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塔上,夜風(fēng)徐徐,醺然欲醉。
無心湖上初升的明月,飽滿地嵌在墨藍(lán)綢海似的夜空,輝光清冷,隱隱透出青白的玉色,風(fēng)一吹,湖面裂成無數(shù)細(xì)小的碎銀,耀眼極了。
蕭莫塵眼中仿佛映入這萬點(diǎn)細(xì)碎的銀光,滿眼寒星,冷若冰霜:“斷了?好好的線索怎么會斷了?”
無名一身黑袍被風(fēng)吹得鼓鼓的,他伸手?jǐn)n了下衣領(lǐng),側(cè)對著蕭莫塵:“剛好查到西涼巫女魏若蘭,她擅長偽裝,隱姓埋名入了千畫閣,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跳脫著。若不是查到她手臂上烏鴉的標(biāo)記,怕是沒人知道千畫閣里弱質(zhì)芊芊,楚楚可憐的玲兒,就是西涼嗜血如命,殘暴無良的巫女。”
“此事與她有何干系?”蕭莫塵打斷他。
“蝕骨散就是她帶來的,也是她將毒藥給了陳婦人。不過她與離小姐無冤無仇,之所以這樣做,定是背后有人在指示??上覀儎偛榈剿龝r,她已經(jīng)被滅口了。”
“滅口?”蕭莫塵瞇著眼,習(xí)慣性地摩擦著腰間的荷包,今日的荷包也是新?lián)Q上的,質(zhì)感很好,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疑問道:“西涼巫女可不是一般的三教九流,有人能使喚得動她已然是不可思議了,消無聲息地將她滅口,就更是匪夷所思。確定,被滅口之人就是西涼巫女?”
原本無名很是胸有成竹,聽了蕭莫塵這番話,稍作遲疑了:“確實(shí),沒人見過魏如蘭的真容,手臂上的烏鴉圖案也是容易偽造的,身上的蝕骨散說不定就是她自己放的,故意擾亂我們的視線,借以脫身,真是陰險狡詐至極!”無名狠狠地拍了下欄桿,咬牙切齒地說著。
今夜月亮很圓,漫天的星辰繞著那輪圓月,將著金陵城裹上了一層淡淡柔和的光,蕭莫塵望著明月,漫不經(jīng)心地道:“本王對那個幕后黑手是越來越感興趣了?!?p> “給本閣主兩日時間,一切都會水落石出?!?p> 蕭莫塵抬抬下額,突然,他又想起陸風(fēng)的話,只言兩語地跟無名說了離羽中毒之事,讓他一同著手調(diào)查。
無名開始很是愕然,竟然有人能把手伸到相府去,比西涼巫女之事更加讓人匪夷所思。
而后,他突然笑了起來,由于帶著面具,此刻笑聲有些駭人。
他拿著那把南陽玉骨扇點(diǎn)了點(diǎn)蕭莫塵的肩膀,“嬌媚”地道:“本閣主倒是覺得,殿下你越來越離不開我了?!?p> 聞言,蕭莫塵嘴角一抽,繃著臉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冷笑一聲,接著無名的話道:“閣主若是肯拿下著面具,與本王坦然相待,本王會更加離不開你?!?p> “別!本閣主可無龍陽之好,殿下也用不著離不開本閣主,我倆這樣相處就夠了?!睙o名突然收起嬉皮笑臉,認(rèn)真到:“殿下無需屢屢窺探本閣主的身份,殿下只需記得,本閣主是永遠(yuǎn)不會做對殿下不利之事的?!?p> 蕭莫塵端詳著無名,想通過他的表情看清他的心,奈何除了冷冷反光的面具,他什么都看不透。
呵,都不能坦誠相見,談何真心。
偏過頭,蕭莫塵背著手,任憑風(fēng)吹起他的衣服,面無表情地看向湖里。
如果可以,誰不想坦然地走在陽光下,面具始終是冰冷的,隔絕了一切真情與信任。
罷了,殿下對他始終是有所保留,不過,來日方長,他會用行動去證明自己的心。
“天色漸晚,本閣主互送殿下回府吧。”無名見蕭莫塵一副意興索然的樣子,便識趣地結(jié)束今晚的談話。
“上次殿下不就是在這里遇刺了嗎?今日百里北不在,不親自送殿下回去,本閣主不安心?!?p> 蕭莫塵淡淡一笑,沒有推脫,只道了句:“先去相府吧?!?p> 說完,就兀自下了樓,留下無名在后面搖頭晃腦。
嘖嘖嘖,陷入愛情中的男人真可怕,剛開了葷的男人更可怕,才分開不過一個時辰,就又想黏上了。
突然,無名收起了笑,轉(zhuǎn)了兩圈扇子,也跟著下了樓梯。
本是天涯淪落人,他又何須以五十步笑百步呢。
翌日,天氣晴朗,萬里無云。
“顧叔如何了?”離羽一面踏出府門,一面問道。
“腿傷寒嚴(yán)重,幾乎不能下地走路,他說老讓醫(yī)師往府里跑,不吉利,就便歇到醫(yī)館去了。”逐影放下馬扎子,回著話。
顧叔今年已接近花甲之年,也是難為他了。
離羽坐進(jìn)馬車?yán)?,對著外頭拿起馬繩準(zhǔn)備駕車的逐影說道:“等顧叔腿傷好了,就讓他老人家歇著吧?!?p> “是。”
此刻是卯時,是朱雀街最熱鬧之時。
百姓早起趕集,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有些工人們早起趕工,正向無頭蒼蠅一樣擼起袖子亂串著,還有些趕著入宮點(diǎn)卯的官員們,馬車一輛比一輛大。
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逐影覺得腦子都快炸掉了。
煩躁的同時又很慶幸,還好相府落在最頭端,風(fēng)水寶地平日入宮不用經(jīng)過這朱雀街,這條街當(dāng)真是擁擠不堪啊。
“逐影。”
逐影走神之前,離羽清冷的聲音隔著天灰色的簾子傳出:“還有多久?”
