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拂面,草木盎然,古老的大殿前卻密密麻麻圍著一群黑衣人,他們皆神情凝重。
王子謙站在人群最前方。
黑衣,黑眸,冷峻,沉默。
“師尊在石門下!”
不知誰喊了一聲,空氣變得歡悅起來。
王子謙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道白衣身影上。袁雪正在沿著長長的石階步步登高。
他聽到了她冰冷的話語,他知道這個女人真的會置自己于死地,他當(dāng)然不會以為她真的手無縛雞之力,那只不過是當(dāng)初她身受重傷瀕臨絕境時呈現(xiàn)出來的假象而已。
袁雪,紅梅苑首席圣女,《臨武榜》排名六十八位。
懸崖之上的生死大戰(zhàn),他已領(lǐng)教過她的身手。
他雖常年與世隔絕,但卻知曉當(dāng)今時勢。
也好,就拿她來做磨刀石吧。
王子謙跨步向前,嘴角一揚,拱手道:“九鷹殿王子謙有請袁姑娘賜教!”
“賜教?憑你也配?”
袁雪拔地而起,身輕如燕,妙手蘭花輕輕一點,一股迅猛的力量向王子謙襲來。
“砰!”
王子謙直覺胸口一痛,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如炮彈般向遠(yuǎn)處飛去,撞在深色的殿墻上,重重落地。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仿佛渾身散架一般。他掙扎著起身,然而支撐不住,又趴在地上。
怎么回事?
她已經(jīng)傷勢痊愈了?
不可能!
王子謙的心如刀絞般疼痛,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走出過往陰影,然而現(xiàn)實依然如此殘酷。
在不動用精神力的前提下,自己竟不是袁雪的一合之?dāng)场?p> 黑衣老者默然地看著這一切。
宮殿前人頭攢動,眼前這一幕深深震撼了大家。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這混世魔王竟然也會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這白衣女子功力深不可測!”
人群中,不乏幸災(zāi)樂禍者,有人在暗自偷笑。
慕容秋搖了搖葫蘆,撇撇嘴:“又一幕好戲上演,也不知這酒夠不夠喝?”
王子謙依然沒能站起來。
袁雪已走到他身前,冷冷說道:“你還有什么遺言要說?若沒有,我這就送你上路!”
“這是九鷹殿的地盤,什么時候由外來者說了算?”
慕容秋從人群中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他拎起葫蘆,似乎要看透上面的紋路:“我說,這位姑娘,你剛才這一招算不算突然襲擊?我這位兄弟可是沒有還手??!”
還沒等袁雪回答,慕容秋又自顧自地說道:“要戰(zhàn),也應(yīng)該公平一戰(zhàn),至少得等我這位兄弟站起來再說!”
圍觀的黑衣人有不少都在暗暗咬牙,這家伙,胳膊肘往外拐!
袁雪冷若冰霜,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冷冽的氣息:“你們歪門邪道,眼中也有公平正義?待我收拾了他,把你們一并滅了!”
說罷,她作勢就要攻擊。
“且慢!”
王子謙抬起頭道:“我有遺言!”
眾人面面相覷,袁雪將高高揚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王子謙用手捂著胸口,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此刻,他體內(nèi)的黑棋在識海下方高速旋轉(zhuǎn),黑色氣流正滌蕩全身。他的身體在快速修復(fù),身上的劇痛不斷緩解。
“快說!”
袁雪秀眉微蹙,她知道王子謙是精神力大宗師,肉身是他的短板,看到他站了起來,還是微微有點驚詫。
王子謙不慌不忙地擦去嘴角的鮮血,微微一笑:“當(dāng)我躺在地上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說遺言的機(jī)會。但當(dāng)我站了起來,那就不需要再說什么遺言了!”
袁雪識破王子謙的緩兵之計,咬牙切齒:“果然,對待惡人根本不用講什么道義!”
她揚起手臂,打算速戰(zhàn)速決,不想給王子謙任何機(jī)會。
驀地,她發(fā)現(xiàn)眼前的黑衣少年變得飄忽不定,有莫名的能量在微微激蕩。
一拳打出,連王子謙的影子都沒碰到。又一拳閃電擊出,依然打在空氣之中。
袁雪長長的睫毛撲閃不定,她凝神斂氣,對著黑色身影連連出招。
“梅花一弄斷人腸!”
