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

　　因為跟宿舍的人說不上話。每天晚上我都是最后一個洗漱。第二天起得最早第一個離開?；蛟S復(fù)讀生精神壓力大，遇到事情容易多想。

　　在第二個月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寢室長的褲子里莫名其妙多了兩張水卡。寢室長認(rèn)為這是有人在搞她。全寢室人每個人假定是塞水卡的人。一一排除嫌疑。那天我回去晚。一回到寢室所有人都認(rèn)定我是兇手。

　　在她們的邏輯判斷證據(jù)下，真相只有一個：是我拿了水卡往寢室長褲子口袋里塞。

　　“我看你早晨在寢室門口鬼鬼祟祟的?！鄙箱伵惭耪f道。

　　“你每天都不跟我們說話，感覺你對我們有怨恨，所以對寢室長下手?！彼抻押螇衄幷f道。

　　“你就認(rèn)了吧，大家同住一個宿舍，你現(xiàn)在承認(rèn)錯誤。我們都會原諒你的。”宿友黃穎說道。

　　……

　　從小到大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是不能冤枉我。想起父親因為我復(fù)讀不肯回家。想起我與這里格格不入的一切。想起她們威逼利誘與咄咄逼人。我的眼淚噴涌而出。我沒有，不是我。我向她們解釋早晨我飯卡沒帶回來取。怕被阿姨撞見走得格外小心正好碰上剛拖完地準(zhǔn)備離開的干叢雅。她們認(rèn)定的事情怎么會輕易改變。

　　“別說了，越描越黑?！睂︿伵⑿芑劾淅涞卣f道。

　　她是壓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想起初次見面時她的媽媽很有教養(yǎng)，那天的我們這么客氣地寒暄，怎么現(xiàn)在連你也跟她們站在一起。

　　后來我才明白，成年人之間的寒暄不過是一種社交禮貌。而你當(dāng)真，非傻即天真。

　　人們只相信她們愿意相信的事情。

　　短短的一個星期內(nèi)，她們表現(xiàn)得異常團結(jié)。在見我遲遲不肯就范的一個晚上，寢室長看著我的眼睛惡狠狠地說：“再這樣下去我要把我爸爸喊過來了，我要告訴我爸爸有人要搞我?！睂嬍胰朔鋼矶习参靠炜蘖说膶嬍议L，她們就這樣惡狠狠地看向我。

　　我認(rèn)輸。

　　因為，我沒有爸爸。我只有一個媽。一個此刻還在蒙牛為了給我還學(xué)費做苦力的媽。

　　那一刻，我終于開始意識到這里的子弟非富即貴。她們豈是我們寒門子弟弄得過的。接下來的日子里，我被徹底孤立了。走在路上視若無睹，座位是寢室人坐在一起。上課總有些尷尬。三個人的座位。我坐在中間，想出去上廁所還要看臉色。想起我那支離破碎的家。我決定退學(xué)。只有退學(xué)，回去填補錄志愿，才能平息爸爸的怒火。讓我那爸爸回家。只有退學(xué)，才能離開這個折磨人的地方離開這群瘋子。

　　可是我的夢想呢，就這樣沒有了嗎？或許同現(xiàn)實相比，對有錢人來說是夢想。對我這樣的寒門來說是做夢。

　　我魂不守舍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一雙手輕輕捏了一下我的辮子。我回頭看，原來是嘉怡。

　　嘉怡是我高中補課時認(rèn)識的小伙伴。我與她在這里的重逢源自于一天放學(xué)我去打水。那時初來乍到，水卡飯卡分不清。錯將飯卡當(dāng)水卡的那天，到我打水時發(fā)現(xiàn)感應(yīng)器沒反應(yīng)。我瞬間慌了。求助旁邊的人：“你可以將水卡借我用一下嗎？”“哦，好，給?！甭渎浯蠓?，從容不迫。這個女孩我是不是在哪見過。我心里這樣想著。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我們是不是一起補過課，你是坐在李潔旁邊的那個？我記得我生日那天好像你還回頭送了我一根棒棒糖。”

　　“啊，好像是的”

　　“可是你叫什么來著？”

　　我把我所有能回憶起的名字都說了個遍，唯獨漏掉了她，真的想不起來。

　　“好啊，你竟然把我給忘了?！?p>　　等她走后，我悄悄地去她們寢室門口尋找名字刺激自己的海馬。

　　啊，找到了。

　　錢嘉怡應(yīng)該就是她了。

　　在我的印象里突然記起補課時坐在前排埋頭刷題的那個女孩。我生日那天除了閨蜜的禮物，她扭頭遞給我一根棒棒糖。她的名字所蘊含著美好溫婉，在后來的相處中讓人感到很舒服。

　　真沒想到以這樣的方式與她重逢。還是我沒帶水卡。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原來世間所有的相遇，真的是離別后的久別重逢。感嘆前輩就是前輩。她們對生活可以有這么多先進的感悟。

