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判自己對梁秋澗的情感。
可能我確實在某瞬間愛過他。
例如有次我在他家過夜,本來我們規(guī)定好是周末去他家,但那天寢室沒熱水,我又想洗澡,于是申請在他家額外借住一晚。
梁秋澗一般不拒絕我,他把我接到他的公寓后就在書房里工作,用英文開視頻研討會,他們醫(yī)學研究者的對話我聽不懂,所以我拿出自己的書本復習。
我保送的是英文系,很可能以后就當一個文秘,不過我也認了,因為那時的我并沒有想從事的行業(yè),只是隨波逐流。
秉著在別人家額外過夜不能白住的心,我去他家廚房晃悠,在中間島上發(fā)現(xiàn)有茶葉,于是我泡了兩杯茶,一杯自己喝,一杯送過去。
我不會泡咖啡,但泡茶是知道一點的,因為我那文藝實誠的老爸喜歡搗鼓茶具。我至少知道第一遍茶葉水不能要。
我第一次和梁秋澗約會時他本準備帶我喝咖啡,但我說我不習慣喝咖啡,我嘗試過很多種咖啡——拿鐵、瑪奇朵、黑咖啡、速溶的、手磨的我都嘗試過。
結果是要么我反胃想吐,要么我昏昏欲睡。
梁秋澗說他還從沒見過喝了咖啡昏昏欲睡的。
我說我就是那種人。
他說可能我是敏感體質(zhì),或者對咖啡過敏,還說我可以去查過敏源。然后又給我普及了很多查過敏源的好處。
我笑他像在給我推銷他媽媽的醫(yī)院。
我給他送茶上去的時候他剛好關了電腦,用兩根修長的手指輕揉疲憊的雙眼。
我曾氣憤,怎么他一個博士都沒戴眼鏡,我一個本科生近視了呢,不過因為只是輕度近視,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不戴眼鏡。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買過帶度數(shù)的美瞳,結果被一頓批,他說美瞳屬于醫(yī)療器械,不讓我瞎買瞎戴。
可能是因為我比他小九歲,很多時候他對待我就像對待一個小孩。
還有他的手,多么白皙修長,天生的鋼琴手和拿手術刀的手??珊髞硭蔀榱搜芯繂T,他說他做研究、制藥一樣需要他的手。
他看見我進了書房,彎著眼睛笑了笑,接過我手中的茶,輕言細語一句“謝謝”。
事實證明,在我后來談的多位男友中他是最細致,最溫柔,最有禮貌的一位,連在床上的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如此。
我也朝他微微笑:“專門給你泡的,你嘗嘗?!蔽矣浀梦沂悄敲凑f的。
他先品了一口,說:“不澀”,然后又說:“大晚上喝茶睡不著覺?!?p> “怎么會睡不著覺呢?”我問他,“我從來沒有那種情況?!?p> 他笑,說:“你是個連喝咖啡都昏昏欲睡的人,當然不會有那種時候?!?p> 我靠在他的椅邊,雙手捧著茶杯,漂亮的瓷器,杯身帶著刻意的細碎裂紋,茶葉清香濃郁。書房寬敞,光線明亮,吊燈的裝飾品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梁秋澗坐在書桌前默默的喝完茶后摟著我的腰開始吻我,我們的唇齒間盡是茶葉的余香,吻完我后他去廚房洗凈杯子,再去洗漱。
等到我們都靠在床背上,他開始看醫(yī)學刊物,我趴在他身邊看他的側(cè)顏,真干凈,就是有幾顆痣。
我的臉上只有一顆痣,在右鼻梁上,是遺傳了我奶奶的基因,她左鼻梁上有一顆痣,比我的深。我曾以為這顆痣會成為我和家人之間無法割舍的紐帶,但事實不是那樣。
自從我媽去世,我就沒再見我外婆,還有我的叔叔,堂弟,以及那不知道是不是嬸嬸的女人。
我自稱沒有家人。有時過年了我就一人呆在租來的房子里看窗外的跨年煙花,看它們上升,綻放,又下墜。
在我盯著梁秋澗的痣時,我在問自己,如果有天我和這位溫潤如玉的男人分手會不會傷心,會不會像高中那樣。
一想到分別我就想起了梁秋實的《送別》,于是我問梁秋澗為什么不叫梁秋實,我喜歡梁秋實的“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p> 他把注意力從醫(yī)學刊物上分給我,白了我一眼,說:“別人叫'梁實秋'。而我喜歡的剛好是你喜歡的那句話的前一句:我不愿送人,亦不愿人送我,對于自己真正舍不得離開的人,離別的那一剎像是開刀,凡是開刀的場合照例是應該先用麻醉劑,使病人在迷蒙中度過那場痛苦,所以離別的痛苦最好避免。”
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和他會迎來那痛苦,只是沒想到我們的分別并不痛苦,反而是交往的那六年最痛苦。
如果只是簡單的情感關系和利益關系,我有信心斷得很干脆,但我和梁秋澗的關系夾雜著兩者。
