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勾勒龍鳳呈祥的圖案精致華麗,紗帳兩邊垂下紅色的流蘇艷麗喜慶,床上端坐的女子輕啟朱唇:“小黎,將窗掩上?!?p> 小黎聞聲,走過去將隔著窗飄進來的嘈雜聲阻攔在窗,轉(zhuǎn)回身,看了眼案上發(fā)出微弱燭光的花燭,燃掉過半,急道:“小姐,姑爺怎么還不來?”
“大喜之日,貪吃幾杯,也是自然。”話音落,這房內(nèi)只余下主仆二人的靜默。
街道上打更聲躍過高高的圍墻,穿過花叢從門縫里鉆了進來。冉梓扯下了帕頭,輕移蓮步,對著銅鏡摘下頭上沉重的鳳冠,又將兩頰紅色胭脂一點點抹去。
小黎扶著木椅打盹,守花燭的重任丟在了腦后。紅燭上的金銀龍鳳只余其尾,已至寅時,夜也抵達盡頭,冉梓便不再守著花燭,見它并無損漏,和衣躺下。
早起梳洗一番,便去拜見公婆。遠遠地聽見正廳一陣吵鬧聲,冉梓腳上動作并未停滯,身后的小黎變了顏色,卻不敢聲張。
房內(nèi)跪著一個女子,肩頭發(fā)抖,人是背對著冉梓的,看不清面貌,堪堪一個背影卻是柔弱無比,惹人愛憐。旁邊的葉老爺抬眼看到了門檻處的冉梓,揚腳利落地向跪著的女子踹去。
可憐她舉到頭頂位置的茶碗,砰的一下砸到地上,缺了口的碗蓋滴溜溜地停在冉梓腳畔。從這瓷質(zhì)和紋樣來看,正是定窯的白瓷精品,冉梓心中不免唏噓一番。
一旁的年輕男子甩下被拉住的袖子,葉夫人沒曾想被猛推了出去,撞到案上,乒乒乓乓倒下兩個花瓶,冉梓看了眼地上的殘渣,又不免為珍品的破碎嘆氣。
“芊阡,你怎么樣?”男子扶起地上的紅衣女子,關(guān)切地問。女子溫和地說,我沒事,葉卿。
男子兩雙手護住紅衣女子,兩道劍眉下星眸逼視著葉老爺,葉老爺先怒道:“你個孽子,居然帶個青樓女子來辱沒門第!”
“既然你們不歡迎我們,我們走便是!”男子欲走,葉夫人去拉,說著軟話求他留下。
“若家里還有一席之地是留給我的,那務(wù)必將芊阡一并留下!”
“留下她!你做夢!你如此,將我葉家兒媳置于何地!”
男子看了冉梓一眼,冷笑道:“這是你的兒媳,不是我的,我可從未說過要娶她?!?p> 冉梓側(cè)了側(cè)身子,對著男子做了個“請”的動作,他也不客氣,牽著那位芊阡姑娘出了房門。冉梓從小黎處接過茶盞,跪在芊阡跪過的的軟墊上。本欲追出去的葉老爺黑著臉,也隨著夫人落了座,接過冉梓奉上的茶,輕聲贊好,入口的茶分明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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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黎伺候著冉梓把早飯用了,收拾著桌子時說著:“小姐,你也不去老爺那邊用飯,也能訴訴苦,自打你嫁進來,也有月余,除了上次,姑爺再沒出現(xiàn)過!”
“我何時覺得這是苦了?不過是你外人眼里的苦罷了?!比借鞣愿佬『绨阉叭招沦I的衣服翻出來。
“少夫人這是要出門?”小虹伺候著冉梓換下身上半舊不新的裙子。
“嗯,太尉夫人和我有約,另外去叫輛馬車來。”
冉梓和太尉夫人在馬車內(nèi)說著閑話,忽聽她說了一句:“冉梓,那不是你家相公!”一手打著小窗的簾子,一手捏著帕子嗤嗤的笑,“我就聽著外面熱鬧,打眼一瞧,就看到了葉家公子?!?p> 冉梓也賠笑:“還真是趕巧!”不動聲色地也跟著在窗邊瞧了眼,面上做驚訝狀,“這就到了啊,我上次來這個鋪子,覺得有件裙子和姐姐很配,特地囑咐店主人替我留著,姐姐快隨我去看看!”