　　想起我即將離開?？粗愎值纳埔獾臏嘏男?。積壓的情緒噴涌而出，我哇地一聲哭了。告訴她我即將退學(xué)。她急忙問我怎么了。那天我哭了多久，她就陪了我多久。那晚我們都沒吃飯，沒有打水，沒回宿舍。夏天17.45的放學(xué)與18.20的回教室。中間只隔了35分鐘。35分鐘對這里的學(xué)子來說可以做很多事?？梢杂脕砗煤贸燥?，可以選擇回寢室休息，可以留在教室學(xué)習(xí)。而那天我們的35分鐘留在了宿舍一樓的角落。來來往往匆匆忙忙的同學(xué)經(jīng)過，我的哭聲引來無數(shù)人的目光。因為中加的鐵血制度，沒有人敢停留過多的時間，每個人都只是匆匆經(jīng)過，似乎這此早已司空見慣。

　　這個學(xué)校從來不缺哭聲?？蘼暢闪四惚惶蕴囊环N象征。宿舍一樓的角落里蚊子多。看她不停地止癢我才明白我哭了很久連累她被蚊蟲叮咬了這么久。

　　在我去門衛(wèi)那領(lǐng)媽媽給我送的水果時，沒能控制好情緒的我在休息室嚎啕大哭。告訴門衛(wèi)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想門衛(wèi)是怕我想不開，怕給中加帶來損失，所以門衛(wèi)給班主任打過電話。因為那天的晚自習(xí)前，看著自己的值日還沒有結(jié)束我的語氣幾乎崩潰。班主任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走過來示意我可以回去了。

　　班主任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得罪了一個有錢家長吧？就算這些人犯錯到了學(xué)校不得不懲罰的地步，只要不違反校規(guī)，這個學(xué)校還沒有用錢擺不平的事情。更何況，同學(xué)之間的小矛盾，根本就是小事。沒法管，不如不去管。

　　一個背叛我的朋友曾經(jīng)對我說：“這種事情老師怎么管？老師認(rèn)為她有錯懲罰她，不就得罪她了嗎？”

　　這個是老師的意思。收到。

　　說白了，不就是怕得罪人自己利益有損嗎？所以就要犧牲我們這些小人物。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捏掉我對這個學(xué)校的公平幻想。

　　出了校園，曾經(jīng)我在知乎上問過這樣一個問題：“面對學(xué)生的錯誤，老師不予以懲罰該怎么辦？”

　　其中一個答復(fù)就是：講真，沒人敢拿自己的前途換公平。

　　醍醐灌頂。我那時總天真的以為這個學(xué)校會為我做主，老師會為我做主。最后還我一個清白。可惜我總是事后諸葛。很多道理都是我離開學(xué)校的很多年才慢慢領(lǐng)悟。竟然如此遲鈍！

　　第二天中午，我下定決心給母親打電話。告訴她我的決定。

　　電話那頭的母親哭得比我還慘。只聽見母親哭喊：“你，不念啦？你把這一年念下來，你要多少錢我給你多少錢。”

　　“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還能退70%的學(xué)費?！?p>　　“損失了這么多錢，你爸爸會打死我的?！?p>　　聽到這，我淚流滿面。教官準(zhǔn)備關(guān)閉宿舍門了。我匆匆掛斷電話。

　　我太傻了，一心念著著媽媽不能被爸爸打而退縮。就因為母親這樣一句撕心裂肺的擔(dān)憂，我留下了。面對這場未知的高考以及前方未知的艱險。而我不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后面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我的大學(xué)夢醒了。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我應(yīng)該在蒙牛上班，填我的師范志愿，靜靜等待三年后的專升本。其實都一樣的，為什么非要選擇這一條看似前途無量實則如履薄冰的路？此后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我都會躺在宿舍的床上懊悔。為什么我要選擇這樣一條，又苦又破的路？終究是我太年輕、太天真、太愚蠢。

　　兩個月的新鮮感已過。我知道了考不上是有原因的，知道了我與學(xué)霸之間的差距，知道了我跟宿舍人之間的差距。見過了所謂名校老師的教學(xué)，就當(dāng)是來體驗一下名校的生活。而此時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因為我沒有能力去解決宿舍的矛盾，父母的爭執(zhí)，此時退學(xué)是最好的決定?？善乙活w聽到媽媽哭的時候有一顆心軟的懦弱的心。就這樣，我選擇了留下。

　　我真想殺死那個不夠意志不堅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