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平原的八月中旬依舊是酷熱難耐,悶熱的暑氣從清早開始便牢牢地籠罩在這座黃河南岸的城市。
這天是文樹高中高一年級入學(xué)的日子,一大早校內(nèi)校外便嘈嘈雜雜。校外的馬路上擠滿各色私家車,車頂映著明晃晃的太陽。好容易找到塊空地把車停穩(wěn),家長又急忙打開后備箱拿出零零碎碎的行李,殷殷切切地囑托自己的孩子。而后站在校門口,望著孩子拖著大包小包獨自一人消失在不允許家長進入的校園中,期待著十天軍訓(xùn)后把他們接回的日子。
杜玟剛走進大門,便在約定好的梧桐樹下看到劉彥軒的身影。彥軒大步跨到她身邊,笑著說:“中考結(jié)束那天,也不知道是誰站在這棵樹下跟我說,‘如果這是我最后一次來這里怎么辦?’”他模仿著杜玟的聲音,“現(xiàn)在不問了吧!——我們不僅都考進來了,還分到了一個班?!?p> “就你記性好!跟個錄音機一樣。我說什么你都能記住,以后再拎出來說我?!倍喷溧凉值馈?p> 彥軒笑笑,抬頭環(huán)顧著校園。“好多梧桐樹??!”盛夏即將過去,梧桐樹的葉子綠得發(fā)黑,在熱烘烘的空氣里低低垂下。
“一會兒是先到寢室收拾東西呢,還是先把東西放下,去體育館領(lǐng)校服和亂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呢?”杜玟瀏覽著手中的入學(xué)須知。
“不然我們先去領(lǐng)東西吧,然后回寢室。收拾完中午一起吃飯?!睆┸幪嶙h。
“好啊?!倍喷浠仡^看了一眼靜靜矗立著的高一年級教學(xué)樓,自言自語似的說,“我們在十班……高一十班……”
入學(xué)須知上寫明下午三點之前進班,姜湄在兩點四十五出現(xiàn)在高一九班門口時,教室里早已坐滿。她只得在最后一排角落的空位坐下。
“你是姜湄吧?”坐在她身邊的女生悄聲問道。
姜湄點點頭。方才在寢室時,她留意過這個高高瘦瘦的女生。她戴著副眼睛,看起來十分文靜。
“我叫方子姝。”那女生說道,“我們還是室友呢?!?p> 第二天上午開學(xué)典禮后,軍訓(xùn)便嚴(yán)嚴(yán)整整地拉開帷幕。高一年級以班級為單位,分散在偌大的操場上各自訓(xùn)練。
為什么我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呢?站在高一一班隊列的最后一排,楊炳卻常常注意著第三排倒數(shù)第二個男生。“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fēng)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蛟疲骸C肅如松下風(fēng),高而徐引……”站軍姿時幾乎凝滯的時間里,楊炳在心里默默念起這幾句話。
此前讀《世說新語》時,他對于描述嵇康的這段話感到莫名其妙,似乎說這話的人只是在堆疊詞句,脫離了被描述者本體。直至如今他見到那個男生,這些話忽然從塵封的記憶中蹦出來,以極有存在感的方式告訴他,千百年前的嵇康就是此種模樣。
在一個休息時間,楊炳悄悄坐在那個男生附近,終于聽得他的同伴喚出他的名字——吳岱宗。
“還是在這里遇見了?!睂O半夏嘆口氣,在秦東楊身旁不遠處坐下。
“恭喜孫半夏同學(xué)考入文樹高中?!睎|楊無奈地笑笑,用手撥動地上的黑色小石子。
“說真的,都過去了?!卑胂霓D(zhuǎn)頭看看他,“你看,我們在六班。六六大順,都會變好的?!?p> 這天臨近正午時,許是教官生了氣,取消休息時間加練。炎炎烈日下,高一九班排著整整齊齊的隊列不眠不休地來回跑著。
“大家堅持住,只要我們練得好,教官會讓我們休息的?!斌w育委員白揚波扯著嗓子為班級加油鼓氣。“口號聲大一點——”她的聲音中氣十足,大吼時聽起來竟有些像男生的嗓音。
姜湄在隊伍中昏昏沉沉地跑著,額頭上的汗珠順著眉毛滴進眼角,眼中酸澀腫脹。后背也一陣陣冒出虛汗,衣服幾乎濕透。頭上像是帶了緊箍咒,又暈又痛,意識似乎已經(jīng)脫離了軀體,只是機械性地邁腿前進。慢慢地,連腿也無力邁動了,四肢如同抽絲一般綿綿軟軟。
“姜湄!跟上隊伍!”白揚波大吼道。
姜湄鼓足氣力,想要集中注意力合上眾人的節(jié)奏。卻忽然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教官聞聲問道。
“她好像中暑了。”站在姜湄身邊的陸坤穎回答。
“帶她去醫(yī)務(wù)室!”
坤穎扶著姜湄,好歹跌跌撞撞地走到近旁的醫(yī)務(wù)室。歇息一會兒后,姜湄從剛才的狀態(tài)中慢慢緩過來。
“謝謝你。”姜湄輕輕地對正為她扇著扇子的坤穎說。“你在里邊有空調(diào)的屋子里休息一會兒,我自己扇吧?!?p> “沒事兒,我不累?!崩しf笑著拿起桌上的一杯水遞給姜湄,“喝點兒吧,我剛接的?!?p> 下午,姜湄到得很早??吹疥懤しf和白揚波正坐在樹蔭下說話,她便走過去坐在坤穎身旁。
跟坤穎說笑幾句,白揚波卻始終背過臉不看她。姜湄有些疑惑,便問道:“你怎么了?”
“沒事,沒事?!睋P波擺擺手,仍是背對著姜湄,聲音里還隱約帶著哭腔。“你們兩個先聊吧,我緩緩。”
“因為上午練得不好,班主任說她了?”姜湄問向坤穎。
“不是,是別的事?!崩しf笑著回答姜湄,跟她聊起別的話題。
時間將近晚自習(xí),走廊上靜悄悄地幾乎不見人影。杜玟心里一驚——大約是時間已晚,班主任已在班里了。她急忙走至后門口,悄悄向內(nèi)望去。
果然,教室里人已坐滿大半,班主任坐在講臺上低頭不知忙著什么。劉彥軒也埋頭翻看著新發(fā)的課本。
杜玟從后門進班,做賊似的溜到彥軒座位旁,把特意為他買的綠豆水放在他桌上,而后趕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彥軒待她坐定,和她對視一眼,露出笑容。
“你知不知道咱班體委的事兒?”晚自習(xí)下課后,走在回寢室的路上,方子姝開口問道。
“白揚波?什么事?”姜湄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啊?!?p> “有人說她的錢包里放著一張照片,她老是對著那張照片哭?!弊渔f著,像是為了確定四周無人似的回頭看看。
“什么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女生?!弊渔f,“就是很奇怪,那個女生也不是她的家人什么的。聽說只是她的初中同學(xué)。”
“這怎么說得清呢……”姜湄對這種沒有來源的小道消息有些懷疑。
“是真的。”子姝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我和白揚波都是寺山初中的,只不過不是一個班。我們初中有很多人都來文樹高中了,這種消息還是準(zhǔn)確的?!?p> 姜湄點點頭,沒有答話。
“對了,你初中是在哪里上的啊?”子姝問道。
“就是文樹初中?!苯鼗卮?,“直接升到高中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