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確來說，今日闔府里的下人們都一大早地起來洗灑做事了，間有嘻嘻談笑聲，因今日是已經(jīng)大年三十了，府里主子們可是有大宴。
子佩將阮渺薇今日里需要穿戴的一應(yīng)都鋪列整齊，聽罷小環(huán)來說洗漱用水亦燒好了，抬手挽起隔開外間的銀條紗帳子，碎步走近烏木水滴雕花拔步床，輕聲道：“小姐？現(xiàn)下該起了?！?p> 聽得刻絲綢面的錦被中傳來朦朧聲音：“幾時了？”
子佩恭敬答道：“已近辰時，一應(yīng)都已準備好了?！?p> 阮渺薇睜著有些打不開的眼睛，迷糊想到，今日就是除夕，事情頗多，不能賴床了。緩得半刻終于道：“扶我起來罷?！?p> 平時就愛玩的阮渺葶一到今日，活潑勁更甚以往，無須丫鬟叫起，一大早笑嘻嘻地洗漱好了，此刻正坐在鏡前梳著發(fā)髻。
“劉嬤嬤，今日里就不要梳稚氣的包包髻了罷，過了今天，我都十二歲了，梳個好看些的?！比蠲燧闾ь^望著奶娘說道。
劉嬤嬤慈眉笑臉道：“好好好，那小姐說想梳個什么樣的?！?p> 阮渺葶從妝奩中挑了一個金鑲紅寶石蝴蝶花簪，舉著道：“這個薇兒與我有個同款式的，今日便簪這個，什么髻嬤嬤你自己看著來罷。”
劉嬤嬤頷首笑道：“這個簪子，奴婢覺著配單螺髻甚好?！?p> “好，那就這個罷?！比蠲燧汩_心道。
梳了頭后，以頂花珠釵、赤金玉蘭花耳墜子、琥珀連青金手串配了，又穿了身丹色刻絲十樣錦小襖，出門外頭再披了個同色輕裘斗篷。
如此一身裝束，阮渺葶滿面欣喜地一路到了摶溪苑，人還尚未進東廂房，便出聲喊道：“薇兒，你這大懶蟲別是還沒起罷?！?p> 一進來正瞧見阮渺薇眼睛半睜不閉地任著成嬤嬤梳妝，開口笑到：“果然是個懶蟲，人都起了，魂還在床上呢！”
阮渺薇聞言略動了眼皮，卻還是困得緊。
阮渺葶可不打算放過五妹，叫嚷著上前來：“你看我今日里簪了我們同款式的蝴蝶花簪，且換了個發(fā)髻，你也簪那個！”
成嬤嬤笑道：“四小姐今日果然是換了個不同的呢，瞧著新鮮好看?！?p> 一聽夸贊，阮渺薇尾巴都快要翹到天上去了，笑著拍拍阮渺薇：“聽見沒有，快，你也戴上那個花簪，換換發(fā)髻。”
阮渺薇打出個哈切來，無可無不可地擺擺手：“嬤嬤就按四姐說的辦罷?！?p> 一旁的子佩聞言，從妝奩中找出了那個同款式的蝴蝶花簪，阮渺葶的是金鑲紅寶石，而阮渺薇的是金鑲青石的，還是一起定的式樣讓銀匠打的，頗為精巧。
成嬤嬤拿著簪子在阮渺薇頭上比了比，道：“不如今日給小姐梳個雙平髻罷?！?p> 阮渺薇又是擺擺手，這是應(yīng)允了。
在阮渺薇梳洗穿衣時，阮渺葶就在一旁抱著迎枕，頗有興致地看著。
待一應(yīng)完畢了，上前來有些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阮渺薇的臉頰，透著光的白皙軟嫩，阮渺葶感嘆道：“薇兒，你今日好漂亮?。∥叶记频糜行┐袅??！?p> 今日因為簪了個鑲青石的簪子，所以阮渺薇今日穿的顏色也偏清淡，但細瞧卻是處處精致。
