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發(fā)輾轉(zhuǎn)反側(cè)找到一間正在唱戲的茶樓，幾個客人輪著番給臺上唱戲的叫好，他們便坐在角落里等著小二過來招待。
“客官，您幾位?！?p> 衛(wèi)陽拿出錢來說。
“四位，上壺茶就可以。另外，問你點事?！毙l(wèi)升又掏出幾個銅板遞給了伙計。
那伙計數(shù)了數(shù)，笑著回道?！澳f?！?p> 衛(wèi)陽看向李通發(fā)，意思是小二聽他的。
“伙計，你這里唱戲的女花旦怎么樣?。俊?p> “哦，這位爺，不錯的。是新請來的角兒。”
“新請來的？原來的呢？”
“原來的回鄉(xiāng)下了，哎，可惜了。我們老板幾次挽留都留不住啊。”
“為什么要回鄉(xiāng)下？”
“這誰知道啊，聽她走的時候還挺高興的。”
“什么時候走的？”
伙計想了想?！斑@我不大記得了，有些時日了?！?p> “叫什么名字？”
“叫荷花，名字好聽，戲唱的也好聽?？芍獣_(dá)理了，沒事兒啊就在后臺練嗓子，可敬業(yè)了。所以老板才舍不得她走，屬實可惜了。”
“哦”
李通發(fā)似有所悟，心中盤算著。想著能不能串成了一條線。“你可認(rèn)識一個叫張樸的書生？”
“這位先生，問題太多了，不一定想的起來呀?！?p> 那伙計壞笑著，李通發(fā)明白他的意思，又賞了幾個銅板。“說吧?！?p> “有這么個書生，不過我建議你們離他遠(yuǎn)點。聽說中了邪了。”
“他經(jīng)常來嗎？”
“來倒是來，可他就是一個窮書生，哪來那么多錢聽?wèi)虬 ：脦状握鹃T口聽，被我們趕走過很多次了?！?p> “逢有戲就來？”
“不，荷花唱的時候來的。其他時候，倒沒見過他。呵，一個窮書生，還敢對我們當(dāng)家花旦有興趣？”
“沒什么問的了。你忙去吧。”
李通發(fā)耳朵聽著戲，心思卻放到了別的地方，似乎串聯(lián)了些什么線索。他隨著戲曲的鼓點敲著桌子，閉著眼睛輕說道“聽會兒戲吧，我要想一想。晚上，再去一趟?！?p> 夜晚，道門里。鐘廣友依舊拿著小盅在桌子上喝酒，旁邊坐著秋山捧著一本書。這書都是通發(fā)的，他不識字，自然討厭的很。
“秋山，你看啥呢。”
“貌似是哪個人的筆記，講述他驅(qū)鬼的事情?！?p> “哎，江湖道士有啥可看的，咱們道門里頭隨便挑一個那都頂?shù)纳纤槐緯耍撻啔v肯定比他厲害多了。”
“師傅，這個人好像就是咱們道門的?！?p> “是…是嗎?哦……”
秋山?jīng)]有理會鐘廣友的尷尬。“師傅，鬼有很多種嗎？”
“沒，就一種。但變化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鐘廣友拿出邊上的紙和毛病，在紙的最中間上頭畫了一個圈。
“今天我給你講講，人死后，靈體與肉體會分離，肉身歸回自然，靈體投胎往生。”鐘廣友往圓圈下畫了個支線，在直線下又畫了一個圈?！斑@個圈代表靈體，也就是死后的靈魂。”鐘廣友又在這個圓圈下面畫了三條線。“靈體對于三條線的選擇，有一條會牽扯到道門。最左邊，死后投胎往生，相安無事。中間這個例子比較多，是人生前執(zhí)念太深。死后一年不去往生，便會變成惡靈，身為人的意識全無，變成只會吸食陰氣的行尸走肉。有時候會潛伏在人的身邊吸食他身上的陰氣，會讓人感到不舒適，有異樣難以言喻的錯覺。這種東西荒郊野嶺最多，所以夜晚人絕對不能隨便外出去荒無人煙的地方?！?p> 鐘廣友指了指最后一條鄭重其事地說?！斑@最后一條就是跟我們有關(guān)系的一條了，橫死與冤死的人，如果死后戾氣太深，就會突變化身為惡鬼。這便就是我們驅(qū)魔道士的職責(zé)了。因為它們會傷人，最常見的，便是附身在他人的身上無意識做自己生前做過的事情，減弱他的精氣，讓他身體虛弱，輕則大病一場，重則瘋狂身亡。也有很多會在特定的地方害過往落單的人。所以哪里有這種問題，便會通報官府，然后官府聯(lián)絡(luò)道門派咱們?nèi)ヲ?qū)逐了?！?p> 秋山點了點頭，鐘廣友接著說道?！斑€有一點，野外陰陽眼不能隨便亂開，當(dāng)你能看見鬼的時候，鬼同樣能看見你。其中最危險的便是成群結(jié)隊的惡靈，不屬于它們的個體它們會群起而攻之，這也就是為什么入了道門的人還要學(xué)會屏息的招式，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不被發(fā)現(xiàn)?！?p> “屏息？”“對啦，減少自己的呼吸幅度與力度，和自然融為一體。”
