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璐,下午的騎射課你上嗎?”沈婉兒偷偷瞟一眼坐在前面低頭正做女紅的衛(wèi)學師,探著身子輕聲問芝璐。
芝璐也把目光從素娟上移開,看了一眼前方,小聲道:“不去?!?p> “你別怕呀,今天下午我教你騎馬?!?p> “不去?!?p> “你看今天趙玉嬋又沒來,沒事的。”
“我真去不了,我下午有事呢?!?p> “什么事兒?”
“咳咳...”衛(wèi)學師將素娟放進一旁的小簸箕里,站起身,走下來。兩人忙垂頭繼續(xù)手上的活兒。
“好了,時間到了。各位小姐,把帕子呈上去吧?!北娙藢⑺鼐陱膱A盤上取下來,排著隊一一交上去。芝璐看了一眼手上素白的帕子,又看了一眼其他幾人帕子上花花綠綠的顏色,無奈地頭疼。
“下學后,后兩日是休憩,各位在家將《禮記》的《內則》與《玉藻》抄習兩遍。待復學后,交予姜助司?!闭f完,衛(wèi)學師便收拾東西出去了。
“是,衛(wèi)學師?!北娙诵型甓Y,沈婉兒便湊過來道:“你請過假了?”
“請過啦,所以我現(xiàn)在就先回去啦?!敝ヨ磳⑽姆克膶毷帐巴桩敽?,交給一旁的蘭溪,抬腿就走。
“了不得了,你現(xiàn)在有小秘密了是吧,都不跟我玩了對不對!”婉兒生氣地將書本拍在書案上,看著她。芝璐見她生氣,趕緊笑著說道:“我下午真有事,等我辦完了就來接你,聽說豐樂樓新出了一道菜,特別好吃,我晚間帶你去嘗嘗。”
“油炸雞是不是!”婉兒一聽,忙站起身兩眼放光地看著她。
“你吃過了?”芝璐一聽,驚訝地看著她。
“我哥早就帶給我吃過了,是真的好吃!我特別喜歡吃蒜香味的,你說話算話??!”
“等著我就是!”
芝璐帶著蘭溪出了敬持門,鉆上了早已等候多時的馬車。
“小姐,先去豐樂樓,還是先回府?”阿寶的聲音從簾外傳進來。
“先回府吧,我們跟廖掌柜約的是未時,現(xiàn)在還早了點?!?p> “是?!?p> “小姐,今日大夫人聽說你不上騎射課,便吩咐了午膳在沁芳閣一起用?!碧m溪告訴她。
二人進了府,直接往沁芳閣而去,元氏站在圓桌旁,正和趙姨娘一起將食盒里的飯菜擺上桌。元氏見她打簾進來,笑道:“回來啦。”
“是,給母親請安。”芝璐請過安,轉頭吩咐蘭溪道:“你把我的書箱子送回院里,順便在那邊吃了飯再過來吧,我與母親說說話?!碧m溪領命而去,趙姨娘擺好飯菜后,也提著食盒出去了。
“吃吃看,這個菜是小廚房新做的,看味道怎么樣?”元氏夾起一片素藕放進芝璐的碗里。芝璐一邊吃一邊點頭:“挺鮮美的。父親還沒回來嗎?”元氏嘆氣道:“最近不知怎么的,你父親總在禮部忙到很晚才回,問他,就說是些瑣碎的事兒,也沒別的話。我想著是不是因為三月里馬上要春獵了,東忙西忙的總沒個準時?!?p> “父親時常公務繁忙,母親也別太擔心,你現(xiàn)在最主要的還是要養(yǎng)好身子要緊?!敝ヨ唇o她舀了一勺湯,瞅著她的肚子笑說道。
元氏下意識地撫了撫肚子,喜笑顏開地道:“才兩個多月,哪就那么金貴呢?!彼皖^喝了口湯,又道:“怎么今天的騎射課不上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沒有,我只是覺得騎射課累得很,不太想上?!敝ヨ崔又觳矈A起一束對面瓷碟里的蔬菜放至自己的碗里。元氏見狀,將它移了移,又看她幾眼,想了想試探地問道:“是不是還是因為去年的事兒?”
