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天晴無雪,苦寒讓梅花垂下了頭,冷冰也讓大街上空無一人,家家戶戶的門窗都似乎因為這場忽如其來的降溫,緊鎖著。
天無云,冬無雪,身無風。
似乎云、雪、風都被凍死。
在公園里,卻有兩人似乎不受這天、這苦、這寒的影響。
他們坐在樹下,眼前擺放著殘缺一半的象棋。
這一老一少,持子卻又猶如冰雕一樣,遲遲無法落子。
這老,自然是公園那名無名老者。
這少,自然也是楊錚。
這天,卻是楊錚得到梅花譜三天后。
……
棋譜尤其是古譜并不一定比今人所著的名作強上少許。但他們卻一定蘊含著今人容易遺忘的智慧和意志。
就像這盤棋,看上去老者占據(jù)弱勢,僅剩一炮一馬,實際上坐在他對面全局皆有的年青人卻是在這冷、冰、封天落下了一滴滴熱汗。
“你知道為什么梅花譜名字叫梅花譜,而不是叫桃花譜、梨花譜?”老者輕松寫意地移動著棋盤上的馬,那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啊,發(fā)出了鐵蹄摩擦于地的錚錚聲,在一次無言的沖鋒,便破了對面看上去滴水不漏的防守。
“是因為作者喜歡梅花?”楊錚已經(jīng)不再像第一次膽怯,他反手一個飛相蹩住了馬的腿,他沉吟片刻后,緩緩說出自己的答案。
卻不料,老者卻搖起頭來。
他的眼神也隨著他的搖頭,望著一旁低垂的梅花說道:“因為梅花譜的作者,向往著梅花。”
“向往著梅花?”
“嗯,《梅花譜》的作者王再越,字正已,號安騫先生,是康熙時期的象棋名手。他生性剛直,家境貧寒,一生坎坷,抑郁不得志,惟以象棋消磨時間?!?p> “哪怕他用他自己這看不清未來的一生,寫出了這本被后世譽為劃時代的《梅花譜》,他也并未像冬日臘梅那般盛開,被世人所喜歡?!?p> “你說他值嗎?”
楊錚望著這盤棋,聽著老者嘴里的這個故事。他眼前似乎浮現(xiàn)著一個瘦弱看不清面容的中年棋手,那個中年棋手一身青衫,整日與棋為伴。
他應(yīng)該贏過不少好手,也應(yīng)該像王富貴一樣用時間磨煉出屬于自己的棋之劍。
但他為何卻一生坎坷,貧困潦倒呢?
楊錚望著一旁的垂著頭的梅花,又仰望著這寒冷的天空。
他忽然想,其實值不值,大概也只有安騫先生自己才知道答案吧。
他也忽然想,若是自己離去,自己可能連被人評價的資格都沒有。
他想到這里,笑了笑,望著老者又移著自己的炮,他也順勢跳上了馬。
風終于起了,云終于出了,雪終于下了。
梅花也終于重新昂起頭,盛開了。
……
棋呆子的棋室,反倒是辦的越來越好了。
這主要還得虧棋呆子贏下那個網(wǎng)紅秦小憐后,有著很多別有用心的家長,想讓自己的孩子蹭上了這個不錯的熱度,去成為一個小網(wǎng)紅。
或許,在這些別有用心的年輕家長眼里,他們也覺得自己孩子若是成為小網(wǎng)紅之后,未來的日子可能要比自己過得要好的多。
這是個病態(tài)的教育趨勢,但卻在很多企業(yè)和惡徒的渲染下,這個病態(tài)的教育趨勢也逐漸成為了一根主流的竹子,豎立在孩子未來人生觀的竹林里。
有時候,當很多所謂的“現(xiàn)實”豎立在孩子天真無邪的價值觀竹林時,弊卻大于利。
畢竟啊,只有學會如何行走,掌握著行走的技巧和力量,孩子啊,才能有著足夠能力和根基去奔跑。
學生的增多,也讓花家棋社的老板,破天荒多給了棋呆子一間教室。
而且那間教室也不需要棋呆子付任何房租。但花家棋社的老板也是有著條件。
那就是他安排了另外一個象棋高手來做花家棋社的老師。
那個象棋高手,叫王起。
是一個相貌普通的年輕女人,但她的棋,卻像一根棍子。
何為棍子?
無非就是一根沒有鞘的長木頭。
因為沒有鞘保護,所以,棍子也比較勢利,她一棍打下去的時候,往往會先看看打的是什么。
看看那被打的東西,會不會折斷自己。
……
王起不招人喜歡。
不但是本家王富貴不喜歡,就連棋呆子也不喜歡。
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王起是按照課時收費,一小時棋呆子他們得付她三百塊錢。
明明也只是一級棋士的王起,硬是拿到了大師的價錢。
除去錢以外,王起也甚至比王富貴還要圓滑。
對待穿著昂貴的孩子,她如沐春風。
對待著穿著普通的孩子,她又忽冷忽熱。
她好像比較現(xiàn)實,現(xiàn)實到一眼便能分辨出高貴、貧賤。
也現(xiàn)實到一眼便能決定一個孩子的未來。
楊錚也不喜歡她,但他作為助教,必須也得協(xié)助她。
不過,王起似乎對于這個楊錚這個成年人沒有對孩子那么現(xiàn)實。
至少,這一周她都會看見楊錚親切的喊一句小楊老師,也會在每天午飯時間搶著給他買單。
王富貴看著這般殷勤的王起,偷偷對楊錚說,你的愛情要來了。
但楊錚卻沒有因為王富貴的話,覺得王起能看上自己。
畢竟,她的眼睛里,偶爾也會閃出和棋呆子還有自己一樣,對很多事無能為力的光。
王起雖然課時貴,但她的確也有著幾把刷子。
她熟讀古譜,古書。在課堂上,她也經(jīng)常能從一張張古譜殘局中延伸出一個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孩子聽的如癡如醉,她也講的繪聲繪色。
也只有在這時,她才有些像是個真正的棋手。
……
“你知道為什么梅花譜名字叫梅花譜,而不是叫桃花譜、梨花譜?”
一場課間休息中,楊錚望著剛上完課的王起莫名想起了那天老者的問題。在不經(jīng)意間,他問出了和老者一樣的問題。
王起有些意外的聽著楊錚的問題,她笑了起來。
“因為安騫先生就是梅花啊?!?p> “他是梅花?”
“嗯。他的一生不就是梅花嗎?一生嘗盡苦寒,最后養(yǎng)成了梅花的骨,梅花的羽?!?p> “梅花的羽?梅花有這個東西嗎?”
“當然有啊。因為當冬天過去了,還有春天啊?!?p> “當春天的時候,梅花反而因為冬天的離開,會像羽毛一般更加美麗,更是能像羽毛一樣,飛到每個人心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