“為什么地府不管這些鬼魂呢？”
鐘廣友喝了一杯酒笑了笑說?！鞍ィ阒恢肋@世上有多少人啊，死的人何止成千上萬，地府哪管得過來，而且它們也不能管，陰間不能干涉陽間，它們沒有權(quán)利左右靈魂的選擇。所以才會有道門的存在，如果好好去轉(zhuǎn)世也就罷了，如果生了惡鬼，便由我們來出手了，保護(hù)陽間一方凈土就是我們的責(zé)任。可是……”
“可是什么？”
“哎，現(xiàn)在跟你說你也不懂，長大你就知道了，有時候，那些死后的人也不想變成惡鬼，最主要的原因從來都是活人吶。鬼之惡從來都比不上人之惡……”
李通發(fā)等人再次跟著附身在張樸身上的女鬼一路悄悄跟到了江邊，還是和昨日那樣只是站在江邊唱戲，只是較昨日又多了些凄涼與悲傷，李通發(fā)甚至有些于心不忍，雖然個中情景對他來說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
李通發(fā)走向前去“這位小姐?！?p> 附著張樸的女鬼突的轉(zhuǎn)過頭來，用冷漠的嗓音問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道門來的道士。”
“你們還是走吧，園子現(xiàn)在還沒有開戲?！?p> “抱歉小姐，園子…不會再開戲了?！?p>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不要打擾我練戲，快出去吧?！?p> 女鬼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理他，凄涼的戲曲聲再次響起。李通發(fā)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你的名字叫做荷花吧？”
那女鬼的反應(yīng)在李通發(fā)意料之內(nèi)，聽到他叫名字時，女鬼凄涼的嗓音突的停斷，飛快的扭過頭來怒瞪著李通發(fā)。李通發(fā)下意識將手藏在袖袍里凝起劍指，袖子里的幾張血符蓄勢待發(fā)。
“不許你叫我的名字，除了李郎，誰都不許叫我的名字??！”
荷花的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尖銳，可她說的話卻完全超出了李通發(fā)的意料，他皺下眉頭，心中不解。“怪了，惡鬼一向只附在與自己有關(guān)聯(lián)之人的身上，怎么會是姓李，不是姓張呢？”
他抬頭看著一動不動眼睛直溜溜盯著自己的荷花接著問道。“你可知道你自己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那女鬼轉(zhuǎn)過頭去?！拔也恢?，也不在乎。我只想在這里唱戲?！?p> “荷花姑娘，你已經(jīng)死了。”
“住嘴！”
“我以為是這位張樸的書生害的你，但似乎另有隱情?！?p> “住嘴！住嘴！”
被荷花附身的張樸臉上開始面目猙獰，瞇著眼睛怒視著李通發(fā)，李通發(fā)覺得他的眼睛斜的有些過分，幾乎彎曲成一輪彎月了，他放下手制止欲上前來的衛(wèi)陽，接著說道。
“荷花姑娘，這個書生是個活人，你成日附身在他身上，只會害了他，放他一條生路吧?！?p> 荷花笑出了聲音，笑聲里充滿了凄慘與冷冽。