芝璐抬眼看著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吧,見著馬還是有點怵?!?p> “那行,那咱們就先不上,過段時間慢慢再說吧。”
“嗯,母親,晚上我就不在家吃飯了,約了婉兒一起去豐樂樓。”
“好好,最近也難得見你們在一起。我知道官學里學業(yè)繁重,功課累人,有時候也要勞逸結合,就和她出去玩玩,散散心吧。只是別太晚回家,記得讓阿寶跟著去啊。”
“是,母親?!敝ヨ纯粗?,展開了一副大大的笑臉。
用完午膳,主仆三人一齊上了馬車,往豐樂樓而去。車內,蘭溪顯得有些緊張:“這個菜已經(jīng)推出去一個月了吧,不知道這個月能分到多少銀子?”
芝璐也心下忐忑,天天上學,也不常出門,并不知這個菜的銷量如何,合不合這里的口味。她清清嗓子,壓著聲音問道:“阿寶,你有問你那個朋友,這個菜推得怎么樣嗎?”
阿寶捏著韁繩,微微回頭道:“前段時間在馬場,我倒是見過他一次,他支支吾吾的也沒說清楚,就說是每天都看見廚房有做這個菜,但包廂里倒是很少見上桌?!?p> 很少上桌?怎么回事?他們覺得不好吃嗎?可是邢廚他們,婉兒都說味道很好???
“小姐,不會賣不出去吧?我覺得很好吃啊,怎么可能會這樣?”蘭溪捏著手,擔憂地看著芝璐。芝璐撩起簾子,看了一眼窗外說道:“馬上到了,等下問問廖掌柜就知道了?!?p> 馬車慢慢停進豐樂樓的后院,芝璐從袖口里抽出一方面巾在臉上帶好,便打先跳下了車。蘭溪阿寶兩人跟在她身后,形色匆匆往二樓而去。早有小廝見他們三人前后進來,轉身便去找廖掌柜去了。
三人在包廂等了片刻,只見廖掌柜和邢廚正打簾一前一后進來。芝璐起身見禮,見他們兩人都噙著笑,也不知結果怎樣,但也不好先問,只得等他們開口。
“陳小姐,好久不見。你是住在金陵嗎?”廖掌柜一邊沏茶一邊說道。
“算是吧,有親戚家在這邊。不知今日約我前來,是...?”
“哦,恕我冒昧,只是想問問關于這道菜的來由,因為至今為止,金陵還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菜品。想知道你們那的人是怎么吃的?”
“怎么吃的?”這個問題問的芝璐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得摸棱兩可地說:“這道菜原本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不過是家里邊做的小吃食,就是圖一樂而已。我們家祖上原是南方的?!?p> “南方的,我說呢,這京畿乃至京畿周圍的客人都說未曾吃過這樣的菜。所以上個月推出來時,有些人還不敢下單,但過了幾日,等有些客人嘗過之后,倒是逐漸慢慢被接受了?!?p> “那....”芝璐聽著也不知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她端起茶杯,淺淺喝一口,沉吟著問道:“那他們如今覺得如何?”
一旁的邢廚接著道:“這個問題,從你來推菜那一日起,我就琢磨很久了。沒想到,如今還真是因為這個。”
“對!”廖掌柜雙手一拍,道:“這個菜是好吃,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吃!我們男人還好,門簾子一關,倒是放開吃。但是婦人家的就不行了,女客們通常面對這一整只雞無從下手啊,用手撕著吃,都說非常不雅觀,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撩著衣袖伸出第一只手啊。所以有女客們的席面還是點的少?!?p> “那可以做成雞塊,雞腿雞翅呢?”