綰色縷金提花對襟小襖，下著牙色蝴蝶暗紋馬面裙，臉龐小巧精致，只淡淡立著，便讓人覺出一副端麗美好的畫來。
只是這美人本人卻不大應(yīng)景，斜著脖頸伸了個懶腰，蹙著眉頭又使勁睜了睜眼，心中感嘆：早起果然要人命。
阮渺葶見了五妹這副模樣，哈哈地笑出聲來：“別還是在做夢。我來尋你可沒吃早膳，來你這蹭一頓該不會不讓罷？”
一陣笑鬧，姐妹倆在就在這房里吃了蓮子蜂蜜細米粥并栗子糕。飯食罷后，阮渺葶又是止不住地興奮，拉著自家五妹要去府里大花園賞梅。
今日外頭微風無雪，且還有淡淡的太陽露面，瞧著確實是很適合賞風景。
因著氣候適宜，大花園里的臘梅滿當當?shù)亻_了一大片，遠遠看去，竟朦朧起霧，似煙霞一般。
阮渺葶就拉著自家五妹，煞有興致，在這梅林之間翩躚流連。
往常里阮渺薇也不是這樣的活潑的性子，但有著阮渺葶引著，且今日里頭除夕的大日子，來往下人亦是滿臉喜色，不知不覺間阮渺薇也被感染松泛下來。
嗅著空中凜冽且清新的氣息，阮渺薇深吸一口又緩緩呼出來，只覺近些日子里在室中悶悶出的懶散，已然驅(qū)散些許。
阮渺葶此刻正在指揮著赤香折梅枝，抬手指著一處，口中說道：“誒，那枝也不錯，就斜出來的那個。”
赤香手里已然抱了不少了，聽得小姐吩咐，又往指著的地方挪去，伸手擎著臘梅的枝椏，轉(zhuǎn)頭問道：“小姐，是這枝嗎？”
“不是那個，不是那個，再往左邊點，就大喇喇長的很是突出的那枝……誒，過了過了，再回來些……對對對，就那個！”明明是指揮著別人，自己到似累得慌，阮渺葶呼出口氣來：”總算是對了！”
阮渺薇將手攏在袖套里，只在一旁看著阮渺葶嘰喳玩鬧模樣，嘴角卻也微漏了笑意。
正在玩鬧間，左側(cè)似乎傳來些人說話的聲音，阮渺薇似有所感，側(cè)頭直直看過去。
只見旁側(cè)甬道上，著荼白色綾緞袍子的阮卿芾，和另一個著鴉青色暗紋素面夾袍的同歲少年，兩人并肩緩緩行來。
阮渺薇甫一見阮卿芾身側(cè)的人，眉頭微不可察地一動。
是他，那天在竹林里碰巧遇見，不省人事的那個人。
當時他滿身是血閉著眼睛躺在地上時，阮渺薇就覺得那人五官長得頗為好看。
此刻，看著迎面走來的雅青色身影，才發(fā)現(xiàn)，他長得最好的當是眼睛，眸子深邃且烏黑，通身的少年爛漫氣質(zhì)都被壓得深沉了。
冬日里的陽光總是和煦且溫柔的，此刻斜斜對著他的身影照過來，挺拔身形的輪廓都隱約了，只有那雙烏黑的眸子仿若不受影響，依舊透亮。
并著阮卿芾，兩人步伐淺顯，袍角略有翻飛，陽光斜灑著他們，在石板上投了個淡淡的影子。
在竹林時，阮渺薇本以為這個人多半是活不成了，沒想到，此刻又見他好端端的走了過來，一時之間有些納罕。
但她并不知道這個男人之前在竹林里是看過她的，只以為是逃出來一時支撐不住，就倒在了那，于是乎，此刻也絲毫沒有躲避的想法，只偏頭大喇喇地瞧著。
元懌隨著阮卿芾從外院進來，只一眼就看到了這漫粉色的梅林之間，著綰色襖裙的稚嫩少女。
略有深意地挑了下眉頭。
至今尤記當時竹林中所見的鵝黃色身影，朦朧且美好。自己在竹林時將要昏過去時，期冀著對方能來個美救英雄，醒來后知道是阿庫派人給救了，還略有些失落。
卻又不期然翻見自己袖內(nèi)一個小腳印，元懌當時就有些氣得鼻歪。