“我只想好好唱戲而已，只是想唱戲呀。李郎，李郎……你為何如此負(fù)我。只是為了一個富家千金，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你的承諾就一點也不要重要了嗎，包括它，都不重要了嗎！李牧，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荷花突然瘋狂尖叫，面目兇惡的張開雙手向李通發(fā)襲來，李通發(fā)卻早有準(zhǔn)備。右手放在胸前劍指凝氣隨后緊握成拳“陰法·盾”一股從手中散發(fā)的陰氣聚攏在自己胸前，形成了無形的盾牌，荷花的一擊被擋在了盾牌外，李通發(fā)將右手?jǐn)傞_掌心放在荷花的身前。“陰法·退”。被荷花附身的張樸立刻像彈簧一樣被彈開。李通發(fā)將右手劍指指向荷花“陰法·定！”
荷花立刻像被某種無形的繩子纏住身體，在半空中無法動彈。李通發(fā)回過頭來。“衛(wèi)陽?！?p> 衛(wèi)陽點了下頭，跑過去將自己的鮮血黃符貼在張樸的背上，左手放在血符上?！瓣柗āり栙洝?，衛(wèi)陽將自己的陽氣通過左手灌輸在張樸體內(nèi)，張樸體內(nèi)陽氣頓時大盛，讓附身的荷花因痛苦劇烈地慘叫，腰上半個身子掙脫了出來，衛(wèi)陽見勢，立刻和另外兩個年輕的弟子將張樸拉了出來，躺倒在地。荷花依舊被李通發(fā)的陰法困縛在原地，荷花艱難的回頭呼喚他的名字?！皬垬恪瓘垬恪@事和他沒有關(guān)系，你們放開他?！?p> “放心，我們不會為難他的。倒是姑娘你已經(jīng)在轉(zhuǎn)變成惡鬼了，放你留世時間長了只會傷害到活人，哪怕你不想，你的附身行為也已經(jīng)傷害到了張樸的精元?！?p>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們要做什么直接做就是了，放過張樸。還有，替我轉(zhuǎn)告他，謝謝他……”
“我知道了，荷花姑娘，恕我得罪了。陽法·紙火?！?p> 李通發(fā)左手祭出的血符突的燃燒，化作一團(tuán)火焰飛向荷花的靈體，讓她全身燃燒了起來，隨著一聲慘叫后身形消散，再無蹤影。李通發(fā)將兩手放下走到張樸的身邊。
“將他帶回客棧，明早醒了再跟他說。我有問題要問他?！?p> 關(guān)于荷花口中那個李牧的存在一直讓李通發(fā)眉頭緊鎖，不禁有些無名火起，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內(nèi)。旁邊的衛(wèi)陽等人沒敢問他為什么，只回答了聲是便扶著他一起回去了客棧。
清晨，張樸醒來一臉茫然地起床，看見正在旁邊桌子前喝茶的李通發(fā)。他走到李通發(fā)身旁問道?！拔以趺磿谶@里?！崩钔òl(fā)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張樸坐下，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你昨晚被女鬼附身了，那個女鬼名字叫荷花?！?p> 張樸默不作答。
“我想問下你和那個女鬼是什么關(guān)系，張樸，她對你似乎頗為關(guān)心?！?p> 張樸抬起頭來?！罢娴膯?？”
“嗯，希望你不要再刻意隱瞞了，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只是有一些疑問?！?p>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她人呢?！?p> “被我們消滅了。”
張樸長大嘴巴不敢相信地看著李通發(fā)怒吼。“為什么，你們?yōu)槭裁匆@么做！誰要你們多管閑事！”
李通發(fā)皺下眉頭以冷峻的口氣回道。“張樸！如果我們什么也不做，死的會是你，不管怎么樣，除魔衛(wèi)道是我們的責(zé)任?！?p> “她和別人不一樣，不一樣啊！”
張樸紅了眼眶，激斗的顫抖了起來。
李通發(fā)嘆了口氣。
“張樸，我知道她不一樣，她生前一定是個很善良的姑娘，但惡鬼就是惡鬼，她們無意識的行為都可能會將人害死，比如她的這次附身，時間久遠(yuǎn)，你必然心智盡失，或害到自己或害到他人?！?p> 張樸無力的坐下，掩面痛哭。
