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怎么也睡不著,心里像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動,我索性起了身站在窗邊看著外面漆黑的天幕。千年前,我們妖族那時還住在美麗的北冥之海,爹說那時候我的窗外還看得見天邊掛著的銀月,只是后來人族來犯,奪走了“忘江鈴”,又將我們驅(qū)逐到了南冥奇寒之地,在那之后便再看不見了。
我沒有親歷那場戰(zhàn)役,也沒有見過真正的北冥,但是我也恨透了人族,要不是他們奪走了“忘江鈴”,我們妖族何以會在南冥遭受到那場瘋病傷了根本,爹……也不會走……
一曲簫聲入耳,我愣了愣,從那些痛苦的族史中醒了過來。是他在吹簫。
我微微瞇起了眼,隱約記得這支曲子叫《玄都》。玄都玄都,我們相識的姻由。我不禁軟了心神,伴著那曲清揚(yáng)的蕭聲憶起了從前的那些事情……
那年春天,他書房前的玄都花開得正艷,我藏身在花樹間,就這樣靜靜看著他在房中吟詩吹簫。簫聲悠揚(yáng),我坐在樹干上輕輕晃著雙腿,哼著調(diào)子想著自己的事情。這是玄都沈府,是人族權(quán)力的中心,我要找的“忘江鈴”就在這里。我來這里已經(jīng)許久了,只是始終找不到它確切的位置。
每天坐在這里聽他吹簫,我不知不覺間竟生出了幾分眷戀。他的簫聲攝人心魄,叫我流連忘返。
偏此時一柄靈劍險險地擦著我的臉過去了,我心頭一驚,向下只看見不知何時那里已圍了不少人。一股不好的預(yù)感瞬間襲遍全身,我也顧不上這許多了,眼看著他們開始聚力,我便向著那少年的房中撲去了?,F(xiàn)在想來,誰又能說這其中不是有一根看不見的姻緣紅線在主導(dǎo)著一切呢?
他沒有攻擊我,想來應(yīng)是被我嚇到了,站在那里沒有動。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他,他看了看門外,又看了看我,我當(dāng)時是真的怕他將我交了出去。所幸他并沒有那樣做,反而沖我笑了笑,轉(zhuǎn)身取了些東西擋在我身前,這才去開了門。我一直未動,警惕地盯著他,見他去開了門,我感覺我渾身的鱗片都豎了起來。
他們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看見外面的人狠狠推了他,進(jìn)了屋來就要搜查。我雖已盡量收斂了氣息,卻還是逃不過他們的魔爪。只見他們粗暴地踹開了我面前的遮擋物,抬手就要向我抓來。
我雖是害怕,但我是斷不會束手就擒的,哪怕是今天命喪于此,我也總要拉他們陪我一起下地獄。就在我準(zhǔn)備出手時,那群人的動作忽停了下來。透過他們手指的縫隙,我看見了他的眼睛。那是這世上最干凈的目光,像是一彎清流,在我后來的歲月里叮當(dāng)作響,再也忘不掉了。
他的眼中有幾分焦急,我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是我可以感覺到他并沒有惡意??粗蛭疑斐龅氖郑也恢约耗鞘菫槭裁礇]有反抗,但事實(shí)就是我真的沒有絲毫不安,就這樣由著他將我抱在懷里走向了窗邊。
腳踏上桃花樹枝的那一刻,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但令我毛骨悚然的時,我看見了他眼底的驚恐和匆忙伸出的手。
那一刻我莫名慌張了起來,甚至來不及回頭細(xì)看便想撲回他的懷里,只是終究是遲了些,我的腳尚未來得及離開樹枝,身上就傳來針刺般的疼痛,像是自己的皮被人生生剝了下來。周圍是靈力結(jié)成的法陣,我無處可逃,在里面緩緩蜷起了身子,不久便失了意識……
簫聲還在繼續(xù),我仰頭深吸了口氣,眼前他的笑揮之不去?,F(xiàn)在想來,那笑應(yīng)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景色,只是在那之后就再沒見過了。久久盯著外面無邊的黑暗,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明明不愛我,卻為何還要吹這支曲子?為了博取我的憐憫嗎?
我不知道,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突然閃過的回憶攪得狼狽不堪了。
“大小姐,人族……人族攻進(jìn)來了,二小姐已將族人帶去了金沙臺,將士們都在等著你呢!”
爹走了以后,我便是這南冥的妖王了,但我不喜歡他們叫我主公,總覺得那是對爹的不敬,所以他們現(xiàn)在還是叫我大小姐。
是他的簫聲,掩去了人族進(jìn)攻的號角,才叫我妖族陷入了如此被動的境地!
想明白了這些事情,我頓時惱了,循著那簫聲便震斷了他的蕭,聽見他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呻吟,我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身披黃金甲,腳踏祥云,我在空中冷冷地看著地上亂作一團(tuán)的人族,心中滿是冷漠。時不時我也會出手,畢竟我不能讓我的族人死在骯臟的人族手上。事實(shí)上,直到現(xiàn)在人族已死了大半,而他們的主上也一直沒有出現(xiàn)。
我在等,等著他們的主上出現(xiàn),等著親手殺死他的父親。
天邊出現(xiàn)了第一抹曙光的時候,他的父親終于來了。一如既往的孤傲,他和我云端對視,誰也沒有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