我對梁秋澗的美好幻想持續(xù)到大三的那個夏天。
大三升大四的時候輔導員問我有沒有意愿讀研,我說當然要讀。
輔導員說我是學語言的,該去國外讀。
我說我家里的情況不太好,可能只會在國內(nèi)讀。
輔導員又說有什么困難可以調(diào)節(jié),我在語言系的成績很好,又早早考了雅思,說不定還可以拿獎學金,而且國內(nèi)大學的世界排名沒有那么高。
輔導員說了一大串,給我畫了一張餅,但是吧,我這個人很難受外界誘惑,能誘惑我的只有我自己。
我從輔導員的辦公室出來,回寢室的時候看見梁秋澗的父親進了中文系的大樓,戴著眼鏡,氣質(zhì)斯文有禮。那溫和的文學氣質(zhì)梁秋澗只繼承了一二,可他母親那凌厲嚴謹?shù)臍赓|(zhì)也繼承了一二,因此造就了時晴時雨的梁秋澗。
我正要離開,便見著一位身穿墨綠色連衣裙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的女人喊住梁教授。
看她那個樣子不是學生,但應該是梁教授熟悉的人,因為梁教授看見她后把她帶進了教學樓里。
那個周末梁秋澗說他有一臺手術脫不開身,于是我沒去他的公寓過夜,在圖書館度過了上午。
等我反應過來才發(fā)現(xiàn)輔導員的話語還是動搖了我,因為我下意識的翻起了大一考雅思時使用的教輔書。
下午上完日語課,因為被老師表揚了幾句,所以我心情大好。
而且因為是夏日,太陽落的晚,天氣晴朗,我便想著奢侈一次,去泛舟城市廣場買本日語原版書看。
不知道為什么很少有地方賣原版書,新華書店也沒有,雖然我查到泛舟城市廣場有一間書店賣原版書,但價格真的好高,不是我一個普通女學生能負擔得起的。
可是那天我的心情真的很好,所以我想著奢侈一次沒關系的。
那天我還是沒買成。
坐直達電梯的人太多,我轉(zhuǎn)坐手扶電梯。
我剛到商場的三樓時眼前晃過了梁秋澗的身影。
如果我不去確認就好了,但我偏偏前去確認自己的視力是否正常,于是看見他在陪那位身穿墨綠色連衣裙的女人逛街。
他們和店員說說笑笑,墨綠色連衣裙女人還把一條女式牛仔褲在梁秋澗身上筆畫,可能是說那牛仔褲太長,梁秋澗都可以穿。
明明是她自己太矮,剛剛一米六吧。我被自己的心理活動嚇到,我已經(jīng)開始暗自攻擊那個女人了。
梁秋澗完全沒發(fā)現(xiàn)鬼鬼祟祟的我,可能因為喝了不少酒,又笑得開懷,他的臉都紅起來,平時和我在一起的翩翩公子模樣消失無蹤。
我直接返回寢室,回寢室的路上我什么也沒想,只是在給輔導員和我媽發(fā)消息,詢問出國讀研的事。
「我以為是梁秋澗的溫柔誘惑我留在國內(nèi),其實不然,是我自己虛構的美好生活誘惑了我?!?p> 怎么到了大學還犯相同的錯誤,真是過于愚蠢。
不過我不后悔相信了梁秋澗,因為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選擇,我不可以去苛求過去的自己。況且,沒有人能真的做到感同身受,即便是我自己。
之后將近一個月梁秋澗找我時我都說沒空,他問我在忙什么我也不告訴他。
不過我總算是辦好自己出國讀研的手續(xù)了,順帶成功申請了獎學金。
準備好一切后已經(jīng)要放暑假。而那個暑假我注定要一個人度過大半日子,因為我媽跟同事出去旅游了。
雖說一個人呆在家看起來寂寞無聊,但再怎么著也會比和我媽共處一室來得快活。
我把衣物清理好,由于我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去,所以行李都盡量從簡。
“安安,”周紫陽下樓扔垃圾歸來,神色賊嘻嘻,“你去陽臺看看?!?p> 我被她推去陽臺,看見梁秋澗的身影在樓下屹立不動,要不是西褲一會緊貼一會被灌滿了風我會以為世界停止了。
“他等你好久了哦,你們是不是鬧別扭了,你都不接電話的?!?p> 我這才想起來剛剛?cè)ポo導員辦公室把手機調(diào)靜音了。
“抱歉,我手機調(diào)靜音了,沒聽到?!?p> 一位拎著大行李箱的女生下寢室最后幾個臺階時肌無力,一下子要栽倒,梁秋澗被嚇了一跳,扶住那位女生,女生一臉感激涕零和花癡。
我轉(zhuǎn)身回寢室繼續(xù)收拾,總算整理好兩個中號行李箱,和還在清東西的周紫陽揮手道別,然后走出寢室門。
梁秋澗好像預見我要下來似的,恰逢其時的抬起頭對上我的視線。
我站在寢室門口的階梯上算是俯視他,風把我鬢角的頭發(fā)吹動,有幾根遮擋了我的眼睛。梁秋澗稍微抬著下巴仰視我,他的劉海被發(fā)膠固定在頭頂,整個人的氣質(zhì)顯得更叫成熟嚴肅。
我抬起嘴角,堆砌笑容:“梁秋澗,好久不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