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樓醒時已入了夜,也不知是哪天的夜,一顆心起起落落不得安定。房內(nèi)無人相守,案前燃了兩支紅燭,比不得夜明珠的暖光,室內(nèi)昏昏暗暗。
“鳳陽?!?p> 屋外和遠(yuǎn)森推杯換盞的人兒,頓首,“剛是不是在叫我?”
遠(yuǎn)森把酒斟滿,不語,這種幻覺三日里不知生出了幾回。他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咽在喉頭的悲憤一并飲下,“我代你去看看。”
鳳陽由他去了,端起酒杯的手顫抖著,琥珀色的液體融進(jìn)紅色布料。
“醒了,神君醒了?!?p> 鳳陽松了手,杯壺撞擊,一陣亂響。
往日素凈的一張臉攜著一抹紅,星樓從她唇上偷了點胭脂,抹在自己唇上,“今天什么日子,你竟上了妝?!?p> “好看嗎?”
“我家鳳陽上仙艷絕天下,自然是極美的?!?p> “那跟婉和比呢?”
“哪個婉和?”
“就是那個因幫了你,你贈與她一支筆的婉和?。 ?p> “她比不得你萬分之一。”
“不騙人?!?p> “何時騙過你?!毙菢且娝Γ瑤е∨畠旱膵珊?,越發(fā)憐惜。
鳳陽一襲紅裝顯得膚白如雪,杏面桃腮,秀色可餐。星樓見她青絲間戴了柄鳳簪,隨手取了下來,輕笑出聲。這莫不是她軟磨硬泡強(qiáng)取豪奪從他那弄的生辰禮物,彼時她非說這鳳凰長得和她的原身一模一樣,之后不由分說搶了去。
鳳陽從懷里掏出又一支簪子,湊到他面前,“你手里的是鳳,我手里的是凰,鳳為雄,凰為雌,以后就是我們的信物了。”
星樓取過她手里的簪子,“你這個是哪來的?”這支成色與之前的相同,只在末端立了只凰,樣式簡單,不如前一支的舒展開來的鳳華貴。
鳳陽咯咯笑,跟他耳語,“這是請遠(yuǎn)森畫的圖樣,畫的是我,趁你在睡覺偷偷做的?!?p> 星樓注意到換做紅色的紗帳,“以前想著,你是只火鳳凰,更配紅色,你倒好從不穿紅裙,現(xiàn)在才知道你的小心思。洞房花燭夜,少不了交杯酒,快去取來。”
鳳陽瞪著眼,“你竟敢喝酒!”
星樓知道她斷不會給酒喝,索性湊到她唇邊,從她那討點酒。剛剛已不知是被酒氣熏的,還是美色醉的,早就不甚清醒,現(xiàn)今總算尋得甘露。
遠(yuǎn)森在外面叩了兩下門,憋不住笑,“我來鬧洞房?!?p> 鳳陽羞得滿臉紅,不肯去開門,星樓只好答:“你自己進(jìn)來吧,新娘子羞得不肯見人?!闭f完就被嗔怪的推了一把。
遠(yuǎn)森放下手里的托盤,“妹夫,春宵苦短,要多加珍惜,我這做兄長的就不多做打擾了。”
鳳陽等門重新關(guān)好,從角落里走出來,捧著藥碗,喂藥。
勺子打在星樓臉上,他自發(fā)的揚(yáng)揚(yáng)臉,湊到湯勺邊。噯,之前不是咋咋呼呼要硬上嗎,這會兒羞得恨不得鉆地縫去,可這都是他的鳳陽。他捏捏她紅紅的臉蛋。
鳳陽不悅地看他,卻笑彎了腰,藥汁糊在臉上,能不好笑嗎?
星樓由著她笑,幫她扶著藥碗,怕她一不小心就把碗直接扣在被子上。終于等她笑夠了,就聽她說:“我是真的開心,我終于成了你的妻,你做了我的夫?!?p> “娘子。”
“夫君。”
兩人聲音都柔成水,整個人都要溺在里面。
“夫君,來,把藥喝了?!?p> 星樓喝完藥,盯著案臺上的燭淚,發(fā)愣。鳳陽手撐在桌上,翻看一本薄冊子,察覺到星樓睜著眼,挪過去,“怎么,剛睡醒,不肯再睡了?!?p> “嗯。”
“那我們出去坐坐。”
星樓欣然應(yīng)允,她去取了件披風(fēng),替他系好,手扣在他腰上,他問,這是要干什么?鳳陽眨眨眼,把他抱了起來。
“角色互換了?!毙菢遣灰詾橐?,勾住她的脖子,“馬兒,帶主人去哪兒?”
