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沒想哭,只是眼淚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心里頭又酸又怕。
怕蕭莫塵因唐琳瑯的舍命相救而愛上她,上次不也是因為她的舍命相助而開始對她轉(zhuǎn)變態(tài)度嗎?
可更怕的是,他剛剛抱在懷里,衣裳沾滿了鮮血的女人,會救不下來。
若是那樣,她將會永遠(yuǎn)活在他心里,無人能取代,或許無關(guān)情愛與風(fēng)月,可就是很霸道地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就像是心口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都會隱約作痛。
“姑娘?!蹦锹暫魡韭晥远ǜ蓛袅诵?p> 聽到叫喚聲,離歌吸了下鼻子,胡亂抹了把臉,轉(zhuǎn)過了身子。
眼里因為含著淚水,視線有些模糊,她眨了兩下眼睛,才看清來人。
是他啊。
萬情館的陳離,拿白參威脅蕭莫塵進(jìn)宸王府的陳離,也是救了她一命的陳離。
眼睛漸漸清明,陳離好看的眸子里的慍色也越來越清晰,離歌擰眉,確定自己沒有招惹過他,詢問道:“先生是在喊本小姐嗎?”
“嗯。”連溫潤的聲音也帶了些不悅。
她不像那些迂腐重視門第之規(guī)的女子,對于熟悉親近之人,她只會自稱“我”,而不是“本小姐”,哪怕是相府的下人,她都不會咄咄逼人地自稱“本小姐”。
他對她而言,距離感可見一般。
陳離眼中的怒氣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落,他小心翼翼地向前邁了兩步。
“先生有事嗎?”
見他靠進(jìn)來,離歌生了些防備之心,警惕地盯著他瞧。
這人連蕭莫塵都敢將上一軍,肯定沒有表面看著這般和善。
人心隔肚皮,所有心思不正的人都不得不防。
陳離見眼前的女子明明難過得要死,還要分神防備他,眼里的疏遠(yuǎn)與戒備,都在深深地刺痛著他。
“別哭了?!?p> 一條青色的手帕遞到離歌跟前,那是上好的絨絲質(zhì)地,與陳離今日一身淡竹色的長袍很搭。
他眼中有她看不清的不明情緒,幾分傷痛,又有幾分憐愛,那琥珀色明亮清澈,微微上挑的鹿眼,總給一種熟悉的感覺。
而他的人卻不似眼睛清明,整個人就像是攏上一層輕紗,看他就像是霧里看花,水中看月,朦朦朧朧般般的感覺。
讓她不得不在心里放上一把尺子,適度保持距離。
陳離見她不為所動,只是呆呆地站著,濕漉漉的睫毛一動不動,只盯著他的手看。
像一個粉粉嫩嫩的陶瓷娃娃,雖是靜止著,卻能勾人心弦。
她好像從小就喜歡發(fā)呆,也不知道小腦瓜子里整天在想著些什么?一想起以前,陳離心情就愉悅了些。
勾起嘴角,拿起手帕,想替她拭去掛在臉上的淚痕。
可他的手一伸過來,離歌就猛然后退了兩步,像是躲避蛇蝎一樣,動作自然而迅速。
陳離的手尷尬地抬在半空中,表情很是受傷,他沒有去看離歌,只是死死地盯著他伸出的沒有得到回應(yīng)的手。
手微微顫抖著,而心,卻是碎成了幾瓣。
“等下次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再遇上姑娘時,定會問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方?!?p> 他時時刻刻做好著與她重逢的準(zhǔn)備,想了無數(shù)個開場白,無數(shù)個可以靠近她的方法,不曾想,再次相遇時,她會是如此反應(yīng)。
離歌見陳離僵著身子,垂著的眼皮有些發(fā)抖,渾身散發(fā)著幽怨的氣息,覺得自己的反應(yīng)有些過激了。
同上次一樣,他眼里沒有絲毫惡意,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公子如玉,溫文爾雅。
她下意識地咬著下嘴唇,抓著自己的手指捏了兩下,試圖掩蓋心里的慌亂:“對不起,謝謝?!?p> 說完,提起裙擺,幾乎是落荒而逃。
“別再哭了,我心疼。”
陳離緩緩地放下手,手指一松,帕子隨風(fēng)搖曳墜地,他癡纏地望著離歌遠(yuǎn)去的背影,呢喃著。
記憶深處里的那個小女孩,恍如隔世般遙遠(yuǎn),在歲月的長河里,命運的所有安排,依舊是不逢其時,讓人痛徹心扉。
他換了無數(shù)張臉,她熟悉的,她喜歡的,可終究還是沒能喊上一聲“歌兒”。
街上經(jīng)歷過一場短暫的騷動之后,又開始恢復(fù)了熱鬧。
陳離失魂落魄地站在路中央,任如織的行人碰撞,推拿,任黑夜徹底將他吞噬,淹沒。
蕭莫塵遇刺的消息迅速傳到了宮里的某一處。
“哦?沒得手?”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女聲響起。
“本來就要得手了,誰知從人群里沖出來一個女人,替他擋了一下,這才讓他逃過一劫?!?p> 一個身材矮胖,肥頭大耳的男人拱著手,低著頭,恭恭敬敬地回著女人的話。
“那個小雜種肖母啊,勾勾手指,就會有人心甘情愿地替他去死??上Я耍淄朗勘揪拖∪辈缓糜?xùn)養(yǎng),如今又折了一個,而且還打草驚蛇了,往后要想使同樣的手段,可就難了。今夜之事,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立南。”
