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和顏笙琳走在無人的街巷里，上一次來這個村子還是十多年前，村口的那個石墩依舊安靜的躺在那，而青叔坐在上面抽煙勸他們留下馬的神情也依舊歷歷在目，秋山笑了笑心中說道“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如何了，這次來見他們一定會很開心吧，還得管他們要那個著名的螃蟹屎做的酒呢。”
“笙琳，還有大概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今天在這個村子里休息，明晚我們再去沙漠。”
顏笙琳點頭。他們繼續(xù)向前走著，打算找一個客棧安頓。顏笙琳看見了眼前不遠(yuǎn)處有一個老太太站在那里，她面對著一個敞開的大門，大門頂上掛著兩個白色的燈籠亮著微光，兩邊站著石雕的獅子，圍著大門的墻特別的長直通向他們看不見的黑暗處，顯然里面是個達(dá)官貴人的府邸。
兩人走近時，發(fā)現(xiàn)老太太面無表情地看著大門里面，里頭傳來絡(luò)繹不絕的吵鬧聲，良久，她只是嘆了口氣依舊站在那里。
“老奶奶，你也死了嗎？”
那個老太太轉(zhuǎn)過頭來，臉上不是慈祥和藹的長相，而是那種眼睛有神表情精明的那一類，看起來生前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可現(xiàn)在她臉上只掛著嚴(yán)肅與某種失望的哀傷。
“是啊，你也是嗎？”
顏笙琳點了點頭。
“你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p> “可惜了，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還未見過世面嫁人就這么死了啊。”
“沒什么的，我生前父母就不在了，一直孤身一人，死了也沒什么不好?！?p> 老太太聽到這里笑了笑，先前嚴(yán)肅的神情變的有些從容了起來，她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是啊，死了沒什么不好，那些活人才遭罪啊，尤其是你愛的人。”
老太太說完又看向里面，里面的幾個人互相推搡，叫罵不止。
“你看，人性的丑惡可全都在里頭呢?！?p> “老奶奶，他們是誰？”
“那些都是我的孩子，我現(xiàn)在真恨不得在他們剛出生時就把他們掐死，省著禍害別人。一個個無良的不孝子啊?！?p> 老太太所說的是里面五個在爭吵的人，旁邊的幾人在拉架，顯然是這五人的家眷。而中間的靈堂放著一副棺材，只有一個人沒有參與他們的吵鬧中，只是靜靜地?zé)堝X，旁邊一個比較胖也不怎么顯眼的人也只是安靜的站在那里，不停嘆氣。
老太太給顏笙琳講著里面發(fā)生的事情。
“老身一共有五個孩子，四個兒子一個閨女。先夫做生意不幸出了意外，為了避免被別人蠶食餓死街頭。我自己帶著孩子步入先夫的老路經(jīng)商貿(mào)易走南闖北，闖下了不少身家。
但也許這是我疏于照顧孩子們的報應(yīng)吧，他們一個個就跟掉進(jìn)了錢眼里似得，平日為了點毛利就爭個你死我活，暗地里各自下絆子搶生意。我看著他們個個利欲熏心心灰意冷，干脆撒手不管把家產(chǎn)都給他們分了。自己留點錢來鄉(xiāng)下買個房子躲個清靜。
我本來打算給他們五個平分，但這樣他們肯定會因為爭奪而找到我這里來擾我清靜，我便故意給老大多分了一些產(chǎn)業(yè)，讓他們自己去吵鬧。我?guī)е业馁N身伺女和招的一個廚子以及幾個丫鬟躲在這里清靜著，現(xiàn)在回想起來真是些好日子啊。
當(dāng)然，我也早就料想到了這些不孝子有了錢之后就過自己的逍遙日子，誰也不記得他們還有個老母親，逢年過節(jié)也只是叫個下人送點東西來打發(fā)打發(fā)。而我那些孫子孫女也不怎么見面。本以為這次我死了他們能消停下來，一家人能夠聚在一起和睦相處，可是你看，我想的太簡單了，他們居然為了這個府邸分給誰而吵起來了，簡直就像是個詛咒啊?！?p> 老太太嘆了口氣“當(dāng)然，我也不在乎他們什么樣子，我從始至終擔(dān)心的只有那么一個……”她將眼睛看向那個跪在地上燒紙錢的女人，滿臉寫著愧疚與憐愛?！斑@不是我閨女，卻勝似我閨女的孩子。是我可悲的人生中，難得的一個恩賜啊?！?p> “老太太，他們既然要房子那就任由他們爭吵就是了，和你還有什么關(guān)系呢，趁著這一年，不如到處去看看的好?！?p> “你想的倒是挺簡單，他們要只是搶這個府邸倒好了，這本來就在我的意料之內(nèi)，但我沒想到的是，我留給小昭的那么一點點的錢，他們也要搶?！?p> “小昭就是那個跪在地上的女孩子，我在她差點餓死街頭的時候?qū)⑺龘炝嘶貋恚屗?dāng)我的小丫鬟，她雖然年紀(jì)很小，卻比很多同齡的孩子要懂事的多，沉默寡言，任勞任怨。心性純真沒有一丁點的歪心思。可就是這樣她才總是挨欺負(fù)啊?，F(xiàn)如今我一死，他們就更無法無天了……”
大門里的爭吵聲傳了出來
“娘已經(jīng)把最大的店面都分給你了，你現(xiàn)在還過來搶娘的府邸，這不太合適吧，大哥，就算你是老大也不能這么欺人太甚.”
