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海顫抖著直起身子,往日飄然的胡須也黏到一起,貼到臉上,雙目赤紅,緊盯著明珠:“明珠公主何必裝傻?大王子來京都拜壽,不就是為清平王與安家牽線搭橋,以共大事?難道大漠大王子不遠(yuǎn)萬里來京都,會(huì)是專程給太后拜壽的嗎???”
聞言,明珠身子晃蕩幾下……他……不是說……
‘聽聞?dòng)腥巳杖找袡跅U看魚,夜夜抬頭望星。所以心下好奇,便想來看看??墒恰瓉砹饲嘣胶蠓街?,那池中并無一尾魚,夜晚繁星也不如大漠明亮……’
‘小院之中再無人飲酒望星……桌案之旁再無人托腮相望……肩旁之發(fā)再無人伸手相繞,……明珠,兄長(zhǎng)想你了!’
他……不是說想我了嗎?
明珠不可信置的搖著頭……兄長(zhǎng)說……是想念明珠了啊……難道不是嗎?
明珠心神大亂,正恍惚間,安逸海瞅準(zhǔn)時(shí)機(jī),提劍便刺來……
明珠立時(shí)警覺避開,可仍是晚了,這一劍貫穿左臂,疼痛撕裂感瞬間爬滿左臂……
安逸海立時(shí)抽劍……又一陣撕裂般疼痛傳來,甩得明珠踉蹌后退……
滴滴嗒嗒,血順著左臂而下……明珠緊閉雙眼……腦中不斷回想著兄長(zhǎng)來京都種種……巴雅爾,從小便心思城府極深……任誰也猜不透他心思……從小到大,自己一直追著他身后……可他心中……只有王位……
他不遠(yuǎn)萬里來京都拜壽……明珠一直深以為……如他所說……是想見自己一面……
那日他臨窗彈琴,陽光灑在他身側(cè)……仿似鍍了一層柔光……那日與他樹下相望……粉嫩花瓣落了他一身……
‘誰又不是郁結(jié)于心,不得舒展呢?’
‘明珠,兄長(zhǎng)想你了……’
縱然重來,讓他重新選擇,仍是王位權(quán)謀重于自己?便是重于自己,他……又何必騙我?。?p> 明珠忽的大睜雙眼,眼中赤紅,泛著絲絲戾氣,“你騙我?。。∷f是想我了??!才來京都的??!”右腕晃動(dòng)彎刀,向安逸??橙?,斜斜砍向他肩上……
安逸海提劍來?yè)酰绾螕醯米∶髦檫@奮力一刀?單膝半跪于地,雙手握劍,不住顫抖,劍已慢慢陷入肩內(nèi)……緊咬牙根,“騙你?老夫?yàn)楹我_你?說是幫扶清平王以匡基業(yè)!可又與你明珠公主內(nèi)外夾擊??!所圖的不過是青越河山??!”
青越河山?轟一聲……明珠腦中大亂!一會(huì)兒是少時(shí)與兄長(zhǎng)相對(duì)而坐,輕纏他發(fā)。一會(huì)兒是草原遇狼,他不顧自身安危,回身來救!一會(huì)兒又是他立于拱橋之下,腰束王帶,仰頭相望……他更愛的是王位!是河山?。?!
心神大亂!
明珠執(zhí)刀,不斷暗暗用力,死死壓住安逸海,眼中剎紅一片,怒吼道:“沒人敢在明珠面前!說兄長(zhǎng)一絲一毫不好?。?!但凡說了??!都該死?。?!”
安逸海渾身顫抖,怒睜雙眼,“我永安侯府世襲侯位,從先祖立國(guó)之時(shí)便鎮(zhèn)守鳳城,掌青越軍權(quán),你們胡人左右挑唆,又縷縷污我永安侯府之名!難道不該死嗎?!”
刀劍相磨之聲,不斷吱啦響著,明珠圓睜雙目,滿臉是血,火光映襯之下,仿似地獄惡鬼般,怒吼道:“永安侯府!該死!!”雙臂用力死死壓下。
鐺一聲,安逸海手中劍碎,口中只喊了聲,“蠻夷……”便身首兩分,歪倒一旁。
明珠只感到左臂不停滲著血,滴滴嗒嗒個(gè)不停……鉆心般疼……
不住冷笑,呵呵呵……
跪坐于地,眼前山火呼呼隨風(fēng)燒到山頂,濃濃黑煙滾滾沖向天際……
可笑嗎?自己還想死后讓白根去大漠問他一句……雪地之夜,天涯海角……君可曾有過后悔?