“她只是想唱戲而已，只是想借我的身子再唱幾次戲而已?！?p> 李通發(fā)惋惜的盯著茶杯不語，這話他昨夜已經(jīng)聽過一次了，比這位張樸的語氣還要凄涼不甘。
“我和她是在江邊認(rèn)識的，她是園子里新請來的花旦，那天我走在江邊聽到有人唱戲，便走了過去，一時間看著她的背景竟聽出了神。后來被她發(fā)現(xiàn)才認(rèn)識的。
她沒事就在園子開臺唱戲，我一個窮書生，家徒四壁。每日都是靠幫人代寫書信勉強過活，從來都去不起園子里聽?wèi)颍荒茉趫@子外偶爾聽到她的聲音。但我知道她很喜歡唱戲，所以沒事就會去那個江邊練習(xí)，我便經(jīng)常坐在那里陪著她，還給她寫了幾個新戲詞。老板知道了后，覺得我寫的不錯，便通融了我進(jìn)去園子里免費聽?wèi)?，雖然只能站在角落里，但我也心滿意足了。那時候的日子真的很快樂?！?p> “直到后來，一個人的出現(xiàn)?！?p> “李牧？”
張樸點了下頭?！笆?，秀才李牧。長的十分清秀，文采卓絕。經(jīng)常給荷花打賞，不吝贊美之詞。沒事就給她送花，一來二去。她便和他好上了，我雖然心灰意冷很難受，卻也為她開心。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兩人天生一對，我這個窮書生自然是沒那資格再站在那里。
我便不再去聽?wèi)蛄?，也不再去江邊。不再摻和她的生活。可是誰能知道，誰能知道……?！?p> 張樸大聲哭了起來，狠抽了自己幾巴掌?！岸脊治?，都怪我啊。我為什么不再去找她，不再去問問她最近的情況?！?p> 李通發(fā)拉住了他的手臂，安慰的問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那個李牧，那個畜生……。”張樸心神激蕩，緩了很久才冷靜下來?！八尯苫x開戲園。”
“為什么？”
“李牧說想要娶她為妻，希望她離開戲園。讓她和自己去老家成親。你也知道，荷花是多么喜歡唱戲的人，可李牧說自己會承諾照顧她一生一世，荷花信了他的花言巧語便斷然舍棄了自己的唱戲之路。李牧當(dāng)時讓荷花撒謊說是自己家中有事要回鄉(xiāng)下，不能再唱了。荷花曾問他為什么要這么說，李牧說自己搶走了老板的臺柱，始終不好，便騙他一騙。無論老板怎么問，就只說回鄉(xiāng)下就行了。單純的荷花就這么信以為真了?！?p> “然后呢?！?p> “然后李牧讓荷花收拾包裹，晚上去她經(jīng)常練戲的江邊等他，打算兩人一起偷摸出城，荷花太單純了，太單純了……她就這么等在江邊，等了半晌的功夫，被李牧從后邊偷襲，用大石將她砸死，尸體和行李一起被他沉入了江中?？蓱z的荷花，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以及為什么會死?！?p> 李通發(fā)大為驚駭。“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張樸失魂落魄的說道?！盀榱艘粋€本地商賈的千金，為了入贅后能夠享盡榮華富貴。而鎮(zhèn)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和荷花正在一起……”李通發(fā)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好一個李牧，他想了個如此的萬全之策。讓荷花謊稱回鄉(xiāng)下，至此便不會再有人聯(lián)系她，也就不會有人因為她失蹤而上報官府。然后將她殺死沉入江中，這樣才不會讓自己落得一個始亂終棄的名聲，才不會壞他的好事。才可以名言正順的娶那個富家千金。
戲園所有認(rèn)識荷花和李牧的人也就以為是荷花情感不順，為了避嫌才回去了老家不再回來，一切都與他李牧毫無干系。計劃的如此精密，百無一漏?！?p> “后來呢，她怎么附上你的身？怎么變成惡鬼的？”
張樸嘆了口氣，回憶起那次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