鳳陽噘嘴,“誰是你的馬兒,我們?nèi)€好去處?!?p> 禁地,幻境。屋宇傾塌,草木化為灰燼,烏黑一片。
“誰把這毀了?”
“我毀的,世間已有星樓鳳陽這對夫妻,還要他們作甚,我們不需要替身。以前這里的一切都是幻影,現(xiàn)在一切成真,他們也沒有存在意義了?!?p> “娘子說的極是?!?p> “那當(dāng)然啦!”鳳陽從袖籠里掏出一支蕭,吹了起來,笛聲斷斷續(xù)續(xù),不成音調(diào)。星樓拼命憋著笑,鳳陽自己也意識到自己曲藝太不成氣候,拿蕭輕輕敲了星樓一下,“本來想附庸風(fēng)雅的,哎!想著鳳是音樂鳥,我總不會太差,果然我還是好好的做太陽鳥吧!”
星樓本欲說我來教你,又將話吞咽回去,他哪里又有資格許諾呢?轉(zhuǎn)而笑了笑,“娘子,我不嫌棄你!”
鳳陽不樂意了,“我還沒說我嫌棄你呢!”
“哦?還請娘子細(xì)細(xì)道來。”
“我嫌棄你曾經(jīng)欺負(fù)我年少輕狂,嫌棄你以前打我下手從不知輕重,嫌棄你過往從不覺得我好,嫌棄你……”
星樓聽著都是自己的過錯,雖都帶著“曾經(jīng)”、“以前”、“過往”的字眼,可這些事畢竟還是頑固的存在于彼此的年華里,伸了手去堵她的嘴,“你不必說,我都知道,都是我的錯?!?p> 鳳陽拉下他的手,抱著他的胳膊,“還有最后一條呢,我必須說,我最最嫌棄你沒有先動心,而是我!”
他埋首在她頸窩,緩緩上移,吻吻她的耳垂,“那現(xiàn)在這個還重要嗎?”
一下紅到耳根。鳳陽輕聲答,不重要。
星樓摸摸她軟軟的耳垂,“娘子,你沒有耳洞啊?!?p> “為什么要打耳洞呢?”
“若你為我打了耳洞,今生今世永不相忘,下個輪回你就還能做個女子,還能遇到摯愛你的我?!毙菢前淹嬷系乃榘l(fā)。
“那你替我打耳洞吧,我們換個地方!”鳳陽拉著他換了個所在,把外衣鋪展在地上,設(shè)了個結(jié)界掩人耳目,又取了碧楚簪,把它化作銀針大小,交到星樓手上。
星樓盯著針尖發(fā)了一下愣,鳳陽催他快些,他輕聲囑咐,若是疼你就叫出聲來。又想了想,“回去再弄吧,這里也沒有酒可以擦拭傷口?!?p> 鳳陽噘著嘴,還是答應(yīng)了。
星樓張張口,“要不,我們不打了吧!”
鳳陽聽了話就紅了眼,盯著地上的某處,一會兒,說好。
他怕,他覺得那個小小的缺口,像是個傷口,若不是有銀釘擱在里面,它會痊愈,慢慢填充住那個小孔。他想讓傷口愈合,而不是成為一種殘缺,一種紀(jì)念呆在她軟軟的耳垂。
他伸出雙手,揉揉她的耳垂,她對著他笑,也扯住他的耳垂,面目兇狠的拉了兩下。
其實一點也不疼,真的。
兩個人頭頂相抵,躺在地上,望天。
“嗨,星樓,我都十幾萬歲了!”
“是個老姑娘了!”
“你又敢嫌棄我!”鳳陽向下挪了一下,報復(fù)性的撞了撞他的頭頂?!八晕沂裁炊疾慌?!”
星樓反過來摸她的臉。我怕。
“累了么?我們回去吧,天也要亮了?!兵P陽把弄臟的衣服收在手里,并不穿。星樓拿披風(fēng)把她裹進(jìn)去,鳳陽抱了他一下,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吶,我背你回去。”
回了星楓閣,還是不肯歇。
遠(yuǎn)森端藥過來,“神君近日的精神越發(fā)好了?!?p> “人逢喜事精神爽?!毙菢切币性诖策叀?p> 鳳陽不做分辨,說是人逢喜事,她想起的卻是另外四個字,回光返照。他以為,他瞞的好,每次嘔血都背著她,當(dāng)她小孩一樣傻,回回不是她佯裝不知?
她握緊那本洛彬手抄的冊子,面上佯怒,“精神爽,那你自己喝藥?!?p> 遠(yuǎn)森杵在原地,這個忙幫不得,怪怪的。星樓真的拾起湯勺,自己啜了口,呼燙。鳳陽無可奈何的走過去幫忙。
“這藥味道怪怪的?!?p> “哪里怪?”
“甜的膩人?!?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