冉梓進裁縫店前回頭看了眼進葉秉煜,他徑直進了隔壁的當(dāng)鋪。冉梓不作他想,吩咐店老板拿出那件衣服來。紗裙一拿出來,太尉夫人果然喜歡。試了衣服出來,冉梓眼里是掩不住的驚艷,老板也是一句句的贊嘆。
“老板,這衣服替我包好!”太尉夫人那邊也吩咐丫鬟付錢,這才知冉梓替她付過了。
冉梓帶著笑說:“我就知道姐姐會喜歡,所以怕別人搶先去,便先替姐姐買下了,姐姐不會怪罪我自作主張吧?”
“妹妹說的哪里話,妹妹這么貼心,我這個做姐姐的開心還來不及呢!”夫人上前拉住冉梓的手,也要替她挑兩件衣服出來。
中午同太尉夫人在酒樓用了飯,下午又去南山上的寺廟祈福。晚間送回了太尉夫人,順路回了趟娘家?;厝~府時天色已晚,已近戌時,偏偏葉家公子如此,葉家老爺對兒媳婦的做派又是無法指責(zé)。
“小姐猜我今天在市集上見了誰?”
“你說的那人,我也見著了。”
“我要說的不是姑爺,是姑爺?shù)馁N身小廝王海。我見著他在市集上賣字畫,而不是在姑爺身邊伺候著,還真是奇怪。”
冉梓微微笑,心中了然,吩咐小黎不要就這件事亂嚼舌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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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天熱,人也倦怠起來。冉梓在床上半躺著,小黎在旁邊打著扇子,被來人一驚,扇子也掉到地上,小黎揪著衣角,叫了聲“姑爺”。
冉梓依然半瞇著眼,聽磁性的男聲道:“我爹重病在床,你卻在這里樂得自在,還得空午睡!”
冉梓睜了眼,冷著聲音說:“葉公子還知道躺在床上的是你爹?守在府里的可不是你。”
葉秉煜被噎的有點尷尬,還欲反擊之時被小黎搶白:“姑爺,昨日太陽大,我們小姐是不小心中暍,才沒在老爺那邊伺候著。”
“每日在外面拋頭露面,不守婦道!”葉秉煜見床上的人面色潮紅,香汗淋漓,確實有中暍癥狀。想來王海說多日在市集上見到她和些高官家眷同行,夏日炎炎,中暍也是自作自受。
“你所說的婦道,我給誰守?”冉梓從床上下來,小虹端了涼茶上前,冉梓喝了口茶,“請葉公子先行一步,我隨后便去看望老爺。”
冉梓收拾一番去了那邊房里,葉老爺躺在床上,葉夫人拿著帕子抹眼淚。葉老爺唇色蒼白,時不時地低咳兩聲,虛弱地對冉梓說:“你來了?!币魂嚳人?,葉秉煜上前輕輕地捶著他的背。
冉梓詢問了一下情況,立在旁邊候著,一會兒忍不住拿起了帕子掩著臉,眉頭皺起,似要哭泣。葉老爺真是好演技,差點連她都給騙了,為了讓獨子回家,斷了他的供給,又是裝病。帕子下的嘴角分明上揚。
晚間葉秉煜跟著冉梓回房,把住在外間的丫鬟攆了出去,小黎替他換了新的枕被,幾位丫鬟分別伺候著二位洗漱。
葉秉煜威脅丫鬟嘴緊點,不要把二人分床睡的事情透露出去。冉梓輕笑,他和葉老爺果然是父子,都做戲給對方看,還都怕對方瞧出點貓膩來。
葉秉煜在外間躺下,她尋了本書在燈邊看。一會兒外間的人豎著眉跑進來,命令她熄了燈,因為有燈光他無法安睡。
冉梓眼光輕飄飄地從他身上滑過,笑道:“葉公子,我不是你的丫鬟,憑什么要聽你的?”起身又將旁邊的燭臺也點亮。
葉秉煜也不惱,拿起屋內(nèi)的所有燭臺,連并吹滅了她點亮的兩盞,一同收在懷里,接著推開了窗一股腦地丟了出去,拍拍手,趁著月光回了外面的屋子。
冉梓道還真是少爺脾氣,掩上窗睡下了。
第二日葉秉煜還是盡心盡力地守在他爹床側(cè),至于冉梓,他并沒有勉強。冉梓樂得自在,在竹林里涼亭中納涼,翻著娘家派人送來的賬本,一看也是滿肚子氣,把賬本隨手甩了出去。她就一個月不在,這虧損真是抵得上三個月的盈利了,真不知她那個好妹夫是怎么做到的!
