擾之罪?!?p>  不料對面女子施施然不落下風:“柳二公子不必過咎,剛才聽你說是尋什么人來的?”

  柳書文確實在明環(huán)認出自己后內(nèi)心小小的雀躍了一下,然后忽然想起來顏玉的去向,便回答:“是,今日承蒙圣上設(shè)宴,家父與顏伯府是世交,宴案便也安排在了一處,臣方才發(fā)現(xiàn)顏將軍的幼女玉兒不見了,聽舍弟說玉兒來后宮尋明環(huán)公主,說要親自跟明環(huán)公主道聲喜。臣看天色已暗,又恐擾了圣上宴飲之興,這才冒冒然闖了后宮,請公主恕罪?!?p>  明環(huán)這才聽清楚,原來那四歲梳雙包子髻的女娃娃是要尋自己道喜的顏玉。本也不放在心上,當即也顧不得計較柳書文所說的什么擅闖后宮之罪,聲音中也略顯擔憂:“玉兒這丫頭倒是知道我宮的方向,但每每來都是由嬤嬤從中華殿領(lǐng)來的,玉兒雖聰慧,但畢竟是個三歲的娃娃……”

  此時天色已暗,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了下去,只剩了一絲絲余暉,卻也在慢慢流逝。

  明環(huán)一方面懷疑三歲的顏玉能否找到路,一方面擔心天色黑暗,那小人兒出什么意外。于是便把那蟾蜍往水里一扔,拍拍手便打算先回宮找一圈。

  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身后那人沒動作,便回過頭來:“今日夜宴,人多雜亂,現(xiàn)在天色又黑,確是防止出什么意外,前堂又在宴飲群臣,未免引起哄亂,此事也不好太過張揚的去尋。今夜大多數(shù)人都在前堂應(yīng)付,想來不會遇到什么后妃,況且事情緊急,且管不得勞什子法制一說,你且跟我來吧。”

  早就聽說明環(huán)是個不拘禮法的,想到此,柳書文在漸暗的夜色里嘴角上揚了起來。

  兩人速度都很快,走到花園廊道盡頭時,隱隱看到了前面兩個拉扯不清的身影,柳書文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就已經(jīng)被身前的公主拉到圓拱門附近的假山內(nèi)了。

  假山內(nèi)的空間不大,同時躲進去兩個人就顯得更為擁擠,尤其是柳書文身材頎長,此時只能微微佝僂著身子才能避免碰到眼前的明環(huán)。

  明環(huán)一直側(cè)耳聽著外面的動靜,倒是沒注意柳書文離自己極近的呼吸聲。

  外面兩人的爭吵聲越來越接近了,好像停在了圓拱門前。

  “誒呦,喜子,你可別說了,今兒鳳梧宮的那位辦大禮,皇上宴請百官,宮里來了好多外臣,小心讓誰聽了去?!?p>  明環(huán)聽出是紫溪宮荷妃身邊的大婢子和一個小太監(jiān)的聲音,不由皺了皺眉頭。

  柳書文不明所以,自是眼觀鼻、鼻觀心。只希望自己一個外臣擅闖后宮的事情不要走漏出去——還是和明環(huán)公主一起躲避在假山內(nèi),這種極易惹人誤會的場景下。

  “你攔我做什么,你一人窩囊還不夠,好好兒的兒郎竟愿做起這等子世間最卑賤的身份,也是我傻我蠢,竟央求了爹爹把自己送入宮來,不惜受那荷妃的折磨,只為能與你朝夕相處。可是、可是!竟不知,你如今是既壞了身子又壞了腦子!竟不要命的妄想連同那八……嗚……嗚……”

  假山內(nèi)這邊聽到外面那個叫喜子的被小太監(jiān)捂住了嘴,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來回盤旋了一會兒,應(yīng)是小太監(jiān)在四處張望。

  明環(huán)臉一直朝向假山外,沒掉頭,但手搭在了柳書文肩上,示意他往下再低一低身子。

  柳書文順著明環(huán)的動作往下蹲了蹲,本想偏頭看下肩膀,不想剛剛照做就感受到肩膀上了力道散了去,好似剛才從未發(fā)生過什么,只是蹲下后鼻尖圍繞的淡淡桐香味讓黑夜中的柳書文不由自主眨了眨眼,原來剛才果真是被拍過一下的。

  “噓!噓……小姑奶奶!求求你了,你小聲點,宮里隔墻耳太多了,讓人聽了去,你我皆是殺頭之禍?!?p>  明環(huán)在剛剛喜子說到“八”什么時,便皺了皺眉,如今聽到小太監(jiān)提了殺頭二字,猜想,必定今天這個隔墻耳聽到的絕不是什么婢子太監(jiān)偷情之類的小事了。

  不由將耳朵往假山處貼了貼。

  另一個“隔墻耳”柳書文聰明如細,從兩人的只言片語以及鼻尖前這位小公主的反應(yīng),就可知道,今兒,自己這“倒霉的隔墻耳”要聽一則不想聽卻不得不聽的宮闈秘事了。

  “笑話——!”只聽到外面?zhèn)鱽硐沧右宦晧旱土寺曇舻某靶Α?p>  “你壞了心眼去跟那八王爺做交易,計劃著這等改天變?nèi)盏膲氖?,如今卻是我要與你一同人頭落地?張子曚,我看你的心也已經(jīng)被這污濁的后宮染黑了!”

