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以南為尊,到東街則是平頭百姓的住處,沿著東街,走到與西街相接的巷口處,立著一家名為浮生堂的酒館。
這家酒館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冒出來的,可之前些年間的戰(zhàn)亂中,店鋪來來往往,就連人生人死也是常見,因此倒無人特別奇怪。
當(dāng)家的是一位公子,姓宋名陽舒,自稱是從南方過來的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雖然做的是黃白之物的生意,可一頭長若流水的青絲,配上一雙顧盼生輝的鳳眼,偏偏生的是俊儒文雅。
再加上平時為人處世不無老練,迎來送往之間,大方得體,童叟無欺,相鄰街坊便都稱他為宋公子。
掌廚的是個微胖的男子,三十左右,不茍言笑,每每有人問他的名字,他便小眼睛一瞪,說道自己就是個廚子,外加一臉詭異的自豪,久而久之,大伙兒便真的都叫他做廚子。
廚子做出來的東西是讓人拍手稱贊,哪怕一盤炒青菜,都好吃地讓人恨不得將盤子都舔干凈。
附近鄉(xiāng)里人家,甚至有想把兒子送來當(dāng)學(xué)徒,畢竟在這世道里,有一門手藝總是可靠的,可廚子總是朝著人家身上聞一聞,接著便腦門朝天,哼一聲道:“凡夫俗子”,昂首闊步走開。
如此作態(tài),廚子出門沒少挨袋子悶頭一頓打。
可被打了之后,還是依舊如故。
還有一個打雜上菜的小伙計,長相極為平凡,平凡的猶如一滴墨汁擠進(jìn)了墨水,詭異的是若是問每位食客,他們出門后便都記不起小伙計的樣子。
在這亂世動蕩之間,其實也無人真的在意一個小伙計。
宋公子雖然性格如沐春風(fēng),可好像除了做生意,并不怎么和街坊鄰居走動,久而久之,街坊鄰居便有各種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來,有的說這宋公子是某個前朝的皇族,有的說這宋公子是被除名的世家公子,有傳的更夸張,說這宋公子是某個山頭的大王,洗手從良。
可眾人左看右看宋公子細(xì)皮嫩肉的樣子,對最后這一種說法最終是嗤之以鼻。
而宋公子則是從來沒有對任何一種說法有過回應(yīng),哪怕有時候在他面前提及了,也是笑笑,當(dāng)做并沒聽到。
大家更覺得宋公子是那世家出來的翩翩公子,如此一來,更是賓客如云,加上來往客商歇腳打尖的,店里的客人竟是絡(luò)繹不絕。
只有店里的廚子知道,老板并不是什么溫文儒雅,只不過是對這些個普通人根本不放在心上罷了。
今日,從半夜起便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如油般的春雨。
乍寒還暖,楊柳青青江水平,雖不見青紅鴨掌破碧波,碼頭上卻又漸漸熱鬧起來了。
好些個收了早攤的店家準(zhǔn)備趁機(jī)來浮生堂吃上這么一碗熱熱的餛飩。
浮生堂的餛飩一向皮薄餡兒足,與一般小攤上的餛飩不同,而且這廚子還極愛用當(dāng)季的食材。這段時間的餛飩便是草籽香菇大肉餡兒。
磨得精細(xì)的白面與粗鹽以六比一的比例和勻,反復(fù)揉捏約百下,將面團(tuán)洗凈靜止半晌后,撒上一點黃豆粉搟成薄薄的餛飩皮。
新鮮摘採的草頭和干的香菇一起剁碎,和腌制好的咸香豬腿肉一起扮上一點點肥膘,最后揉上花椒末,蔥姜末,些許杏仁花生粒做成餡兒。
這樣做出來的餛飩,加上大骨頭熬成的高湯,一咬便是入嘴的爆汁肉香,往往讓客人們燙了嘴也要繼續(xù)吃。
到了門口才見浮生堂門口貼了大大的字帖,上面俊秀的字明明白白寫著,停休一日。看得食客們無不遺憾地?fù)u頭離開,卻對老板的這種隨心所欲也是無可奈何。
飯館后面的廚房旁是個透天的院子,院子西邊角落里放置的有一個大水缸,缸里養(yǎng)了幾條肥肥的紅尾鯉魚。
往常鯉魚總是游來游去,今兒個卻是奇了,幾條鯉魚靜靜聚集在水缸面上,好似在聽著水缸旁的廚子在說話。
廚子翹了二郎腿,半躺在了椅子上,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說道:“再了不起怎么樣,還不是巴巴地來過來等著。”
缸里的鯉魚好似聽懂了一樣,擺擺尾巴,似是在討好廚子。
而被自家廚子和缸里鯉魚背后討論的宋公子此刻卻正撐了一柄竹骨傘,走在這蒙蒙細(xì)雨編織的江南迷蒙之中,一步,一步,走向東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