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拾起了賬本,撣撣藏青色的封面上的灰,隨意翻看了兩頁,“我不知嫁出去的女兒還要替娘家打理生意!是不是那滿肚子生意經(jīng)在我葉家無處安放?”
冉梓沉默,并不理來人。
“看來我要和母親商量一下,早日將當(dāng)家主母的權(quán)力交到你手上,也好讓你把心思轉(zhuǎn)到夫家來。”
“我不稀罕?!?p> “那葉少夫人,你稀罕什么?”葉秉煜在她對面落了座,笑的一臉促狹。
冉梓抬起一雙杏仁眼狠狠瞪他,“葉少夫人的大名我可擔(dān)當(dāng)不起,我稀罕的只有一紙休書,不知葉公子肯不肯給?”
葉秉煜仍是笑,“你稀罕的,又是我能給的,那你自然得不到了?!?p> 冉梓垂下眼,不再說話。葉秉煜對她這反應(yīng)倒是一愣,回頭對小黎說:“伺候你主子去正廳用飯?!?p> 小黎答:“我家小姐向來不和老爺夫人一處用飯的,昨個也是給了姑爺面子,今日大可不必了?!彼室馊绱苏f,就是看不慣姑爺在小姐一旁冷言冷語。
“好個伶俐丫頭!只是你說不必就不必嗎?”說完去拉冉梓起身,“我爹因我而病,我既然回來了,你就要陪著我把戲做足,討他老人家歡心,等他病好了,你那休書才有可能拿到!”
冉梓甩開箍住她手腕的手,跟在他身側(cè),“這幾日我陪你演戲,但你要答應(yīng)我等你爹病好些,讓我回娘家呆上兩天?!?p> 葉秉煜悶悶地回了聲“嗯”。
葉老爺看著兒子和兒媳婦一起落座,笑的合不攏嘴,樂呵呵地給冉梓夾菜,冉梓也配合地說些逗老爺子開心的話,撿些街邊聽的故事講給他聽。葉夫人也跟著笑,似乎自從兒子被狐貍精迷住,家里再沒這么熱鬧過了。
晚間冉梓睡前也不看書了,先滅了燈。夜清月明,一片靜謐,她很快入睡了。
屋廈傾倒,大火連天,奴仆奔走的腳步聲,娘親低弱的囑咐聲,她急促的呼救聲……
葉秉煜被低低的啜泣聲吵醒,他帶著怒氣喊了聲“小虹”卻無人相應(yīng),這才想起丫鬟搬到隔壁房間去住了,他摸黑點著了燈。跟著聲源進了里屋,床上的人手死死抓住床沿,眼角還帶著淚,大概被夢魘住了。
“林冉梓!林冉梓!”叫了兩聲也沒有反應(yīng),只好晃了晃她的肩膀。
冉梓睜開眼,淚珠還是大滴大滴的向下落,半天才愣愣地對著葉秉煜問:“李叔,我娘呢?救出來沒有?”
“我有那么老嗎?李叔!”葉秉煜沒好氣地拿著燭臺在她眼前晃了兩下,“擾我清眠!”順手甩了桌上的手帕給她。
冉梓看了眼身著中衣的葉秉煜,眼中恢復(fù)清明,“請葉公子出去。”
“不道歉,不道謝嗎?”
“請出去。”
葉秉煜將燭臺放下,不想和她爭辯?;亓朔?,燈是熄了,耳邊還是響著低低的哭泣聲,聲音低不可聞,卻像是老鼠一樣啃噬著他的耳膜。他又起身,也不進屋內(nèi),只是目光幽怨地看著暗自垂淚的冉梓。
冉梓被看的打了個寒噤,掛著淚的眼望他,似是明白了他的怨念,抬步向外走。葉秉煜也隨她意,任由她出去,自己繼續(xù)睡覺。
葉老爺?shù)牟×似呷眨皇侨~秉煜在家呆了五天便因掛念佳人離開了,走之前吩咐冉梓照顧著,許她三天后便可回娘家呆上兩日,若她從娘家回來葉老爺?shù)牟∵€沒好,便讓管家通知他。
葉老爺在床上躺了六日,渾身酸痛,約莫著不會被外人瞧見,便下床走動走動,卻趕巧冉梓給碰見了,于是葉老爺?shù)摹安 焙昧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