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霞生了小立國那一年,對施成川來說可真是讓人琢磨不透的一年,什么事都來得很快,快到他都反應(yīng)不過來就發(fā)生了。那一年的莊稼長得繁盛,可謂是個大豐收,一下子糧食產(chǎn)量多了那么多,讓他意識到自己又老了些,收莊稼都不同往年了,竟然要鼓足了勁才有把子力氣。好在施有信在家里,年輕人,多多少少也是個出力氣的人,施有信自從有了孩子當(dāng)了爹,也不像以前那般帶著痞氣。只是自從有了那孩子,小兩口吵嘴的次數(shù)倒是日漸增多,吃飯的功夫也要爭上兩句,有時甚至都能聽到吵著吵著就摔了飯碗。那一年莊稼收成又好,風(fēng)調(diào)雨順,施成川始終想不明白在有飯吃的時候到底有什么可爭論不休的呢?
也是在那一年,在外打工的施有禮也回來得早,不到挖洋芋的時節(jié)就已經(jīng)回了家。他來時還背著他的尼龍制的大袋子,里面鼓鼓地裝著鋪蓋卷,鋪蓋卷或許因為受潮,或許因為不夠干凈,一股濃濃霉味撲鼻而來。濃濃霉味中夾雜著施有禮帶回來的珍寶,一只照相機,一把紅色底的小花雨傘,兩件小孩兒的衣服。在幾個小孩子中,施有禮最喜歡的就是桃桃了,所以那把小花傘是他專門帶回來給桃桃的,5塊錢一把,應(yīng)該很適合小姑娘用。兩件小孩的衣服是他回來的路上得知張霞生了孩子的消息,在路邊一個走道商販那里買的,他估量不來尺寸,大一些和小一些的各一件,兩件6塊錢。除了這些,最值錢的自然是那只膠卷照相機了,它是今年施有禮新添置的資產(chǎn)。一家人都覺得很稀奇,可以不用去照相館,“咔擦”一聲就搞定,只等著施有禮抽空去把它洗出來。這么珍貴的東西自然需等到更加隆重的場合,比如說,過年,一家人“研究”了一通,試拍了幾張以后決定把它鄭重地放起來,留到過年,一大家子人一起拍。
和施有禮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姑娘,那姑娘叫什么,哪里人,施成川自然也不能像個婆娘家一樣去問東問西。秦玉珍又是個寡言的人,問兒子不好問,直接問姑娘又怕不禮貌,最終那姑娘叫什么還是不知道,暫且就稱作“那姑娘”吧。那姑娘在施成川家里住了兩個晚上就離開了,臨走時秦玉珍做了很多油餅、麻花來招待她,讓她順便再帶走一些,也算不空著手回去。施成川心里也清楚,老三的年齡一年一年變大,眼看著再熬下去更不好找,自己也沒啥本事,不能給他找一房媳婦兒。如今老四都有兒子了,老三還是光棍一個,怎么能讓人不操心呢。再說回那姑娘,那日她帶著秦玉珍做的好些吃的,大包小裹,鼓鼓囊囊地離開了,之后就再也沒來過家里,也沒見過人。后來聽施有禮說是姑娘父母不同意,嫌施家太窮,以后過日子會受苦。
施有義是在家里剛剛收了洋芋的時候回來的,帶回來一臺錄音機,據(jù)說那是那一年很流行的錄音機,流行的款式。至于是不是真的很流行,施成川自然也不懂,他只是看到老二背回來三個很沉的黑盒子,四四方方的,一個稍大,兩個略小,他看著二根把那兩個小的往大的兩邊一掛,插上電,中間就亮起了燈。彩色的燈甚是好看,再裝了磁帶進去,便咿咿呀呀地唱開了,那歌跟前段時間四根在鄉(xiāng)里買的舊電視機里面的歌有些相似?!艾F(xiàn)在的年輕人就是會亂花錢,這些個新鮮的東西都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這些東西又不能填飽肚子,費這個錢干啥。”施成川心里嘀咕著,他對自己孩子這樣隨意的揮霍很是不滿意。不滿意歸不滿意,但電視機也真是個好東西,晚上吃完飯,一家人團坐在電視機周圍,看看里頭唱唱跳跳的也挺有趣。老二也說這一年在外頭掙得好,掙得多,老板多發(fā)了工錢,回來還上了分家的時候分給他的那些債,額外還能買個彩色電視機。
于是,施成川覺得這個年變成了他這一輩子過得最高興的一個年了,除夕那一整天,幾個孩子們聚在一起又跳又鬧。他們各自跑到各自的家里揣了幾顆糖,幾?;ㄉ瑘F在秦玉珍周圍蹦蹦跳跳,東子是老大,顯得乖順一些,為了顯示自己是最年長的那一個,也刻意裝出些“沉穩(wěn)”來不與小的那幾個摻和。桃桃、果果和武強幾個人跟著秦玉珍進進出出、拉拉扯扯,扯得秦玉珍也有些招架不住這些毛小子的鬧騰。
“桃桃,你和果果你們兩個去你家找找你媽,把這個碗給她,告訴她今年的獻飯讓她來做吧。去年是東子家做的,今年就桃桃家了?!鼻赜裾鋻昝摵⒆觽兊睦度チ藦N房拿了兩只極小的瓷碗出來。
所謂“獻飯”是農(nóng)家人的說法,也就是每年過年的時候用來祭貢先人長輩的貢菜,誰家的長輩誰家貢著,自然若是分了家的大家子人,可以各家輪著來。桃桃和果果拿了碗就去找霜霜,恰好霜霜在廚房忙活著,桃桃一字不落地把奶奶的話轉(zhuǎn)達給媽媽。
“哎呦,輪到我做了哇。嘿嘿,這先人自然也吃不了多少,就是因為太少做起來麻煩,這么小一個碗,這個人少的飯就是不好做。成咧,放在灶臺,我做了端下去?!彼炖镎f著麻煩,撈完鍋里炸的最后幾個麻花便刷了鍋開始做了。她在鍋里煮了一丁點兒面條,兩個小碗里各放上幾根,又切了白菜和胡蘿卜片搭在面條上,上面再配上幾片肉,就已經(jīng)是滿滿的兩小碗了。有葷有素,有面有菜,她想著先人們一定會喜歡,說是先輩,其實這個家里可供奉的先輩就只有三個,自己公公的媽,大和哥哥。這公公他媽霜霜早前嫁過來的時候還在,所以她是有印象的,罵婆婆秦玉珍的時候精神頭可足了,那老太太太喜歡罵人了,她不喜歡。至于其他的兩位,見也沒見過,聽也沒聽過,照片也沒有,長什么樣子也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留下了兩個墳堆,一個還在自家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