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柳樹剛抽過新芽漆上深綠的季節(jié)，雨水來得剛剛好，不緊不慢跟著春天的步子踏上了新的時光。那剛剛好的雨水惹得莊稼苗頂破塵封一個冬天的泥土露出一個個小腦袋，好奇地探尋著外面的世界，又一場雨過后，他們便張開雙臂歡呼雀躍。于是這些可愛的小東西歡呼著長大，歡呼著變成金燦燦的喜悅躺在莊稼人的曬場里。大地披著綠衣，如綾羅一般，那些聰明的莊稼漢早已用犁頭為這件綠衣埋上一垅一垅的針腳，幾場雨過，淺綠變成翠綠。農(nóng)家院旁的那些柳樹、梨樹，原本只是含著羞答答的骨朵藏在密密的葉子中，奈何禁不住蜜蜂時時上門敲打窗門，最終也會紅著臉捧出一朵粉的、白的花兒來。
在一個讓萬事萬物都如癡如醉的季節(jié)里，施成川坐在田頭望著遠方，抽著煙沉思著些什么，亦或許是貪戀這樣的日子吧。忽地有一陣風(fēng)拂過，于是那些還沒來得及撣掉煙灰飄飄揚揚地進了他的眼睛里、鼻子里，引來一陣劇烈咳嗽。施成川咳完了便挪一挪屁股，換個方向坐，坐到背風(fēng)處，奈何這惱人的風(fēng)啊，他似乎在想著法地不讓人清靜，再一次把那煙灰送進了他的鼻腔。不過他也耐得住性子，繼續(xù)咳，繼續(xù)抽，知道自己覺得心滿意足為止。
施成川背對著的地方也是一塊一塊的田地，那田地中間夾著一條羊腸小道，羊腸小道是通往村里的唯一的路了。此時，那小道上正有一高一矮兩個男人停在道旁某戶人家的門口，敲響某扇門，期待著對方的回應(yīng)。
“大哥，麻煩問一下，這是施藍，哦，施有信的家嗎？”
“施藍？哦哦，藍兒啊，施成川，不是。他家還要順著這道往下走呢。不要往左手邊，你順著這里下去，走右手邊，右手邊只有兩家人，看都看得出來，整個村子最窮的兩家，住得低的那家就是施藍家了。不過也差不多，上面那家是他哥，都一樣?！遍T里邊是一個微胖的男人，聲音倒是敦厚。
“你們是誰??？去他家做什么？”男人身后一個微胖的女人，手里正拿著篩子篩著什么東西，扯著嗓子就問。
“哦，我們姓張，去他家商量點事。謝謝了啊?！遍T外的男人謝過了便繼續(xù)往前走了，只是其中一個一瘸一拐的，走不快。
“敏子他爸，你說他們奇奇怪怪的去施成川家做什么？他們家有啥好商量的事?！?p> “你就不要管了，肯定是有什么事唄?！?p> “上次，你忘了，那孫家來鬧了一場，可有熱鬧看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也是來尋仇的?！?p> “尋啥仇，婆娘家家的?！?p> “不不不，我得去看看?！迸苏f著便拍了拍身上的土，做成要出門架勢來。
一高一矮兩個男人走得慢，其中一個腿腳不方便，又是下坡，自然就更不會走快了，那女人很快就追上了他們。
“哎，我?guī)銈內(nèi)グ?，我熟悉些，你們姓張啊，我們家掌柜的也姓張，我們本家嘞。你們叫什么名字啊？?p> “哦，我叫張軍，這是李立，我的遠房表舅。麻煩你了?！?p> “不麻煩不麻煩。哎，前面那個地頭里的就是施成川，哦，就是施藍的大。二大，施二大，這里，有人找你?！?p> “哦，敏子媽呀，你們先到屋里吧，屋里有人咧，我很快就來?！?p> 施成川到了院子里，先聽到的是敏子媽的聲音，哈哈哈的，也比知道在笑些什么，他一進門便看到坐在炕上的兩個男人。看到施成川，矮個子的那個趕緊起身，作勢要下去，奈何他有一只腳行動不便，這一起身倒是往后栽得更深了。那只腳扭曲外翻著，走路怕是不方便，不過沒有拄拐杖，倒也算個全乎人。眼睛嘛，并沒有施成川原本想象的那般瞎，眼仁都在，只是有只眼睛，眼珠子上面蒙著一層白色，像是有人對著那眼珠哈了一口氣，于是那哈氣就都凝結(jié)在眼珠子上一般，霧蒙蒙的。
“二大，女婿嘞，這女婿上門是好事啊。哈哈哈哈”
“嗯，你有什么事嗎？”施成川自然聽得出她語氣里的嘲諷。
“沒有，我就是給他們帶路的。”
“哦，那你要是忙的話也早點回去吧，麻煩你了。”
“這。好吧。”女人悻悻地離開了。
“姨夫，我是張霞的三哥，叫張軍，這是我的表舅李立，因為家離得遠，我就帶了我們那邊的親戚過來，作為媒人?！卑珎€子男人先開口說話。
自從敏子媽離開以后，張軍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他說自己壞了的這只眼睛其實也能看見一點點光，不過只是一點點。小時候生了一場病，什么病也記不清楚，總之病著病著，熬過了就好了，后來這只眼睛便慢慢就模糊了，再后來就成了這個樣子。眼睛也是挑剔的主兒，兩只都好便一直都好，若有一只出現(xiàn)問題，另一只似乎也就不那么清亮了。施成川看得出來張軍是個靦腆的孩子，但卻也是個實誠的孩子，他愿意一五一十地把這些都告訴自己，也沒有什么隱瞞。跟著一起來的李立自然也是一個勁地夸張軍有多好，可勁地拿一些好聽的話往施成川夫婦的耳朵眼里灌。秦玉珍去喊了正在山坡放羊的藍兒回來，藍兒磨磨蹭蹭地把羊趕回了圈里，然后慢吞吞地走進屋里。在屋里打了招呼以后便要往外走。
“施藍，我是張軍?！?p> “嗯，我知道，我是施藍?！?p> “藍兒，你干啥去？”
“我去給你們做點飯，大，李叔，你們先聊。”
“我去，我去?！鼻赜裾鋽r著藍兒。
“媽，我給你幫手吧，這樣快一些。”母女倆說著話便出門了。
“張軍，別見怪，藍兒她跟我鬧脾氣呢?！?p> “不要緊，姨夫，沒事?！?p> 午飯過后，張軍和李立便趕著離開了，回家也有比較長的路要走，早點出發(fā)早點到。這樣一來，施藍和張軍的親事算是定了，因為是換親，不需要彩禮，該走的禮數(shù)走了，扯了證擺了酒席，這就算是成了。就等著收完麥子過后張霞和施有信回來，兩家人見個面，確定其他一些事項，便成為正式的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