  小太監(jiān)有一會兒沒說話,又開口時已然轉(zhuǎn)變了一腔及其平常的尖細音色。

  “喜子,是、是我對你不住?!?p>  “喜子,你是知道的,我張子曚自小也曾遍覽四書五經(jīng),也曾出身書香世家。”

  “可是,你知道的,九歲那年,爹爹下獄,滿門問斬,我張子曚便落魄成了坊間最落魄的一條狗。爹爹何罪之有?伯父何罪之有?我張家上下一百零八口人何罪之有?在我為了活命,像個狗一樣的在包子鋪前等著乞求賞賜一個肉包子的時候,是八王爺,是他,讓我重獲了尊嚴,讓我重獲了報仇的希望!”

  “便是如此,你就合該隨著八王爺去做這等欺君罔上的事么?”喜子聲音仍是堅定,但憤憤之意已然全然消去。

  “哈哈哈哈……是,是,是,喜子,入宮這些年,我是給八王爺做了不少壞事。他不想要有皇上的子嗣,于是明妃的九阿哥被我推入了花池下;朝堂上他被工部尚書參了一本,我便替他毒啞了工部尚書的小兒子;他與紫溪宮的荷妃早有私情,我便助其兩人春風暗度……哈哈哈哈哈哈……”

  外面名為張子曚的還在大笑,柳書文聽到也不免心驚,再次暗中感嘆了一下自己這狗屎運氣:嗟乎!就知道不是一般的秘密。

  柳書文垂眼看了看自己被明環(huán)緊握的拳頭帶的微微發(fā)抖的衣角,嘆了口氣,便顧不得失儀,伸手向自己衣側(cè)攥得緊緊的小拳頭輕輕拍了拍,以示提醒。

  柳書文于暗夜中看到眼前的人兒做了一個冗長的呼吸,便又將耳朵貼向假山壁上,不覺勾了勾嘴角。

  明環(huán)公主果然不一般,在及笄之日聽到如此秘密,竟未像尋常女子那般驚叫出聲,反而有如此忍耐力,果真是非尋常庸脂俗粉可比。

  張子曚停了笑聲,聲音又轉(zhuǎn)為尖細“可是,可是喜子,你可知道,我自甘頂著這閹人的身份入宮,為八王爺干盡了喪盡天良的壞事,可不都是為了那八王爺,而是為了我自己?!?p>  “是為了我張家滿門冤魂!是為了復仇!是為了殺掉那黑透了心!臟透了肝的狗皇帝!嘿嘿,喜子,你不知道吧,是那狗皇帝,是他!老眼昏花,忠奸不分,聽了小人讒言便將我張氏一族滿門抄斬吶!滿門抄斬……”

  只聽到喜子聲音已然轉(zhuǎn)?。骸霸瓉?,真的是皇帝么,害的張哥哥你于九歲時音信全無,害的你如今,如今……”

  “哈哈哈哈!是,就是那個糊涂的狗皇帝!因為他,我張子曚流落街頭,豬狗不如;因為他,我張子曚一身抱負,卒卒而終;因為他,我張子曚孑然獨立,抄家滿門;因為他,我張子曚壞事做絕……與你,與你喜子再無可能……”

  假山外傳來微微若若的哭泣聲“子曚哥哥,喜兒該死,喜兒竟不知子曚哥哥你受了這么多的苦……喜兒猶記得幼年時便聽聞張伯父一直謹小慎微,行為從無出過什么差錯。萬萬不該落得如此下場。若真是皇上做的這喪盡天良的事,我喜兒雖未女子,亦不是不能助子曚哥哥你復此血海深仇!”

  “喜兒乖,子曚哥哥少年時便做了迎娶喜兒做新婦的美夢了?!睆堊訒渎曇衾`綣片刻,忽而轉(zhuǎn)為堅決而疏離“不過喜子,如今世上早無張子曚,有的,只是這滿手鮮血,身體殘破之人。如今的雙喜公公自是不配玷污紫溪宮大婢女的?!?p>  “子曚哥哥……”喜兒帶著哭腔的聲音消去,轉(zhuǎn)而堅定而執(zhí)著,“讓喜兒隨你一起吧,喜兒如今當值荷妃宮中,那女人雖然狠毒,但也是個蠢貨。況且紫溪宮能夠得到皇帝圣寵,荷妃又有八王爺那邊的聯(lián)絡(luò),喜兒定是能幫上子曚哥哥一二的!”