袁雪的身影變得奇快無比,道道殘影帶起飛沙走石。
“梅花二弄費思量!”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交纏不休,騰空而起。
“梅花三弄風(fēng)波起!”
袁雪感到無比別扭,王子謙似乎能提前預(yù)判她的每一招,讓她處處落空,空有一身力量卻無從著落。
反觀王子謙,他游刃有余地左閃右避,仿佛踏在一座古怪的陣法上,總能避開袁雪的致命一擊。
馬有道站在魏無涯身旁,那雙小眼睛一眨不眨,眼中滿是羨慕:“王兄步伐灑脫,身形飄逸,真是令人佩服!”
“這才是精神力大宗師的風(fēng)范!”魏無涯面無表情地說道。
“是時候了!”
王子謙眼眸中光芒一閃,于瞬息間抓住袁雪久攻不下之后露出的破綻,伸出手指迅疾一點。
袁雪感覺到腹部一麻,仿佛真氣泄了一半。
電光火石之間,王子謙又隨手一點。
袁雪眼皮忽跳,渾身氣息變得紊亂。
王子謙仿佛化身千萬,繞著袁雪不斷出擊。袁雪香汗淋漓,疲于應(yīng)付。
輕輕一點,袁雪目光迷離。
緩緩一掌,袁雪腳步踉蹌。
王子謙的身體散發(fā)無形威壓,強(qiáng)大的精神力似乎能掌控一切。
終于,他不再出擊。
他身形如槍,傲然不動,雙手負(fù)背,靜靜地看著袁雪。
此刻的袁雪,早已疲憊不堪地伏在地上,她臉色蒼白,鼻翼微動:“我不服,總是東躲XZ,算什么英雄?”
“我不是英雄!”
王子謙緩緩說道:“但此刻,我是昂首站著的人,而你,卻趴在地上!”
袁雪氣喘吁吁,胸部不停起伏。
“好戲落幕,該干嘛就干嘛去,散場了!”
慕容秋拿起葫蘆,愜意地喝了一口,率先離開。
“這混世魔王還真是厲害,這樣還能反敗為勝,看來只有師尊能制他了!”
其他人都未動,依然站在那里。
黑衣老者終于動了,看他那步履蹣跚的模樣,竟是幾步就走到了大伙身前。
“師尊!”
眾人拱手行禮。
老者擺擺手,他徑直走到王子謙身前,將枯瘦的手按在王子謙的肩頭。
王子謙瞬間感到有萬千力量壓在肩頭。
“年輕人,真不錯!”
老者在他肩頭輕輕一拍,就仿佛一座大山壓來,王子謙渾身顫抖,咬牙緊緊忍住。
這是真正的深藏不露的高手!
從外放氣息來看,無疑是圣境強(qiáng)者!
以王子謙的閱歷,當(dāng)老者不再藏拙,自然不難判斷他的修為。
老者收斂氣息,那恐怖的威壓頓時消散,王子謙后背已經(jīng)濕透。
“紅梅苑弟子袁雪,送牛棚關(guān)押,此事魏無涯負(fù)責(zé)!”
蒼老的聲音在殿門口回蕩。
“是!”魏無涯躬身道。
“馬有道,送王子謙去藥園。未經(jīng)許可,王子謙不得擅自離開!”
“是!”馬有道慌忙應(yīng)道。
黑衣老者此時又變成了平常老頭,他注視王子謙,摸摸胡子,一臉詭異:“王子謙,打傷我宗門弟子多人,罰靈晶三千!”
三千靈晶,要說以前,自然是小菜一碟。可是現(xiàn)在身處深淵,哪來這些靈晶?
當(dāng)初的生死突圍,發(fā)生得太突然,哪里還想著帶這些身外之物?再說,構(gòu)筑聚靈大陣就用去了巨量的靈晶!
王子謙擦去額頭的汗水,無奈一笑:“前輩,我認(rèn)罰,但身上沒有三千靈晶!”