原本以為她沒看見自己也就罷了，沒想到是看到了，甚至還有可能圍觀了會，然后就是放任自己若死尸般躺了個把時辰。
雖說別人也沒有救自己的義務(wù)，但許是期望太大，元懌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氣到了。
此刻面上平靜不顯神色，心里想得卻是：倒要看看這個當時見死不救的女孩兒，此刻見了自己會是什么神情！
阮卿芾本只是帶著好友在府里隨意逛著，既然遇上了府里兩個妹妹，且元懌近幾日都要在府里的，便也從善如流地上來打招呼。
阮渺葶不經(jīng)意轉(zhuǎn)頭看見了自家二哥，本就高興的臉上更添一份欣喜，人還未走近，便喊道：“二哥，你來啦！”
阮卿芾噙著笑意頷首，指著身側(cè)的元懌，向著兩位妹妹介紹道：“這位是我在國子監(jiān)的好友，今年要在我們家過除夕，你們叫一聲元大哥便好了?！?p> 突然聽到來了個要在自己家過年的外人，頗為怪異，但想想應(yīng)該也是家中長輩允許的，阮渺薇和阮渺葶一時又放開了，屈身福道：“見過元大哥?！?p> 元懌看著面無異色的阮渺薇，心中不由驚異：這是裝的？還是真的不認識自己？看著女孩兒柔順漆黑的發(fā)頂，弓身作揖淡淡道：“兩位不必如此客氣?！?p> 阮卿芾又向元懌介紹道：“大些的行四是我的親妹葶姐兒，這位行五是我三叔的薇姐兒?！?p> 元懌面上平靜地作揖問好，心中想的是：原來那日里在竹林里，見死不救的是阮五，之前不認得人，如今可是記著了。
阮渺薇半點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面如常色，一派的疏離有禮。
阮卿芾轉(zhuǎn)頭看到了赤香懷里的大把的臘梅，不禁眼睛抽了抽：“葶姐兒，你折幾只便好，這般辣手摧花的行徑真是……”
阮渺葶一聽就撇了撇嘴，將自家哥哥放在自己頭上的手甩開：“我哪有辣手摧花，只是隨便折幾支插房間里罷了。且這可不只給我一人，母親還有藶哥兒房里我都預(yù)備了，本想還給你折幾只的，但你這么一說，倒也不必了?！?p> 阮卿芾聽得好笑，面上一片溫馨：“原是這樣，倒是錯怪你了……”
這對兄妹，由著這開得燦爛的梅林一時又有許多話來，余在一旁的阮渺薇和元懌，兩人都不是多話的性子，便也各立一旁獨自觀賞起來，倒是相安無事的模樣。
只元懌心氣似乎是還有不順，站的位置略后頭，間或瞥向斜方的綰色身影。
從他這個角度來看，只見得阮渺薇的半片潔白額頭，并挺直的瓊鼻，似蝶羽般的輕睫不時輕掃出一片弧度。
元懌一時禁有些挪不開眼了，只覺得心上似乎也被那長睫輕輕掃著，有些癢癢的……
好在，眾人都在觀賞臘梅，目不暇接，誰也沒發(fā)現(xiàn)元懌的異常。
元懌以為自己是因為阮渺薇見死不救而氣惱，所以多有關(guān)注，說到底對著這個女孩有了一絲異于常人的情愫，不然也不會在眾多選擇中，鬼使神差地選了阮府過今年的除夕，只是這個才初初慕艾的少年并看不清自己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