“雞腿雞翅什么的,她們拿著筷子吃著也不方便,不是掉桌上就是掉衣服上。所以這個月的盈利并不是很樂觀?!闭f著,廖掌柜便拿出一個冊子遞與芝璐。
芝璐接過,翻開查閱,上面全是這個月以來,每天這道菜上桌的數(shù)量和金額。翻到最后一頁,有已經(jīng)結算好了的紅利,每天都有邢廚和廖掌柜的簽字。最后一行是合伙人:陳家小姐,二十五兩。后面留著空。
“二十五兩?!敝ヨ纯粗@幾個數(shù)字,心下忖度著,這是自己第一次做生意,這個市場也不了解,并不知道這個行業(yè)的盈利標準,沒有參照自然也不知道這個成績如何。但比起自己的每月例錢倒是多了很多。可是拿去購買宅子又是少之又少。她一時也不知道怎么辦。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據(jù)我所知,這種吃食,在女客中應該是比較受歡迎的,沒想到這次倒是出乎意料了?!?p> 她將冊子攤在桌上,看著他們又道:“光靠著這些男客,也打開不了太大的市場,我想你們不如讓它可以單售,可以打包帶走?!?p> “單售?”兩人異口同聲,一臉疑問地看著芝璐。
“對,就比如有的客人他只想吃這一樣,不在午膳的時候吃,也不在晚膳的時候吃,就是突然想吃了,那你就單售他這一樣,不必等,不必湊桌。酒樓內時時刻刻都有現(xiàn)成的,直接做好的??腿藖砹艘幌聠?,馬上就可以帶回去。這樣在自家府內,關起房門來,何談什么雅觀不雅觀呢?”
“那這樣,我們廚師的工作時間就長了,工錢肯定得漲呀?”廖掌柜皺了皺眉頭。
芝璐笑著道:“你可以先將一定份量的雞塊,先炸好第一遍擱那兒,等有客人下單,直接復炸第二遍就行,用不了多久的。咱們目前得先想辦法把這個市場打開,讓大家都來嘗嘗這個味。等他們都喜歡上了,人人都吃上了,手拿著吃自然就成為一種習慣了,就沒有雅觀不雅觀那一說了。到時候,還怕沒有盈利嗎?有了盈利,后面的事兒一切就簡單了。你說是吧,廖掌柜。”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端著茶杯,拿著杯蓋,輕刮著茶葉子,思索著什么。芝璐想了半天,目前也只想到這一個辦法,她實在也是沒什么更好的計策了。早知道當初在學校,就應該學金融管理,偏偏學的什么中國文學啊,來到這兒,什么用都沒有。
“行,那就先這樣試試吧,一個新的東西,總得有個慢慢接受的過程?!绷握乒裱鲱^將茶水一口喝盡,將杯蓋一蓋,揚聲說道。
“嗯,先試試吧?!敝ヨ匆颤c點頭。
“那這二十五兩,你就先拿著。下個月同一時間,你再來?!闭f著,就從袖口里掏出了一個藍色荷包放在芝璐面前。芝璐微微側頭示意,蘭溪忙走上前,拿起銀兩收好。隨后,她在冊子上,二十五兩后面的空格處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陳曼曼。
隨即芝璐三人便起身告辭,出了酒樓,上了馬車。蘭溪將銀子拿出來,呆呆看著:“小姐,這二十五兩加上咱們自己的三十幾兩,還是不夠啊。我們還要再等一個月嗎?”
芝璐無力地望著前面的馬車門簾,緩緩地說:“我也不知道?!?p> “她們在客棧再住一個月,吃住也得花不少錢。我想,不如還是問夫人要吧?!?p> “不行。”
“小姐,你這是做好事,行善積德,夫人肯定會允許的。”
“你不懂,我自己再想想辦法。”她該怎么說呢,自己的思考方式和她們這個時代的人畢竟還是不同。她知道元氏心善,肯定會幫助自己,可她不敢冒這個險,她們這里的人無非就是帶進府里,做個雜役,等長大了,配個小廝嫁了了事??芍ヨ床幌胨齻冞@樣,為奴為婢在這個封建社會有什么好?她們如果做個平頭老百姓,自己謀生自己做主,或許人生會不一樣呢?
“小姐,咱們現(xiàn)在去接婉兒小姐嗎?”阿寶的聲音從車外傳來。聽到婉兒的名字,她一時不知哪來的堅持,一鼓作氣地揚聲道:“咱們先回府換身衣服,再去接婉兒!”然后,她又笑著對蘭溪說:“把銀子收好,我已經(jīng)有辦法了。”
馬車一到官學,芝璐急忙跳下車,放眼望去,沈婉兒正和冬香,兩人并肩站在敬持門前望著自己。她撩著裙擺帶著笑,跑上臺階,說道:“來晚了來晚了,我忘了騎射課下課的時間早。久等了吧?!敝宦犕駜簺]好氣地說道:“哼,只怕你是忘了我了。你要是再不來,就等著我去府上興師問罪吧!”
