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火光之中,伊人看見了景明炙熱的眼神,他熱切期盼著加入他們,可是他太小,大燕尚有好兒郎,不需他一個稚子擋在他們面前。
“你叫景明,是紅娘的義子?”景明回過神來,聽見公主殿下在詢問他,聲音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他繃勁了背脊,盡量沉穩(wěn)道:“正是,小子景明?!?p> 伊人將人招過來,同自己并排坐在寬大軟椅上,目視著前方,“你想加入他們?”說著,摸索著將桌上的瓜果遞給他,“你現在還小,沒有能力加入他們,不過大人們總歸會護著你的?!?p> 景明雙手接過遞過來的瓜果,并未食用,有些頹廢道:“我知道?!?p> “你知道還不夠,你還得記著,你今日的許諾未能完成,是他們替你擔下,你欠他們一份人情。你如今年幼,他們守在前為你承擔,往后他們年邁,也要記得,將他們護在身后,為著你那份責任?!?p> 景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霎時間臉色慘白,怔怔地望著那漩渦中心的人們。
沉默地起身放下果盤,走到李如言身后,接過研磨人手里的活,一邊研磨一邊看他如何記錄。
伊人看著那小小的背影,于心不忍,卻是沒將他叫回來。
“景明是個懂事的,他會懂得你的用心教導,小娘子不必擔心?!?p>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放下了不安,景明年少吃苦,見多了人間冷暖,比一般孩子都要成熟得多,而她最怕的不過就是世上再多一個冷漠的人。
沈其崢悄悄打量了幾眼這位帶著面紗,傳說中患有眼疾的公主殿下,又看了看人群中那瘦小的身影,皺緊了眉頭,眼里是與他憨厚的面容不相符的深沉。
這場無硝煙的戰(zhàn)爭一直持續(xù)到半夜,高擎早已麻木,坐在椅子上雙眸緊閉,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伊人望著月光下摞得高高的箱子,等著李如言將數額清點出來。
范昱被帶下去包扎,才堪堪保住了一條命,又被壓過來,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不明的惡臭。
李如言清出具體數額,望著那龐大的數額,不可置信,又同身邊二次清算的人核對了一番,才確定沒算錯,一時心驚。
伊人聽著報上來的數額,勃然大怒。
連帶一旁的也被掀翻,見此動作,眾人一下摒了聲。
“沈將軍?!?p> “臣在?!鄙蚱鋶樣只謴土四歉蹦驹G的模樣,仿佛只是個聽命行事的傀儡。
“傳令,禁衛(wèi)軍駐守此地,今夜過后,任何人未得令不得踏入,違令者,斬!”
百姓自己搬的箱子,自然知道數額有多少,只是聽到那個數額的時候,心下還是駭然,天子腳下,竟還藏著一間國庫,簡直駭人聽聞。
又因著自己也參與了這事,更是置身其中,想起平日那些不辦實事的官員,怒火中燒,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高擎見狀,好不容易平靜的心神又亂了,“高大人。”
“臣在。”
“今夜之事,可都看明白了?”
“明白。”
“看明白了,就好好行御史之責,要是陛下有一點聽不明白,你就到本宮鳳棲宮好好學學沈將軍是如何稟告的,要是還學不明白,你這御史大人也沒必要再擔著了?!?p> 當了一晚上傻子的沈其崢這下是真的傻了,他為什么要到公主殿下的鳳棲宮教御史大人如何稟告陛下?他是武將,還是堂堂禁衛(wèi)軍統(tǒng)領。
但她是堂堂公主,是這大燕比那皇后娘娘還要尊貴的姑娘。
原以為此事就此告一段落,只見公主身邊的男子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什么,公主發(fā)出嘲諷的笑聲,“蕭世子,聽說鳳令在手,還有人對你不敬,意圖阻止你救本公主?”