后悔?哈哈哈哈哈————————————————
明珠低頭大笑,心中似扎了鋼針般!他心中只有王位!權(quán)力!山河!所有人!所有事!在他眼中皆如棋子般!胸口之內(nèi)憋悶不已,一股腥甜涌了上來……
“明珠……你的魂魄好似沾染了魔氣……”空靈之聲傳來,仿似一股冰泉流入心間,壓住內(nèi)心之中狂燥。
明珠半跪著,緩緩轉(zhuǎn)頭,只見曄白,一身雪白,立于身后,長(zhǎng)發(fā)如瀑,緊促眉頭,擔(dān)憂的望著自己……
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曄白躲也未躲,任鮮血噴于雪白衣擺,那衣擺仿似不沾塵埃般,鮮血緩緩滑落,絲毫未沾染半分。
山火劈啪燒了上來,烤得人臉夾發(fā)燙,明珠柱著刀,緩緩站起身來,“沾染了什么……都不重要了……”身體晃蕩著,向一旁走去。
曄白急走幾步,于她身后道:“殺氣過重,有損功德……”
明珠收刀,右手緊按左臂,觸手之下,骨肉分離,鉆心般疼。只感覺滿眼山火通紅,滿地也是血紅一片,腳步虛浮站立不穩(wěn),回想自己這一生,三歲穿來,便如生于火光之中一般,冷笑一聲:“明珠三歲來此異世,于殺伐中來,便注定了這一生殺伐而過!不似你那柔弱的雪朵公主……”
“三歲穿來?……可是十六年前?”曄白一步上前,伸手扶住明珠。
隨著他手扶之處,一陣暖意劃過全身,明珠感到渾身極舒暢,傷口都在緩慢愈合。可是心間,還似如鋼針扎般酸楚難當(dāng)。理也未理他,掙了掙手臂……掙不開,便立于原地,任他拉扯著……臉上滾下淚來。
曄白低頭觀她落下淚來,忽得一慌,不知如何安慰,挪了挪嘴唇,“明珠上次說想吃涮肉,烤全羊,我都為你找到了……”
此時(shí)哪還有什么吃的心思?側(cè)頭看他,白衣如雪,眼中帶著些小緊張,撇了一眼,語帶冰冷,“我明珠若是鐘愛一人,便是他人與他長(zhǎng)得一般無二,也斷不會(huì)認(rèn)錯(cuò)!也不會(huì)將他人視為他的影子般愛戀!”
聞聽此言,曄白忽的心中一慌,松了手,空靈之聲好似帶著哽咽,“明珠……什么是愛?”
呵呵!
一個(gè)連愛都不知道的狐貍!也敢守了雪朵百年?!
明珠回身望他,眼中閃著赤紅,“愛便是占有!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p> 曄白不住后退,緊緊盯著明珠,山火之下,只見她雙眼如星,泛著濤天恨意,立時(shí)心中慌亂,顫聲問道:“明珠可是怪我沒有隨雪朵而去嗎?”
你愛去不去!關(guān)我何事?明珠甩了袖子,向山下走去。
山前大火,只得繞路而行,濃煙滾滾,嗆人口鼻,明珠捂了嘴,看著死尸一地,自己帶來的人,還余幾人活著,招了招手,打算回容城。
胸口之中似有什么在涌動(dòng),很不是滋味。
密林之中走了沒多久,便見前方站著一身雪白的曄白望著自己。
這只狐貍很難纏……
明珠命身后之人先回去,自己則向曄白走去,這只狐貍,不與他說個(gè)明白,定不會(huì)放自己離去。
“曄白,你若是喜愛的是雪朵,便一直守著她尸身,招她魂魄也好,日日僅管守著她便好!若是你喜歡的是這張臉……”明珠伸手指著自己這張臉,啟唇道:“那便讓蒼月重新附于女娃身上,你從小養(yǎng)在身邊,不離左右,終有日她會(huì)喜愛上你的!”
曄白眼神緊了緊,閃著悲痛……“明珠若不想看到我,只需告知明珠生辰即可?!毖粤T轉(zhuǎn)過了身子,不再看明珠一眼。
生辰?明珠此時(shí)心亂如麻,只想早點(diǎn)擺脫他,甩了袖子便走,“十月初十?!?p> 十月初十嗎?曄白心中細(xì)算,握緊了拳頭……
容城一仗,傷亡慘重!但好在,大獲全勝!
明珠用袖口掩著口鼻,行至容城之下,滿地尸首,城上還有半掛著的,血腥掛滿了城池,火光照亮城上,劉玄洛渾身浴血,雙手撐著城墻向下望著……
眼中明珠一身殘敗,身后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立于血尸之中,軟軟一笑,明珠,你……平安回來了!
明珠舉目,見劉玄洛雙手撐著城墻,便知他早已力竭,眸光灼灼望著自己回了一笑,劉玄洛,我們……平安了!
回到城內(nèi),明珠身上并無半點(diǎn)傷,除了右臂當(dāng)年狼疤痕,身上傷全被曄白治好了,沖了好幾桶水,方才血色漸淡。
坐于木桶內(nèi),明珠輕撫右臂狼疤,此疤一直是自己榮耀,可此時(shí)卻如嘲笑般……
呵呵呵,自己還幻想著,若是戰(zhàn)死,兄長(zhǎng)他……會(huì)后悔……痛苦上幾分……此時(shí)明珠忽覺……當(dāng)日自己出嫁那日,便是棄子了?。∪缒切┖陀H公主命運(yùn)一樣!被棄了!!
自己于青越而言,是外族!于大漠而言,是棄子!于南離而言,是仇人!
無國(guó)!無家!無親人!無親朋!無人發(fā)自真心疼愛!
是!沒人愛!劉玄錦說愛!可御書房前還是選了柳玉芙!兄長(zhǎng)說愛!可還是騙了明珠!他來青越祝壽只是為了勾結(jié)安家!里應(yīng)外合!
自己茫然于天地間,獨(dú)自一人!孑然一身,干干凈凈般!
啊——————————————————————
明珠痛苦的低低嘶喊著,一頭扎到水中,不斷扎著,不停扎著,直到嗆了滿滿一大口水!紅著眼眶,喃喃道:“老天不公!命運(yùn)不公!為何我總是獨(dú)自一人!”
“老天何時(shí)公過?誰又不是獨(dú)自一人?”一片柔光,蒼月凌空走了進(jìn)來。眼中憐憫的看著明珠,又仿似在感嘆著自己,“我蒼月,千百年間,不是一直一人嗎?”
“蒼月,你可怨恨過嗎?”
“……我……又該怨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