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中，這是一所高級中學(xué)的名字，學(xué)生戲稱三中。

　　中中中學(xué)。

　　全稱中州路南郊中學(xué)。

　　程亦然看著論壇上的調(diào)侃，一時間有些瞠目結(jié)舌，之后就是好笑。

　　蠻有意思的，中中中學(xué)？

　　“砰！”

　　這是開門聲，極有辨識度的開門聲。

　　程亦然關(guān)掉手機，神色有些僵硬。

　　他們剛搬來的，這可是新門……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換門挺貴的。

　　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快點，你想餓死老子嗎？！”

　　壓抑著火氣的聲音。

　　“可以吃了……擺好了。”

　　唯唯諾諾的回應(yīng)。

　　“你女兒呢？”

　　“她吃過了，在房里學(xué)習(xí)?！?p>　　程亦然深吸一口氣，從床上起身走到書桌前坐下，攤開課本。

　　隨后房門被打開，一位身形魁梧，容貌精致，眉間卻充滿戾氣的男人走進來，陰沉的視線在她身上轉(zhuǎn)一圈，摔門出去了。

　　程亦然抬頭看著被彈開的門，緩緩彎下腰，將臉埋在臂彎里。

　　害怕嗎？

　　不害怕，因為習(xí)慣了。害怕也改變不了什么。

　　失望嗎？

　　也不失望。因為那是自己繼父，自己也從沒在他身上得到什么。

　　程家在十年前還是商界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存在。

　　某天出了戲劇性的一幕，集團某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程父車禍身亡，于是整個程家開始騷動。

　　花式作死之后，程家分崩離析，被人瓜分完了。

　　這一切，和六歲的亦然都沒有關(guān)系。

　　她只知道爸爸死了。

　　雖然爸爸沒死的時候也不是很喜歡她，畢竟她是殘疾人，還長得丑。

　　只是，爸爸死了，媽媽為了從泥沼脫身，找到了她當(dāng)年的初戀，光速改嫁。

　　然后媽媽的悲慘生活就開始了。

　　是的，這也與她無關(guān)，因為繼父不會對亦然動手。

　　就算動手，媽媽也會竭盡全力將她擋在身后。

　　唯一的一次是她自己摔的，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失明了十年的人，突然就復(fù)明了。

　　亦然看到了媽媽的模樣，看到了繼父的模樣，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家，的模樣。

　　她想不明白……

　　為什么自己會躺在這里？這是什么地方？眼前的兩個人在干什么？

　　她好像失憶了。

　　可又什么都記得。

　　于是她覺得好笑。

　　于是她覺得無趣。

　　于是，這世界，從此與她無關(guān)。

　　-

　　次日，程亦然早早起床洗漱，她發(fā)現(xiàn)媽媽正在做早餐。

　　平常早餐是不用做的，她上學(xué)路上用零花錢隨便買點東西墊肚子就好。

　　可能是因為她要去新學(xué)校報道？

　　不太可能。

　　這個小小的疑團在程亦然洗漱出來后才得到解答。

　　繼父起床了。

　　這份工作可能上班要早些。

　　程亦然猜對了開頭，沒猜對結(jié)尾。

　　沉默的早餐時間過去，繼父把車開了出來。

　　她回頭疑惑的看向母親，左眼詭異的黑色裂痕斑包圍著瞳孔，一覽無余，讓她整個人顯得陰森而猙獰。

　　雖然此時她沒有表情。

　　媽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只是低著頭小聲對亦然說：“他帶你去學(xué)校報道，動作快點。”

　　程亦然被輕輕推了一把，順勢上車。

　　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是不會對任何人和顏悅色的，即使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車內(nèi)鴉雀無聲。

　　到學(xué)校，程亦然下車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抬頭看一眼門上的幾個大字。

　　這所學(xué)校是私立學(xué)校，聽說很有趣也很神奇。

　　估計是學(xué)生很愛玩。

　　繼父下車，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她微微低頭，跟著他走進學(xué)校。

　　辦入學(xué)手續(xù)時，老師看了好幾眼學(xué)籍上的證件照，又往程亦然臉上瞟了好幾下。

　　長相倒是跟旁邊的父親一樣出挑，就是這左眼有些奇葩，學(xué)人家中二戴的美瞳？

　　蠻瘆人的。

　　不多久，她被一位男老師領(lǐng)走了。

　　男老師在一邊自我介紹：“我叫張達明，是一班的班主任，教語文。我們一班是重點班……有困難就找老師、同學(xué)，與大家和平相處……”

　　程亦然在一邊點頭，時不時開口說一句“好的”。

　　她以為老師都是很高冷的，這位就有點話嘮。

　　走到教室門口，高一班正在上早讀，張達明讓她在走廊稍等片刻，進去說話。

　　程亦然指尖輕敲書包的肩帶，在走廊左顧右盼。

　　她看到門后有個男生探出頭來打量她，在她抬頭的時候露出惡心的神色，躲回教室。

　　看來接下來的歡迎儀式不會很友善。

　　“進來！”

　　張達明在講臺上往外喊。

　　程亦然不假思索的走進去……步伐里，還能看出躍躍欲試。

　　在她轉(zhuǎn)過來的同一時間，教室噓聲一片。

　　“原來是個丑八怪??！”

　　“這是什么怪胎？！”

　　“眼睛好惡心！”

　　“不是吧？我可不想和這人在一個班！”