人群中發(fā)出一陣倒吸聲,打頭的那個官員已經被范昱用手段弄死,但剩下的,伊人沒打算放過他們。
“京兆尹,將人押下去,無論官職大小,有一個算一個,好好查查,意欲為何?又或者,與這官銀有什么關系?”
“傳令,命刑部徹查此事,直接上報陛下,將查出來的所有事務公示出來,百姓可隨意議論獻策,百無禁忌?!?p> 這一令下,意味著這官銀案被公主殿下接下了,也意味著他們議政的自由,百姓無不歡呼沸騰。
“謝公主殿下,殿下萬圣金安?!?p> 伊人看著底下烏泱泱一群人,虔誠地跪著,他們所求,不過一個安穩(wěn),竟也如此難。
李如言俯身跪地,聽到他們尊貴無比的公主殿下說:“盼君歸來,與諸君共待天明?!眱刃臒o比震撼。
他想起了昔日蘇先生所言,’諸君想要的新王朝,終將會到來,而今這戰(zhàn),才開始打響罷。’
如今這戰(zhàn)已經打響,他們也是眾將之一,靜待天明,晨輝落下,又是滿城風雨。
那邊高擎失手,這邊蕭親王府,卻是一派得意,蘇離跪在榻上,聽底下那群人對他的吹捧。
蕭野見刑部的人來報,一眾官員已經捉拿入獄,除了高擎,但凡更范昱有點牽扯的都被押下,蕭野春風得意,也不敢貪杯。
他今夜接到公主遇刺的消息時,京都已經大亂,又聞御史高大人帶著一干人去南街乞丐巷,心下起疑,派人去打探也不見傳回來消息,正欲帶一隊人馬前去查看,就碰到蘇離匆匆趕來,阻止了他的意圖,讓他靜觀其變,身后一眾幕僚說他居心叵測,蘇離對此并沒有什么反駁,只靜靜地站門中央,擋住他的去路。
他猶豫了一會,派人去捉拿叛賊,自己在府中靜候,蘇離年少就進府當他的幕僚,這人心思縝密,見解獨特,頗有城府。
眾人對他指指點點,他安安靜靜跪坐在塌上,不聞不問。
直至刑部傳來消息,才噤了聲,轉為對他恭維,虛偽地很。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公主遇刺還能牽扯出這樁事情來,京都有個地下官窖,這事其實算不得什么大秘密,自太武帝政權分裂后,文武官員就有自己的勢力,百年來,無論雙方如何對立,都心照不宣地維持這種平衡,沒想到叫那公主殿下扯出來,還是眾人皆知,引起民憤,鬧到無法壓制的地步。
蕭野看著安靜坐著的男子,多了幾分探究,“蘇先生如何知道這事如何發(fā)展?”
“不知?!?p> 這話叫人聽得云里霧里,只當他是憑借自己敏銳的直覺,幕僚人人都能當,卻不是每個人對事情都有自己獨特的著落點。
這話其實蘇離說的是實話,他確實不知,不知為何,消息傳到蕭親王府竟是最晚的,蕭野就算去了,也只是當個旁觀者,計上心頭,匆匆趕去阻止蕭野。
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聽到是南街乞丐巷,心里就有了猜測,不讓蕭野去,只是為了讓自己顯露人前,蕭府幕僚太多,要想有立身之本,這是個機會。
沒阻止成功,自己沒什么損失,成功了,眾人只會當他勸解及時,沒有惹上這樁禍事,戶部雖然倒了,但高擎手里還有禮部和吏部,根基深厚,若是讓他以為這事蕭野也參與進來,那就是黨爭,他也討不到好處,倒不如當個旁觀者,這事落到刑部手里,他們也算是坐收漁翁,白白撿了一樁便宜事。
這一切都在蘇離的猜測內,可這一切又都在那位公主殿下的算計內,從消息開始流出,到蕭親王府最晚收到消息,就可知,那位殿下心思的嚴謹。
當真是個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