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遍布綠意,沿著城市主干道走上一段路程,就會碰到一座參天大樹隨地而立的公園,不愧“全國宜居城市”的稱號。
心情不好的時候,云蘇就會叫上陳恒和趙筱筱到公園散步,等轉完一圈肚子餓了,再到藏在城中村的美食街吃一頓燒烤,心情也就好了。
趙筱筱是不可能趕回來的,兩個人對她今天的失格行為再次鞭撻之后,便開始肩并肩繞圈圈。
云蘇在一家培訓機構當老師,這個點本應該在教室里給學生上課,但因為已經(jīng)連續(xù)一個月沒有休息,她徹底崩潰了,無論怎樣也要調(diào)課出來走一走。
云蘇偶爾會說到教學的事情,陳恒安靜地聽著,討論到奇葩領導時也跟著罵一罵,盡力演好朋友的角色。
“我當初選擇進培訓機構,是不是錯了?”云蘇問陳恒。
這是陳恒今天第三次被問到“我是不是錯了”這個問題——第一次是趙筱筱,第二次是他自己。
按照他的看法,女孩子要是沒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又不能夠在商場叱咤風云,那還是找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比較好,比如當公務員或者公立學校的教師。
在他看來,培訓機構的工作不是那么穩(wěn)定,工作時間又與別人的錯開,如果說有什么優(yōu)勢,那便是晉升到名師之后薪水會比較高吧。
對于剛畢業(yè)那會的云蘇來說,家在農(nóng)村的她需要在短時間內(nèi)拿到一筆不錯的薪水,以支持家里蓋房子,那些“套現(xiàn)”周期長的工作對她來說并不現(xiàn)實,因此她堅定地選擇進入培訓機構。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就不算錯?!?p> 陳恒覺得自己挺牛,自己的事情都還沒想明白,就給別人煲雞湯。
“可是我想換種生活了,每天跟學生待在一起,讓我感覺還生活在高中一樣,特別痛苦?!?p> “在哪里都一樣吧,只要是上班就會痛苦。如果只是為了離開而離開,還是會掉進另一個坑里。”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要是再不換工作的話,我會被憋死的?!?p> “那你想換什么工作呢?”
“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做老師了?!?p> “或許你可以考一所公立學校,這樣會輕松一點。”
“當老師就沒有輕松這個說法,只不過進公立學校的話會有組織罩著,不用為后路想那么多,嫁人也好嫁一點,但哪里是說進就能進的?!?p> “要不來我們公司吧,趙筱筱也快升職了,我們?nèi)齻€人結個小幫派,在公司里橫行霸道,怎么樣?”
“你們那個小公司就算了吧,我現(xiàn)在的公司怎么也還是家連鎖企業(yè),不要害我?!?p> “……”
正說著,趙筱筱一個氣勢洶洶的微信發(fā)過來:“你們這對狗男女又背著我出去廝混,上一次是看電影,再上一次是吃飯,沒有我你們也聊得下去?難道我不才是團隊的核心人物嗎?”
看到彼此都發(fā)了個“滾”字,陳恒和云蘇大笑起來。
認識六年,他們?nèi)齻€已經(jīng)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大學的時候,最初是趙筱筱和陳恒廝混在一起,彼時的云蘇則是一心撲在家教協(xié)會里。后來兩人閑著無事想賺點零花錢,便投到了云蘇麾下。
別看云蘇小巧玲瓏人畜無害的樣子,其實是御姐類型的人物,教起學生來不要太兇了,兩個小跟班在她的管理下也服服帖帖的。
三個人畢業(yè)后依舊混在一起,其中只有趙筱筱沒有談過戀愛,于是另外兩個人總是苦口婆心地給她說戀愛秘籍。
趙筱筱對此嗤之以鼻,說談了有什么用,還不是照樣分手?要么不談,要么談一輩子。
雖然精神可嘉,但兩位好友仍舊不遺余力地給她洗腦“感情的事情順其自然,不是你想一輩子就一輩子的,享受過程就好”云云。
公園健身步道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戴著耳機的年輕男子像陣風一樣迎面奔過,腰上別著收音機的駝背老太太伴著陰森的懸疑廣播劇在前面緩緩挪動。走在后邊的中年男人高談闊論,聲音愈來愈近,在下一個轉頭的瞬間沒看到他們的臉,倒是先看到了T恤下擺撩到胸部后露出的一排大肚子。
除了散步的人,在空地上跳廣場舞的中年男女是另一支主力軍,他們分成不同的派別,音樂品味和身體協(xié)調(diào)力相當?shù)娜司鄣揭黄?,用肢體爭奇斗艷。
例如,上一秒陳恒還覺得青春舞曲隊比洗腦神曲派更有活力,下一秒有節(jié)奏感的踢踏舞團就闖入了視野,讓他覺得這才是這個公園最時尚的舞。