“臣在!”周立南身上的肥肉抖了抖,語氣恭敬。
“這樣的失誤,本宮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皇后扯了下黑色斗篷的帽子,將她的臉與神情掩蓋地嚴(yán)嚴(yán)實實的,聲音聽似柔和,卻殺氣騰騰:“中秋之前,你若還是完成不了任務(wù),你這個位置,就讓給其他能者來吧?!?p> “臣定當(dāng)全力以赴!給娘娘一個滿意的答復(fù)!娘娘讓他十五死!臣絕不會讓他活到十六!”周立南嚇得渾身發(fā)顫,哆哆嗦嗦地表了態(tài)立了誓。
“呵,最好如此?!被屎蟛辉偃タ此?,捂緊斗篷下了亭子,安嬤嬤同樣披著黑色斗篷,拎著一個昏黃的羊角宮燈等在下頭。
皇后前腳一離開,周立南一下癱坐下來,額上冷汗直冒,心里擔(dān)憂不止。
他知道皇后所說的不僅僅是讓位那么簡單,知道了她這么多秘密,若有一天真的成了一顆廢子,今晚的那支箭,穿過的就是他的胸膛了。
那個女人連自己的親孫子都下得了手,還有什么是她做不出來的。
“什么!宸王遇刺了?”白素心妝容精致的小臉大驚失色,抓著百里雪的雙臂急切問著。
百里雪有些心不在焉,胡亂點了下頭。
“宸王有沒有事?”白素心接著問。
百里雪本來心里就有些煩躁,被白素心重重?fù)u了幾下,心里就更加郁悶了,沒頭沒尾說了半個時辰前朱雀大街上發(fā)生的那場暗殺。
“女人?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白素心聽到蕭莫塵無礙,提起的心緩了過來,只是,對那個舍身救人的女人充滿了好奇與敵意。
百里雪搖了下頭表示不知,不相干的人,她為何要費工夫去了解調(diào)查一番?
白素心瞇起狐貍眼,眸里陰森冷靜,轉(zhuǎn)而又舒展開來。
優(yōu)秀的男子身邊終會圍著些鶯鶯燕燕,這說明她眼光不錯。可是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他最后是她的就好。
白素心看著魂不守舍的百里雪,心中有些想法,試探性地問了句:“吉吉,你今日都沒踏出過華清宮,如何得來的消息?你派人跟蹤宸王殿下?”
百里雪抬起頭,不可置否。
看著白素心陰柔怨念的表情,好想告訴她,她真正想要關(guān)心之人不是宸王,而是另有其人。
可一旦要解釋起這個,務(wù)必會從頭講起,那些塵封的往事,她不愿再提,也沒有勇氣再提了。
“是的,不過公主請放心,婢女對宸王殿下沒有其他心思,夜已深,婢女先告退?!?p> 百里雪朝白素心福了下身子,便退出了房間,門外望風(fēng)的小檀見到百里雪,條件反射一樣,彎起眉,無聲喊了句“公主”。
百里雪朝她笑了笑,點著頭,示意她進(jìn)去侍奉白素心。
待人走后,小檀收起了笑,撇著嘴。
白素心最近戾氣越來越重,不僅常常為難她,現(xiàn)在連九公主都開始使喚起來,只是當(dāng)著阿布將軍的面,才有所收斂。
烏鴉不管披著怎樣華麗的羽毛,都只是烏鴉,心還是黑的。
真不知道公主何時才能找到那人,何時才能帶她離開,里頭那個黑心腸的女人,她不想再違心地伺候她了。
小檀一踏進(jìn)屋里,就看到白素心眼神恐怖,神色駭人,像是要把她吃點一樣,她小心翼翼地向眼前惡狠狠的女人行了個禮,就端正地立在一旁。
嘴里說對宸王殿下沒有心思,可為何要找人去跟蹤他,關(guān)注他的一舉一動?宣帝那么多兒子,為何偏偏選他?
果然人都是虛偽的,信誓旦旦地說什么向往自由,不愿被鎖在深宮別院里頭,可見著心儀的皇子,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他。
萬一……
白素心心里閃過一個念頭,心里一驚,她慌忙地看了下小檀,小檀不冷不熱地看著她,完全不像忠心奴仆該有的樣子。
是啊,她忠的另有其人,連阿布將軍也是對她不屑一顧,她除了一個公主的稱呼,一無所有。
若是有天百里雪后悔了,她完完全全可以輕易地將這一切重奪回去,而她,將重新被打回原型,繼續(xù)過著仰人鼻息,任人踐踏的生不如死的生活。
“不!絕對不可以!”白素心像是魔怔般,瘋狂地扯著帕子喊出了口,把小檀下了好大一跳。
小檀挑眉看她,想穿過她驚恐的眼球看透她的心,而白素心像是先讀懂了她的心一樣,背著她坐下。
盯著碟子里精致的糕點,她的瞳孔忽大忽小,心里涌出了一個念頭:百里雪絕對留不得。
只要她消失了,就不用再擔(dān)心她會奪走她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更不用擔(dān)心她跟她奪宸王妃的位置。
不過,在她消失之前,得先解決掉小檀這個拖油瓶,還有阿布那條忠心的狗。
白素心拿起一塊糕點,好看的狐貍眼游離一下,而后聚神陰冷起來,用力一捏,糕點破碎撒開了。
看來,明日得好好用心得去赴信王殿下的約了,誰說她一無所有,她有些天下最鋒利最致命的武器,就是她的美貌。
“小檀,過來將桌子打掃干凈,本公主看著心煩?!?p> 夜繼續(xù)著,云層聚集,遮住了月光,生命被推進(jìn)下一輪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