“所以,你需要到藥園勞作!這三千靈晶,就由我替你墊付了。畢竟,這治療用的醫(yī)藥費,可不便宜!”
老者面不改色地說道。
“需要干多久?”
“王兄,你需要在藥園干一年,才能還清這三千靈晶!”馬有道遠(yuǎn)遠(yuǎn)的沖著王子謙解釋道。
“呵呵……”
王子謙在心中不停誹謗,這老家伙,面黑心更黑!
他躬身向著黑衣老者鄭重行禮:“前輩,晚輩曾答應(yīng)過您,關(guān)于之前的種種誤會需要澄清一下,我會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好解釋一番?!?p> “不必了!”
王子謙微微一怔。
黑衣老者明白他心中所想,又摸了摸稀疏的胡子,慢吞吞地說道:“因為你現(xiàn)在需要先還錢!”
王子謙頓時無語,當(dāng)然,現(xiàn)在他不用擔(dān)心被趕出去了。
“走啰——”
一語未落,黑衣老者已經(jīng)消失無影。
王子謙根本沒有看清老者的身法,心中暗嘆:只要老者愿意,可以一根手指就壓死自己。
“王兄,我們?nèi)ニ巿@吧!”
王子謙收回思緒,發(fā)現(xiàn)馬有道已經(jīng)站在身旁。
“是不是你把我的所有事告訴你師傅了?”
“沒……沒有……”
馬有道漲紅了臉,支支吾吾。
王子謙心中有數(shù),繼續(xù)道:“不會把黑棋白棋的秘密也說了吧?”
“沒有!”
這回馬有道回答得斬釘截鐵:“王兄放心,這事打死我也不會說的?!?p> 王子謙哈哈一笑:“說了也沒人信!”
倆人肩并肩遠(yuǎn)去……
一個雅致的小房間內(nèi),黑衣老者悠閑地靠在一把竹椅上。
慕容秋遞了一杯熱茶給師傅。
“師尊,你把他留了下來?”
“嗯。”
老者看著杯中碧綠的嫩芽,嘖嘖贊嘆:“這仙源茶清香養(yǎng)人,喝一口,還真有飄飄欲仙之感?!?p> “師尊一定是想讓他成為磨刀石?!?p> “說說你的理由?!?p> 老者捧起茶杯,咪了一口。
慕容秋眼睛一亮,一邊把玩葫蘆,一邊慢慢踱步:“師尊,弟子若說錯話,你可不許發(fā)火。這些年來,我們接引殿日漸沒落,已成擺設(shè),成了宗門最邊緣的一塊地方?!?p> “看大門的,當(dāng)然在邊緣地帶。”黑衣老者沒好氣地說。
“師尊,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蹦饺萸锸掌鹜媸啦还?,正色道,“我們接引殿這百來號人,要么是犯了錯來此悔改的,要么是得罪人深受排擠的,要么是天資平平混吃等死的,我們都是一群邊緣人?!?p> “繼續(xù)說!”
老者還在回味裊裊清香。
“我們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過且過,不思進(jìn)取!”
“知足常樂,挺好??!”老者頭也不抬地說。
“我知道師尊心中卻不是這么想的?!?p> “王子謙鋒芒初露,一看就不是等閑之輩。讓他成為磨刀石,可以磨礪大伙的心志,磨去眾人心頭的倦怠,或許,接引殿會引來一個全新的未來。”
“我知道,師尊雄心不減!”
老者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險些嗆著,兩眼一瞪:“老二,你還真當(dāng)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啊!”
“師尊,你答應(yīng)我不發(fā)火的!”慕容秋一個閃身,風(fēng)一般的溜走了。
黑衣老者不再喝茶,竟盯著茶水中的點點嫩芽不斷念叨:“留,不留;留,不留,留,不留……”
“天意,老天要讓他留在深淵,留在九鷹殿!”
老者瞇起眼會心一笑。
剛才扳手指,數(shù)到最后一片嫩芽,口中念的是“留”。
“我瞧這家伙也不像壞人!”
老者悠閑地再次飲茶,一股清香沁人心脾,嘴里含糊不清地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
“黑非黑,白非白,誰負(fù)誰勝天知曉。
正亦邪,邪亦正,人生本是糊涂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