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他來了……一個人……”
座上的女子沒有說話,只是屈指敲著身下的水晶王座,暗暗發(fā)出了一聲幽嘆。王座上泛起點點漣漪,向著她的身下擴散著,面前的水波里,映著她線條凌厲的側(cè)臉。
“殺了他。”
“可是大小姐……”
“犯我南冥者,死?!?p> “是?!?p> 直到青梔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轉(zhuǎn)角,我才緩緩轉(zhuǎn)過了身子。一陣風吹來,我的眼角痛得厲害,但我知道那里再不會流出一滴淚來了。我背叛了自己,天神罰我不再悲傷,本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我卻明白這才是世間最殘酷的刑罰。
不能流淚,不是不會悲傷,只是悲傷無處釋放,心里更加悲傷罷了。
正想著心口的傷忽痛了起來,嗓中涌起一陣腥甜,但我沒有抬手去掩,因為我知道那必是見了血了。眼角的余光瞥見一點碧色閃過,我看見一只青鸞從腰間飛了出去。
“覓兒,這是我們沈家的鸞佩,可護你一世安好?!?p> 他的手指很漂亮,指節(jié)分明,輕柔地將那塊鸞佩系在了我的腰間。笑躍動在他的眼里,像極了三月的春陽,但我不敢細瞧,因為我心里明白自己是沒有資格輕易地說出“永恒”的,況“永恒”也是根本不存在的,于我便更是如此了。
我背負著全族的榮耀,對他動了心本就是犯了大忌,相守的希望又是何其的渺茫,只是奈何心已動,愛覆水難收,我無可回避,亦無力挽回,只得放任自己的愛戀如脫韁野馬般狂奔在意念的草場上。我騙自己說來日方長,心里卻是明白去日不多。
能騙一天是一天吧,我這一輩子,也不只是放肆這一回了。
往昔的淚順著眼角滑落,滴在今日的紅塵中,蕩起罪孽的風波,吞沒了我所有的美好,那鸞鳳的眼中盛著深深的無力,我終究還是沒有逃脫宿命的詛咒。抬手撫著干澀的眼角,我知道林覓已經(jīng)死在了昨天。
騰空躍起,我看見了自己的魚尾。這一生,終是因為他,我永遠失去了化龍的資格。
金沙臺上一片索然,橫躺著許多族人。我一路飛來,入目皆是慘淡。我心中一凜,落到了地上。眼前人群紛亂,隱約間我又看見了往昔的舊夢……
那年人界狼煙再起,他奉父之名征戰(zhàn)沙場,卻很快沒了消息。聽他的家人說,他帶兵突襲敵營卻遭到了內(nèi)賊泄密,所有的同伴都死了,他也失去了聯(lián)系。我那時心急如焚,便趁著他家里人不注意偷偷去了戰(zhàn)場,卻親眼目睹了城破人亡。
我的族人沖進城里殺光了所有的人,那一天城里流出來的血染紅了我腳下的土地。我怕極了,不是因為沒有歷過生殺,只是害怕這其中的血,有他的。
我瘋了似的沖進那座孤城里,所幸看見他還活著。身上的累累傷痕并不能讓他俯首稱臣,我知道,他是死也不愿降的。
就在刀刃將要劃破他的喉嚨時,我沖了過去。手掌相觸猶存溫柔,族人們向著我拜下去的時候,我看見了他眼底的不可置信……
從前的不可置信,如今的靜若止水,這一切變化都融化在他的瞳孔中,而如今這對瞳孔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我的生命中。
族人們分開了一條道,我和他四目相對,卻相視無言。我看見他還是穿著多年前的戰(zhàn)甲,那上面依舊沾滿鮮血,只是這一刻我忽明白了多年前他的心情。
我是妖族小姐,他是人族少主,從一開始,我們就是錯的。身上沾著族人的血,誰又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那句“我愛你”呢?
終究是太沉重了。
我收拾好心緒,原以為自己是徹底冷了心的,卻不想當他再次出現(xiàn)喚出那聲我心心念念的“覓兒”時,我還是淪陷了。他用溫柔編織的迷夢,終究是困住了我的一生。
我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手掌卻再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
是呢,我的心,早已不在它該在的地方了……
沉默閉上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風中不住地顫抖:“將他鎖在殘月臺……犯我南冥者,不得好死……”
耳邊模模糊糊什么也聽不清了,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房中,只是一直睜著眼睛輾轉(zhuǎn)無法入眠,腦海中紛亂的思緒一直糾纏著我,叫我頭痛難耐。我是失了心的,但我所有的情愛都還在,面對著多年前曾真心付出過的人,我終究是不能坦然。
抬眼看著外面依舊漆黑如墨的蒼穹,我頭一次覺得,原來這南冥的夜竟如此漫長,似是全然沒有盡頭般叫我絕望。我陷身于深澗,眼前沒有光明,沒有希望,我想呼救,卻發(fā)不出聲音,想逃走,卻找不到出口。
隱約間黑暗中閃過一點光,我欣喜地向它奔去,卻發(fā)現(xiàn)他渾身是血地站在那里,眼底的冷漠深深刺進了我的心底。
我正想解釋,他卻倒下了身子,我抬手去扶,耳邊傳來青梔略顯焦急的聲音。我猛得驚坐起,看見了青梔焦急的臉龐,抬手也摸到了自己滿頭的冷汗。此時我才驚愕地發(fā)現(xiàn),外邊的天已然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