N市的夜生活還是挺豐富的,即便是寒冷的冬天,深夜一兩點的大街上也聞得人聲——空曠的人行道上,美食小推車擺滿田螺鴨腳麻辣燙、餃子云吞牛巴粉、豬腳扣肉檸檬鴨,燒烤攤更是香味撲鼻,小年輕們喝酒猜碼,中年男女談些家長里短,寒風再猛烈也吹不散這座城市的煙火氣。
每當聽到來南方過冬的朋友對N市的夜文化嘖嘖驚嘆時,陳恒他們都特別詫異,心想這不是很正常嗎?等到被夸得多了,他們就一致認為在這里生活真是太值了——美麗的夜沒有被辜負,就等于美麗的人生沒有被辜負。
云蘇感慨道:“現(xiàn)在想想真的很不可思議,就這樣留在了N市,過上了以前憧憬的生活?!?p> “一轉眼都畢業(yè)兩年了。”
云蘇沒有說出口的是現(xiàn)在卻沒有大學那會那么自信了,不會再覺得自己有一套房子是理所當然,出入高檔商場也理所當然。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太愛這個城市的夜景,太愛那些商場美食電影院才留下來的,覺得自己特別物質(zhì),但往深處細想,其實只是在給十六七歲的自己一個交代而已。
所以,即便是住在城中村,附近就是鬧哄哄的菜市場,她也告訴自己要堅持下去。
一如這個城市的很多年輕人,云蘇也蝸居在城中村的民房里,“單間配套”是他們在談論租房時提及頻率最高的詞。
這些民房往往有六七層高,房東們把每層樓分割成不同的單間,一層樓就有十幾個房間出租,每間十平米左右大小。
房間的布局很簡單,往往擺著一張床和桌子,大一點的可能還有一個廚灶,但煮飯的話肯定整個房間都是油煙味。想要有個陽臺就比較困難了,因為城中村寸土寸金,這些房子在建造時就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另外,因為房子建得密集,樓間距太窄,所以房間采光基本只能靠電燈。陽光充足空氣爽朗的日子還好,一遇到回南天就回天乏力了:濕冷黏糊的地板、冒汗的墻壁和晾了一個星期都不干的內(nèi)衣褲,足以讓心理承受能力脆弱的人崩潰。
如果你足夠耐心和細心,會發(fā)現(xiàn)每天都有無數(shù)衣著光鮮的年輕人從寫字樓、商場或者夜店出來,徑自回到這些小隔間里。
有些人帶著希望,有些人帶著疲憊,有些人流下了眼淚,有些人早已玩世不恭。
每年總有一些年輕人從這里搬出來,去到新裝修好的房子成為一個真正的城市青年,而更多的人是留在這里或者收拾行李回家,不管怎樣,在浩浩蕩蕩的遷徙之中,生活都要繼續(xù)。
到目前為止,云蘇不確定迎接自己的是什么。
有時候她很羨慕趙筱筱這些出生在這座城市的人,思考的是往哪個方向走而不是留不留的問題。
有時候她也會想找個已經(jīng)有房的人嫁了算了,快速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但更多的時候還是希望通過自己和愛人的努力,給自己一個溫馨的家。
云蘇突然問道:“你最近有沒有在接觸別的女孩?”
“沒有啊,怎么問這個,你呢?”
“就隨便問問,我也沒有啊,每天那么忙?!痹铺K頓了一下,“你還喜歡她嗎?”
“她?你是說方默?”
方默是陳恒談了四年的前女友,曾經(jīng)恩愛到讓趙筱筱吃醋,畢業(yè)后陳恒留在了N市,方默回了家鄉(xiāng)G市,成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對啊,除了她,你還談過其他的女朋友?”
“哈,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再談喜不喜歡也沒有什么意義了?!?p> “你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呢?!?p> “我現(xiàn)在只喜歡錢?!?p> “……”
陳恒覺得云蘇今天的表現(xiàn)有些異常,以前他們撇開趙筱筱出去玩的時候,她的話都沒有今天那么沉重。
云蘇說了很多關于未來的規(guī)劃,這也是陳恒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但他沒有多說,畢竟把自己的焦慮和趙筱筱以外的女性朋友分享,還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
云蘇就住在附近,陳恒送她回到樓下,剛轉身要走,突然就被叫住了。
云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直勾勾地盯著陳恒的眼睛,說:“我煮了綠豆糖水,你上去喝吧?!?p> 一陣風從狹窄的樓間吹過,云蘇披著的長發(fā)隨風輕輕甩動,陳恒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