　　“我也不想，怕嚇到寶寶。”

　　“沒有你們說的那么嚴(yán)重吧？長得還是……”

　　“喂喂喂！你說她那眼睛像不像有蟲子在里面爬？”

　　“啊！討厭！別嚇我！”

　　“安靜！都給我安靜！”張達明憤怒的拍桌，教室漸漸安靜下來。

　　看來這些人是會給老師面子的。

　　“跟新同學(xué)道歉！”

　　“不用了?！背桃嗳惠p輕拒絕，抬頭將班里的人全收入眼底，平靜道，“我叫程亦然，很高興認(rèn)識你們。”

　　這是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有些敷衍的自我介紹，沒有毛病。

　　但在這時候說“很高興認(rèn)識你們”就讓人覺得怪異。

　　應(yīng)該是，這個叫程亦然的此時沒有捂臉遁逃或者嚶嚶嚶就夠怪異了。

　　這種怪異的情形，讓班級有了幾秒怪異的寂靜。

　　大家面面相覷，隨后哄堂大笑。

　　“原來還是個傻子！”

　　“老師，我們一班不收傻子吧？”

　　“不僅難看，還是個傻子？可憐的娃啊?！?p>　　“我們不歡迎你！”

　　“對！滾出去！”

　　“滾出一班！滾出三中！滾出地球！”

　　“哈哈哈！”

　　這次，無論張達明怎么拍桌也威懾不了學(xué)生了，甚至還有學(xué)生扔?xùn)|西上來。

　　程亦然側(cè)身躲開扔過來的橡皮和紙團，看著菜市場般熱鬧的班級，心說……

　　這種集體活動，確實蠻好玩的。

　　集體欺負(fù)一個人。

　　-

　　陸修陽從程亦然進來開始就愣住了，他是認(rèn)識這個女孩子的。

　　說起來還是五六歲幼稚園的時候，因為她的眼睛，他對這個女孩子印象深刻，還是好朋友。

　　他倒不覺得惡心或可怕，他當(dāng)時甚至覺得有些酷……直到現(xiàn)在，他也是這樣覺得的。

　　作為青梅竹馬，陸修陽覺得自己有責(zé)任挺身而出……

　　但反應(yīng)過來，這個班不是他說了算，他站出來又不會改變什么，說不定會引起他們更強烈的反感。

　　他沒有力量保護她。

　　所以陸修陽一言不發(fā)的看著程亦然，看著她從始至終冷淡平靜，看她輕車熟路躲開扔在她身上的東西。

　　陸修陽明顯感覺到一種距離，和她相隔了一個世界的距離。

　　最后鬧劇因為巡察的校長經(jīng)過而平息，程亦然在安排好的座位坐下。

　　在此之前，她還被一個男同學(xué)從后面踢了一腳摔倒在地上。

　　視線從沒離開過她的陸修陽突然生出一股憤怒，十年前時將小小女孩擋在身后的熱血席卷全身。

　　陸修陽站了起來。

　　但此時程亦然已經(jīng)起身坐回了座位。

　　陸修陽燃起的熱血很快就因此冷卻下來，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要和你坐！你走開！”

　　陸修陽順勢說：“亦然，過來?！?p>　　這一刻數(shù)道意義不明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包括程亦然。

　　十歲前，程亦然是盲人，當(dāng)然不會認(rèn)識陸修陽。

　　就算不是盲人也認(rèn)不出來吧？

　　“哇！陸哥？不是吧？”

　　“陸修陽你認(rèn)識她？”

　　“我過去，我過去！卻之不恭啦～”

　　陸修陽的同桌迫不及待的收拾東西。

　　他早就想和妹子當(dāng)同桌了，最好每個學(xué)期都是妹子。

　　表面上看，這些人對同班同學(xué)沒那么苛刻。

　　程亦然讓開，一瘸一拐的走向陸修陽旁邊的位置。

　　他坐窗邊，此時把自己的東西移到過道的位置。

　　“坐里面?！?p>　　男孩子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程亦然側(cè)頭看向他。

　　陸修陽想給對方一個微笑，想起剛剛講臺上的事，又覺得羞愧，于是移開視線。

　　這人認(rèn)識她。

　　程亦然得出結(jié)論，在座位坐下。

　　沒有道謝。

　　因為對方意圖不明。

　　還好沒有道謝，不然陸修陽覺得自己應(yīng)該會很難堪。

　　下課鈴響了。

　　陸修陽轉(zhuǎn)頭看向程亦然：“我?guī)闳メt(yī)務(wù)室吧?！?p>　　程亦然正在看課程表，陸修陽說完，程亦然慢半拍的看向他。

　　“你的手在出血?！彼嵝眩噶酥杆直?，“你的腳沒事吧？你走來的時候我看有些不利索。”

　　“沒事?！背桃嗳环_課本，“你們的化學(xué)教到那里了？”

　　陸修陽怔愣了好一會才回答：“六十頁?！?p>　　程亦然低頭預(yù)習(xí)，不再說話。

　　陸修陽輕輕嘆了口氣，扶額，微微側(cè)頭用余光看著身邊的人。

　　他從沒想過他們會在這種情形下重逢，當(dāng)年與現(xiàn)在的情景重疊，別無二致。

　　她明明什么也沒有做，為什么要承受這些莫須有的惡意。

　　陸修陽替身邊的人感到不公，不公之后又是茫然。

　　因為她不在意。

　　自己這樣，又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