“不敢不敢,怎么可能會忘了你,我答應你的事兒,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做到啊?!敝ヨ匆贿呎f一邊挽著她往馬車走去:“走吧,我?guī)闳コ杂驼u!”
沈婉兒嘟著嘴被半推半就地塞進了馬車。
“今晚,你不好好請我吃一頓,我可不會放過你!”
“一定讓你吃開心,放心吧,我的小祖宗!”
“阿寶,咱們直接從后院進吧?!?p> “是?!?p> “干嘛放著大門不走,走后門?”沈婉兒狐疑地看她一眼。
她可不會告訴她,自己是擔心走前門與廖掌柜打個照面,雖然有戴面巾,但阿寶和蘭溪可沒有。萬一被認出來就不好了。芝璐淺淺一笑,說道:“還不是怕你餓著,從后門進去直接就是西廳,上二樓近得很?!?p> “你倒是熟門熟路的,說,是不是自己偷偷來吃過幾次?!”芝璐被她的腦回路驚得一時接不上話,只得推著她往樓上走。
二人進了包廂,沈婉兒刷刷一頓亂點,芝璐忙道:“你吃的完嗎?點這么多?”
“吃不吃的完,有她們呢,你這是心疼銀子了?”沈婉兒頭也不抬,指指后面的蘭溪和冬香。芝璐抬頭與她們對視一眼,笑道:“我自是不介意,大家都是姐妹,那就一起吧。你們過來坐,別站著了。”
“不敢不敢,小姐們好意,可奴婢們不敢逾矩。”蘭溪忙擺手推辭。冬香則笑說道:“咱們倆等會就跟往常一樣,搬個小凳子坐在一旁吃就是了。難得你們家小姐請客,不吃白不吃。”說著推了一下蘭溪的肩膀,掩著嘴笑起來。芝璐聽她這話的意思,又打量了一下冬香的穿著打扮,一下了然,看來沈婉兒平常與下人相處也是情同姐妹,并不苛刻。想來那個辦法應該可行。
“是啊,往常都是我請客,你說你什么時候嘗過這個鐵公雞手里的吃食。冬香,今天你就給我放開了吃?。e拘著!”沈婉兒將單子遞給小廝,小廝喜笑顏開接著就跑了出去。
沒過一會兒,漆黑的如意圓桌上擺滿了各色美食,正中間是一整只金黃的炸雞,沈婉兒喝了口梅子酒,然后束起衣袖扯下了一只雞腿,說道:“你也吃啊?!庇只仡^朝她們倆道:“來,過來夾菜?!?p> 芝璐看著她坐在對面正吃得很香的樣子,躊躇著問道:“婉兒,你覺不覺得你這樣吃,會不會有點不太雅觀?”
沈婉兒正有滋有味地嚼著,忽然聽到這個問題,抬起頭望著她遲鈍地問:“什么不雅觀?”
芝璐用手在嘴邊比劃了一下,道:“你這手撕雞腿,拿著就直接吃,是不是有點....”話未說完,便被她打斷:“什么呀,當初不都是你這樣教我的嗎!現(xiàn)在又扭捏個什么勁呢?被趙玉嬋傳染了?”
“啊,我只是問問,我其實也喜歡這樣吃,只不過聽人說,這樣吃不太雅觀?!闭f著,便扯了另一個雞腿,開始吃了起來。嗯,這邢廚的手藝還是不錯嘛。
沈婉兒又掰了個雞翅,吹了吹熱氣,斜睨她一眼,沒好氣地道:“還說不是背著我偷吃了?”芝璐啃著雞腿,望著她嘿嘿笑著。席間,蘭溪又給廊上的阿寶端了一份晚飯出去,眾人一同用過膳,又與捧著菜單進來的小廝結過了賬后,便一同出了豐樂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