其他人應(yīng)聲附和，老大卻只是嗤之以鼻的說道“我身為大哥多拿是應(yīng)該的，要不是我省吃儉用跟著娘照顧你們，你們早餓死了，還能在這里跟我討價還價？怎么，你們分的產(chǎn)業(yè)就少了嗎？還能缺這個府?。俊?p> “大哥，話不能這么說，你要把這個大宅子平分了我也沒什么意見，可是你要私吞，我們兄弟幾個絕對不答應(yīng)！”
“別吵啦，府邸怎么分咱們還可以商量，地又不會跑?？墒悄锪粝铝四敲炊嗟腻X都分給了小昭這個賤婢，要是不搶回來還能讓她帶著遠(yuǎn)走高飛啦！”
那個旁聽吵架沉默不語的廚子終于爆發(fā)了起來，他擼起袖子指著老太太的女兒叫罵道“你說誰是賤婢？！”
“十哥，算了。讓他們吵吧，吵累了，也就知道自己的娘還尸骨未寒尚未下葬呢?！毙≌呀K于說了話，緩緩的站起身來，走到老太太的棺木旁邊，將要沒了的香重新續(xù)上。
大哥脾氣突然緩和了下來走過來說道“小昭啊，你雖然表面是個丫鬟，但我知道我娘拿你當(dāng)親閨女，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那可都送你了，那些銀鐲子金項鏈玉釵什么的這些我都不要你自己留著就是，權(quán)當(dāng)是你幫我們伺候了娘這么久的獎賞。但連娘留給我們的錢你也偷走，是不是不太合適了。你趕緊拿出來給我，這些人就不會來煩你，你也就落個清靜不是?！?p> 還沒等其他人反對說話，小昭便看著大哥輕聲說道“大少爺，我不知道老夫人是否留下了錢，我對這些錢根本不在乎，我一分也不想要你們家的，我只想伺候老夫人最后一步守完靈便回鄉(xiāng)下，就算老夫人真的打算給我錢我也斷然不會收下，更別提老夫人根本就沒有要送我錢了。”
“不可能！府邸里外我都找過了，只有我娘留下的那些錢下落不明，你這些屁話誰不會說啊，我才不信呢。我們幾個經(jīng)商無數(shù)，什么謊言沒見過。你是打算等風(fēng)頭過去，再回來把藏起來的錢偷走吧，這么拙劣的把戲你也用的出來！”
其他人應(yīng)聲附和，小昭也只能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她知道自己如何解釋他們也不會信的，只得將香序好之后依舊跪在那里。任由他們怎么吵鬧也不再理會。
“小昭，我看你伺候我娘這么久的份上好聲好氣的跟你說話，你再不把錢拿出來我直接報官送你去官府！你要知道，那官府老爺可跟我們家交好，你現(xiàn)在說出來，總比到時候在公堂之上打你個皮開肉綻要好！到時候再說可就免不了要坐牢了！”
“大少爺，你嚇唬我是沒有用的。我沒有拿就是沒有拿，也不知道錢的下落。你就是讓他們把我打死，我也沒法說出我不知道的事情?！?p> “你……！”大少爺氣急敗壞，手指著小昭惡狠狠地說道“好哇，我娘還未下葬我先不跟你計較，等下葬后你若還不說的話，那就一起去見縣太爺吧！到時候可別說我沒給你機(jī)會！”
小昭面無表情的跪在那里，眼睛始終盯著棺木。其他人全部去了內(nèi)堂睡覺休息，只留下她一個人和小十在守著。
見四下無人，小昭終于再也控制不住，頭垂向地面悶聲哭了起來，豆大的眼淚一直在她裙子上滴落，她雙手死死地掐著裙子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小昭，你想哭就哭吧。那些王八蛋都吵累了，進(jìn)去睡覺去了?！?p> “十哥，他們到底是夫人的兒子女兒，我們不能這么說。我只是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夫人就這么離世了，心中難受而已，一會兒就好了?！?p> 門外的老婦人憐憫地看著小昭，淚眼婆娑的看著她輕輕說道“說出去恐怕都沒人信，最拿我當(dāng)母親心疼的反而是個和我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人，我的人生真是太失敗了啊?！?p> “老夫人，他們剛才一直說的錢是真的留給小昭了嗎？她一直在說不知道呢?！?p> “我確實是留給了她，但我卻沒有告訴她藏著的地點?！?p> “咦，老夫人，那你現(xiàn)在都死了可就傳不了話給她了呀。為什么沒有告訴她呢？”
老夫人搖頭苦笑“小昭是個無欲無求的人，她不會為那些錢動情的，為了擺脫這些逆子的糾纏，如果我告訴她錢在哪里，她肯定就會立刻告訴他們讓他們自己拿走。我不能容忍任勞任怨照顧我這么多年的小昭，最后還是窮苦著身子回老家。
所以，我告訴了小十，并讓他發(fā)誓不管發(fā)生什么也不能說出去除非危及到小昭的生命。等風(fēng)波過去，就讓小十把錢拿出來帶著小昭遠(yuǎn)走高飛。也算是她對我悉心照顧的最后一點心意吧。這個心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這些孽子給糟蹋了。”
顏笙琳本想在說些什么，一直沉默的秋山終于插話說道“笙琳，天要亮了，我們得走了?！?p> 顏笙琳點了點頭準(zhǔn)備離開，隨后她又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問道“老夫人，你明天還在這里嗎？”
老夫人被問的有些迷惑，卻還是點了點頭?！霸趺戳?？”
“沒什么，我明晚再來看您?！?p> 老夫人笑了笑說道“好啊，明晚見?！?p> 顏笙琳點了點頭，和秋山消失在路的盡頭。老夫人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心中說道“這個孩子，眼神和小昭真是十分的像啊。又單純又讓人疼愛，可惜，死的太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