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珍自從臥病在床起不來以后瘋病倒也好控制了。她也只能躺在炕上罵爹罵娘、哭哭啼啼一番,也不再發(fā)瘋的干些別的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說來也怪,自從躺在炕上以后秦玉珍便時常哭,要么喊著老四的名字,要么就喊疼。秦玉珍喊疼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起初大家也不在意,全然當(dāng)他是瘋的,只是到了后來,時常喊疼,這就有些怪了。終于還是有誰提了一句“如果她只是發(fā)瘋的話,為什么會臥床?”
于是秦玉珍這事便又是另一件怪事了,一個人瘋著瘋著居然也能跟癱瘓似的動不了了。老大施有仁時不時跑來看看母親的情況,老二施有義時不時打個電話來問問,大家也都說是秦玉珍只是因為瘋了,沒什么旁的病?,F(xiàn)如今她躺在炕上起不來這幾日,施成川自然是不愿意伺候秦玉珍拉屎撒尿的。這樣一來可真是為難了一家人了,于是青青便時不時地出現(xiàn)在施家,再后來青青一個人不行,還有兒媳婦,還有藍兒。幾個女人家輪番伺候著瘋了的秦玉珍,秦玉珍變得越來越奇怪,哭一陣,笑一陣,呻吟一陣,喊著疼,問她哪里疼,她也聽不清楚也說不清楚。
至于秦玉珍說了幾句清醒話這事還得從施成川的小習(xí)慣說起。
施成川有個習(xí)慣,就是早上喝一碗茶,下午歇過午覺再來一碗??粗且淮榇椴枞~在沸騰的水里煮得咕咕咚咚直冒泡,時不時會有一些沸騰出來的水漬濺到茶幾上。久而久之,茶幾上那個固定的位置便堆積了很多茶漬,施成川也不在意,任由那些茶漬留在那里。
那日下午,秦玉珍躺在炕上瞇著眼睛睡覺,睡覺的時候倒是安靜,倒還像個正常人。施成川就是那樣坐在茶幾旁咕咕咚咚煮著茶,煮著煮著就聽到有細微的喊聲,施成川一回頭,嚇了一跳。
秦玉珍側(cè)著身子躺在炕上,原本腦袋頂沖著施成川,可這會兒她的脖子扭了個90度,整張臉對著施成川了。那張臉蠟黃蠟黃,蠟黃的臉上看不出什么皮膚的水嫩來,皺皺巴巴,倒像是一支白色的蠟燭燃盡了,那些蠟油全部都堆到桌子上堆起來的蠟油堆子那樣,難看極了。如果突然有那么一日那蠟油堆子上瞪出了兩只白愣愣的眼珠子,擱誰都會嚇一跳。那日的秦玉珍的確把施成川嚇得不輕,因為秦玉珍那張突然出現(xiàn)的臉和突然睜開的白愣愣的眼窩子,施成川打翻了手里的茶碗,茶水灑在了地上,濺得到處都是。
“你這個瘋子,突然犯什么病,睡著睡著又發(fā)瘋。”施成川氣急了,朝著秦玉珍那張蠟黃的臉吼了一句。
“我喝口茶?!鼻赜裾浜韲道锇l(fā)出一句不清晰的聲音。
“啥?喝茶?都沒了還喝什么?我給你倒開水?!?p> “好?!?p> 施成川拿了桌子上的一只搪瓷缸子給秦玉珍倒了白水,自從秦玉珍躺在炕上以后張霞就徹底不愿意來這北房了,她只在南房里面。正巧今日藍兒和青青不在,輪著霜霜照看了,大中午的霜霜本來也說趁著她睡著了去睡個午覺,她這就突然醒了。施成川憋著一口氣給她倒了水端到炕邊上,他氣的不是秦玉珍躺在炕上喝水,他氣的是這婆娘怎么就瘋了,這瘋子可真是不吉利呢。
“來,喝水。”
“不喝水。”
“怎么就不喝水了?你到底要干啥?你是不是還是在說瘋話?這到底是從哪里粘的這瘋病啊,上輩子造的孽啊?!?p> “我沒瘋?!?p> 施成川被秦玉珍這句話驚住了,自從她瘋了這些日子,每天都是自說自話,從沒有這樣跟人一問一答對過話。難道這病是好了?
“你再說一遍?我扶你起來給你灌點水,你潤潤嗓子,我沒聽清楚?!?p> “好?!?p> 秦玉珍倒也聽話,施成川扶她起來,挪過來一床被子讓她靠在上面,不扶還好,這一扶才發(fā)現(xiàn)秦玉珍是真的瘦。平時因為她穿得厚實,從來沒看得出來她身上有多少肉,如今這一扶,沒想到這么輕,就像一把枯柴一樣。施成川一邊幫秦玉珍喂著水一邊思索著。他想起了那個時候老四,也是這般蠟黃的臉,也是這般骨瘦如柴,秦玉珍怕是有什么別的病。正想著這些,就聽到秦玉珍又開口說話了。喝了水她的聲音倒的確是比剛才清晰了一些,但依然有氣無力。
“他大,我這還是第一次,你喂我喝水。”
“說這個干啥?霜霜她們都不在,我一會兒去喊她下來。你這瘋病是好了?”
“好。霜霜一會兒下來就好?!?p> “你想說啥就說吧?!?p> “他大,我想老四了。我想咱們那個小女兒了。我要撐不下去了?!鼻赜裾湔f著便又哭了起來,這句話可真是戳到了施成川的心窩子上。老四才離開半年左右,往常他外出打工掙錢一去就是一年,也沒覺得怎么樣,可如今不同,誰心里都知道老四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老四了。施成川想到這里腦袋里嗡嗡地響個不停,一時間天旋地轉(zhuǎn)的,那一瞬間他也想跟秦玉珍一樣就那樣瘋掉,瘋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管,無牽無掛??墒钳偭说那赜裾湓趺淳屯蝗挥趾昧耍@樣一來,瘋了是喜是憂還真不好說。
“他大,我想去見見老四了?!鼻赜裾錄]說兩句話,嘴角就出現(xiàn)了白白的沫子,看來是嘴巴干得厲害。
“你不能去見老四啊,你要是見了,你就回不來了?!边@一刻施成川似乎才真真正正覺得這個人是自己的老伴。俗話說,老伴就是老來伴,老了老了,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秦玉珍變成了他的依靠,這個他從來都沒有在意過的女人,竟然成了他如今的依靠,心理寄托。施成川的心里因為這一刻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記憶中閃過很多,以前的畫面,那些從來都沒在意過的,從來不被在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