  “不準!喜子,你聽好,我已入深淵,必然不會將你扯進來的。你合該出宮去,做那個子曚心中仍舊單純快樂的喜子,你合該配上一個頂好的兒郎,今后安安穩(wěn)穩(wěn)度過一生,再不必于宮中受那毒婦人的折磨了!”

  “不!子曚哥哥……”

  “噓,聽我說喜子。我已與八王爺說好,為他干的最后一件事的交換條件,便是將你送出宮去。聽好,出了宮,不必再想這等子腌臜事,不必再受荷妃的氣,也……也不必再掛念我。合該,一定,必須要將我忘卻,去過本應(yīng)屬于你喜子的人生?!?p>  “不,不,喜兒做不到,子曚哥哥……”

  “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也是不必擔心的。八王爺已經(jīng)籌劃于一個月后,王太后的壽宴上舉旗兵變,一切已然在緊密籌劃之中。三日內(nèi)八王爺便會派人來將你送出宮中,給你足夠的金銀細軟,你保存好。這京城要變天了,你出宮以后,要走的遠遠地,離京城越遠越好。待一切穩(wěn)定,待一切穩(wěn)定……罷了,你就遠遠的走去,管他誰坐了皇位,你便安心在什么地方,快樂生活便好?!?p>  柳書文下意識抱緊了渾身顫抖的明環(huán),并且小心為上,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壓低了聲音附在明環(huán)耳邊說道:“噓,公主,此時出聲必然打草驚蛇,不妨平穩(wěn)下情緒,才好清醒應(yīng)對,為國鏟奸除邪!”

  明環(huán)雖然竭力想要用長呼長吸來平穩(wěn)自己的情緒,但身子還是止不住的戰(zhàn)抖。

  柳書文剛才聽聞“八王爺要謀反”的消息也是大吃一驚,并且第三次感嘆自己倒霉的狗屎運:早知不是一般的宮闈秘事,奶奶的,誰他娘知道,是這么大的事!

  感受到懷中的顫抖漸漸小了下來,柳書文準備松開手時,只見懷里的那人按住了自己剛要離開胳膊“不好意思,柳公子,勞煩你再維持一會兒這個姿勢,我怕我忍不住出去揍得那個小太監(jiān)腦袋開花。”

  柳書文聽聞微滯了片刻,便輕輕笑出了聲:“是,公主?!?p>  明環(huán)公主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也……

  又聽到外面喜子接著問:“可是,縱是八王爺一人勢力,真能抵得過大成百萬甲兵么?”

  “呵,自是不行??墒恰瓌e說狗皇帝的甲兵并未全在上京,就算是他傭兵千萬,喜子年少也曾讀過兵書,也知道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道理,哈哈哈哈……”

  “如此,子曚哥哥一切還是小心為上,喜子,喜子出宮后,便于江南榆柳村等著子曚哥哥,子曚哥哥合該記得的,那是幼時我們一起讀《陶潛雜記》里,記錄的地方?!?p>  “喜兒,你該知道,就算事成,我已然是一身殘軀,早已配不上你……你該找個更好……”

  “不!子曚哥哥,喜兒答應(yīng)你出宮,你也要答應(yīng)喜兒,你定要活著,活著來尋我,來榆柳村尋我……”

  張子曚默了默,終是輕嘆一聲:“罷了,想我張子曚已然罪大惡極,竟仍有你真心相待,喜兒,倘若事成,我便是傾盡一身氣力,也要為你半生畫眉?!?p>  “好,你說的子曚哥哥,莫要反悔,喜兒定會等你。”

  “不悔。天不早了,今兒個是明環(huán)公主及笄,莫回去晚了讓那毒婦又害你受苦。你且小心行事,今夜回去盡早收拾好東西,三日內(nèi)便有八王府的人來接你,今夜茲事體大,切莫走漏風聲?!?p>  “知道了,子曚哥哥。”

  聽到外面腳步聲漸漸遠去,明環(huán)便示意柳書文可以放開禁錮著自己的胳膊了。柳書文剛要放手時,忽然聽到又有輕輕淺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頓時鈴聲大作。

  而明環(huán)顯然也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也暗道一聲不好,該不是那兩個賊人剛才演了一出雙簧做戲。

  兩人只聽到腳步聲朝著他們的躲避的假山暗道,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柳書文雖說不信佛,但眼下這個關(guān)節(jié)心里默默想了想:不管哪路神佛,趕緊顯顯靈才是好。

  剛才聽聞那張子曚手上沾了那么多的血,想來也是會些武功的,那么碰上了必然會交手,倒不是柳書文怕打不過,主要是一打斗必然引起騷動。到時,外臣私入后宮是一罪;白白給今日的主角明環(huán)公主招來一身流言是第二罪;本可暗中出擊全殲反臣的計劃泡湯乃是第三罪……麻煩事多得很!多得很……

  于是,柳書文又默默念起:不管哪路神佛,趕緊顯顯靈才是好,顯顯靈才好!

  可是,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柳書文和明環(huán)的心不由自主的提了起來——

  忽然!剛才的腳步聲停在了面前,人已然來到兩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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