離羽聲音里帶著著急切和不悅。
“主子,這路太堵了,一時半會怕是快不了?!敝鹩奥曇粼秸f越小,前面黑鴉鴉的人頭,像極了話本子里的人山人海,看著他心驚膽戰(zhàn)。
突然,車子后面一陣顛簸,一轉(zhuǎn)頭,離羽已撩起簾子,喊了聲“停車”。
逐影急忙拽著馬繩往上提,“吁”了好長段時間,馬車才停下。
馬車剛停,離羽便撩袍跳下馬車,逐影也跟著跳了下來。
“把馬車放到一邊,本相走路去?!?p> “是?!?p> 逐影干凈地應(yīng)了一聲,前頭堵成這樣,還不如走路。
他總算知道為什么早朝的時候,那些官員一個比一個臉黑,點(diǎn)個卯都要爬山涉水,換誰誰開心地起來。
出神的時間,逐影已趕上了離羽的步伐。
突然,從黑鴉鴉的人群里走出了兩名男子,為首的男子一身錦衣華服,玉冠束發(fā),面容俊美,身材修長,端的是貴族的氣質(zhì)。
站在那里,就像是鶴立雞群,天神之子,十分奪人眼球。
只一眼,離羽便看到了貴氣十足的蕭莫塵。
蕭莫塵也在看他,兩人對下視線,便走近了,雖然來時的方向不相同,但也算是殊途同歸。
“怎么?一向兢兢業(yè)業(yè)、鞠躬盡瘁的相爺,又逃了早朝了?”蕭莫塵與離羽并肩打趣道。
離羽聞言也不惱,勾起嘴角:“怎么?宸王殿下這是羨慕臣可以面圣早朝,而殿下只是一個閑散皇子,見逃勤的機(jī)會都沒有。”
聽這話,蕭莫塵都沒有所反應(yīng),身后的小北卻是一掃之前的頹廢,兩眼一瞪,怒從心起,抿著嘴,在心里罵道:離相真不是個東西,說話都沒個度,也不怕被人厭煩。面圣有啥稀罕的,我家主子才不想見到皇帝那張臭臉呢。每次一見著,不管有沒有人在場,都要一番冷嘲熱諷,字字戳心,若是當(dāng)真如此厭惡這個兒子,又何苦召回來。
小北心里極其憤憤不平,而蕭莫塵則是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干笑兩聲,接著問向離羽:“離相難道就不好奇,惡人谷這千年一遇的白參,怎么就到了金陵男娼館里,一位名不經(jīng)傳的娼伶手里?”
離羽不回話,冷著臉,只是直直向萬情館走著。
怎么不好奇,當(dāng)昨晚木言告訴他白參之下落的時候,他就一直被驚著了,除了好奇,更多的是擔(dān)心,萬一白參被用掉了,他的小宛該怎么辦?
思及此處,離羽加快了步伐,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一切等見過那人便得知。”
離羽心急如火,蕭莫塵卻是鎮(zhèn)定自若。
他篤定白參還在那人手里,更加篤定那人會將白參交與離羽,不過是要談著條件,要點(diǎn)好處罷。
跟上離羽的步伐,蕭莫塵心里冷笑一聲。
這金陵城的披皮之人實(shí)在是太多了啊。
去了馬車,蕭莫塵一群人抄著小路,很快便到了萬情館處。
風(fēng)花場所一般做的是晚上的生意,往時這個時候,萬情館還未開門見客,可今日就早早開館了,像是故意在等著他們似的。
一想起民間給九皇子造的謠,外頭那群人臉上便變了色。
不過此時非彼時,離歌的安危是首要的,臉面什么的,不重要了。
似是想到了一起,蕭莫塵與離羽步子齊齊邁了進(jìn)去,小北二話不說,掂掂手中的刀,跟著走了進(jìn)去。
逐影則是退了出去。東西要拿,相爺臉面也要留,清場也是重之之重。
一入內(nèi),與上次裝扮全然不同的館主馬上迎了過來。
一聽眾人的來意,也不覺得意外,還好聲好氣地將他們引去陳離的廂房。
陳離此刻妝容不似上次見過那樣,棱角分明,眼神深邃,少了幾分陰柔,多了幾分硬朗。
微微上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而后姿態(tài)慵懶地向他們行了個禮:“小生見過諸位大人?!?p> “你知道我等的來意?”離羽問道。
陳離站直腰,漂亮的眼睛一彎,說道:“自然知道,昨晚木護(hù)法找過小生?!?p> “即是如此,本相長話短說,白參可還在?”
“在自是還在,給也還是會給,不過嘛?!标愲x頓了一頓,看著蕭莫塵說道:“白參相爺現(xiàn)在就可以拿走,不過小生有個條件?!?p> 蕭莫塵眉毛一挑,諷刺地勾起嘴角,又不動聲色地斂起。
果然不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