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寧的夏天,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藍。
鄭子諾站在風氏教學樓的天臺,眺望著遠處道路兩旁載種的梧桐,眼睛里某種液體盈盈流轉(zhuǎn),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清潭。
“子諾,謝謝你!”
“其實,我應該謝謝你,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
“唉,時間過得好快,算來應該三年了吧,我從沒想到能在你這個悶葫蘆身邊待那么長時間,更可笑的是,我沒感覺到膩?!?p> 鄭子諾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他對秦凱這句“告白”式的表露,顯得十分滿足。
時間確實悄無聲息的流逝,是啊,三年了呢?
秦凱是鄭子諾來到伊寧之后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那天空中下著細雨,鄭子諾跟隨鄭爸張媽連夜從A市來到伊寧這個小鎮(zhèn)。
他一個人坐在門口的石階上低著頭,默不作聲。
當時秦凱對這個連自己都覺得好看的男生,有著無限的好奇。
拿著他父親做的木劍原想上前示好,可還沒等靠近,便看到鄭子諾抬頭時哭紅的眼。
他立刻不知所措起來,躡手躡腳的來到鄭子諾身邊,柔聲細語的問:“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我是這里的老大,有人欺負你告訴我,我來保護你。”
直到現(xiàn)在,鄭子諾時常想起秦凱的那句“我保護你”。以及那天他抬起頭時,秦凱眸子里閃過的星星。
那是他熬過很多個黑夜后重新看到的光亮。
后來秦凱把自己珍愛的的木劍送給了他,從那以后,兩人便形影不離,年齡只稍大幾個月的秦凱總是像哥哥一樣護著他。
也只有在秦凱面前,鄭子諾才能露出少有的笑容。
不過,大多數(shù)時間他還是喜歡安靜的想著心事,眼神澄澈卻深如幽潭。
秦凱性格大大咧咧的,可在鄭子諾安靜的時候,他便會默不作聲,陪他靜靜的等朝陽、看日落。
“子諾,今天真的謝謝你,其實你……”
“別說什么煽情的話了,高一了,還習慣嗎?”
沒等秦凱把話說完,鄭子諾便換了個話題,盡管轉(zhuǎn)得很生硬,可秦凱卻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
“挺習慣的啊,不用整天對著你,何況班上還有那么多漂亮的女生。”
原本就是為了轉(zhuǎn)變話題而隨口的發(fā)問,鄭子諾也無意再去刨根問底,“好吧,來吧,老規(guī)矩,但愿你這次能飛5秒,還有,輸了別哭窮說沒錢?!?p> 秦凱挑釁的抬了下眉,勾了勾食指做著盡管放馬過來的手勢。
他掏出練習本撕下一頁,還沒來得及放回書包,便被鄭子諾搶去又迅速撕下一頁。
“為什么每次都撕我的本子?”說道“我的”時,秦凱特意加重了語氣。
“自己的舍不得撕??!”
秦凱聽完,一臉的無語,有時他覺得鄭子諾身上自帶一種特性,什么站不住腳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都能那么大義凜然,讓人覺得好像有些道理。
鄭子諾每次都會在折紙飛機前寫下當時的心情,然后折成紙飛機,目送它在空中劃出平穩(wěn)的流線緩緩的飛向遠處。
可秦凱的紙飛機每次就非?!绑@心動魄”。總是在空中大幅度的起伏,像是喝醉酒的飛鳥,你永遠猜不到它下一秒的方向。
偶爾發(fā)揮比較好的時候,也只是在空中多停留幾秒,可是僅僅只是偶爾,僅僅只是多停留幾秒而已。
大多數(shù)還是像被獵人擊中的飛禽,迅速下墜,一頭扎在地上。
當然,這次也不例外。
算來,因為“紙飛機”的打賭,秦凱不知道已經(jīng)請鄭子諾吃了多少頓飯了。
“走吧,明天記得把錢帶夠。”
秦凱望著鄭子諾的背影,用著陰陽怪氣的語調(diào)回應著:“知道啦,我會記得多帶5毛錢,給你加個茶葉蛋,哼……”
子諾,其實你不知道,那天你從操場上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我清晰的記的你顫抖的肩膀,和眼中閃過的慌張。
你從不對我提及你的過往,這也是我最心疼的地方,因為我知道,那段晦暗的歲月里藏著你所有的憂傷。
其實,你更不會知道,我多希望你能跟我說說你的曾經(jīng),一點一滴都不想錯過。
每次你故作輕松轉(zhuǎn)換話題的時候,我都恨不得掐死你。
為什么明明很難過,你卻還要痛苦的偽裝、笑的那么堅強?——秦凱
……
學校到家的距離很短,騎單車不超過10分鐘。
不過因為鄭子諾很喜歡路旁的梧桐,所以會故意騎的慢一點。
其實,不單單是回家的路上,伊寧的每個角落幾乎都種著梧桐。
繁茂的枝葉遮天蔽日,像一道綠色的屏障。
夕陽的余暉透過枝葉的罅隙落在地上,一陣風吹過,枝葉交錯,猶如散落一地碎銀。
鄭子諾喜歡放開車把手,仰著臉伸開雙臂,那感覺好像在和迎面而來的世界熱情擁抱一樣,然后任由風拂過他的面頰。
秦凱很喜歡鄭子諾這時候的側(cè)臉,那是那張臉上很難出現(xiàn)的安定和淡然。
秦凱也會學著鄭子諾的樣子,試著放開車把,可每次都因為控制不好重心而摔倒。
每次都摸著屁股嗷嗷直叫,然后對著鄭子諾的背影嘟囔著“也沒見誰教他啊,為什么我就不行,真是個神奇的物種”。
還沒到家,鄭子諾便遠遠看到站在二樓天臺等著自己的張媽。
鄭子諾也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每天放學張媽都在家門口等他。沒蓋新房的時候張媽會坐在門口,蓋了小樓后就站在天臺,面容一如既往,和藹、慈愛,像和煦的春風一樣溫柔。
“每次看到張媽等你,我都十分羨慕,因為我媽只會在我回去的時候,嫌棄的對我說‘你還知道死回來???’,真不知道你這家伙上輩子修了什么福!”秦凱心有不平的說道。
鄭子諾每當聽到類似的話都默不作聲,心里溢滿的虧欠和感激仿佛只要一開口就會傾瀉而下。
三年前來到伊寧后,鄭爸張媽翻修了一下家里的老宅,便打理起了小賣鋪。
一開始生意不景氣,鄭爸還要憑著自己的木匠手藝四處攬活補貼家用。他和張媽兩個人起早貪黑,日夜操勞,皺紋過早的爬上了他們的額頭,明明四十出頭的年紀,看起來卻像五十多歲的人。
所幸后來街道改造,原先的老宅變得日益繁華,生意也有了起色。生活改善后,鄭爸張媽便在老宅上蓋起了兩層小樓,一樓經(jīng)營百貨商店,二樓居家,日子也漸漸富足起來。
不管兩個人多么辛勞,對鄭子諾的關(guān)心和照顧從來都沒有落下,事無巨細,無微不至。
每次看到鄭爸張媽頭上的白發(fā),鄭子諾內(nèi)心都無比的酸楚。
在第一次看見鄭爸張媽拿著自己的成績單露出微笑后,不善言辭的他便更加發(fā)奮學習。
他覺得,這可能是自己唯一能做的讓他們開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