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夏一進門,就被眼尖的趙子承逮個正著。
“夏夏,你可算來了,全班都等著你呢,快過來坐?!壁w子承指著自己座位旁的一把椅子,親切地喚她過去。
飯桌上的人一時臉上神色各異,卻都只是一瞬間便又換上一臉的笑容,紛紛跟她打招呼。
她朝著趙子承點了點頭,又朝眾人笑了笑,目光不著痕跡地將飯桌上的眾人掃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人,心里一落,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早有預料。
這么多年了,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從不參加集體活動。范夏不由苦笑,卻又被同學們七嘴八舌的招呼聲拉回現(xiàn)實。
“喲,范大美女越來越漂亮了啊?!蓖瑢W甲道。
“這一走5年了吧,可把你給盼回來了?!蓖瑢W乙道。
“夏夏都不說話,可別是把我們都忘了,叫不出名字了吧?!崩习嚅L雷冬調(diào)侃道。
她努力擺脫胸口那道悶悶的感覺,重新?lián)P起明媚笑容,朝著飯桌上的人一個一個道:“哪能忘了大伙兒啊,這是趙子承、丁丁、梅梅、李宇……老班長雷冬雷大人”
她順時針繞了一圈,正指著最后一個雷冬在報名字,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邊打開。
“還有……林奕”她看著來人,一時愣住,嘴里喃喃道。
一時間忽然沉默下來,林奕站在門口,看著飯桌上呆呆望著自己的那個人,握著手機的右手緊了又緊,直到掌心傳來一股錐心的痛楚,才后知后覺地放松了力道。
有多久了?再也聽不到那個人用那樣清脆愉悅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林奕、林奕,就連夢中,她也不曾這樣叫過。
還是班長雷冬先反應(yīng)過來,朝著仍舊站在門口的林奕問了句:“怎么出去了這么久,我們還以為你偷偷溜走了呢,快過來坐。”說完自動起身,給林奕讓了個位。
范夏這頓飯吃的有點食不知味。
他就坐在她的右手邊,那樣近的距離,近到他能聞到他身上清爽的剃須水味道,她想找個理由離開,心里卻又可恥地舍不得,好在左手邊的趙子承本就話多,一搭一搭跟她聊著,緩解了一絲尷尬。
“夏夏,這次回來還走不走啦?”趙子承端起酒杯朝她問道。
她舉起酒杯和他的輕碰,豪爽地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從喉嚨浸入五臟六腑,讓她頓時舒服了不少。
“不走了,年紀大了,想安定下來了?!彼腴_玩笑半認真道。
“喲,這么說,是有想安定的對象了?還是其實你在國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這次是賢伉儷相攜歸國定居?”趙子承又問。
她下意識用余光去看他的反應(yīng),他半側(cè)著身子在和雷冬說話,似乎并沒有注意她和趙子承的對話。
那種苦澀又溢滿胸膛,她端起酒杯一口喝光,想要把這種感覺壓下去。
“哪能啊,中國男女比例都這么不協(xié)調(diào)了,我怎么能棄國家大局不顧,為外國人口增長做貢獻呢,不能,不能?!彼Φ溃f話間又是一杯啤酒下肚。
趙子承和她碰杯,嘴里回了句:“說得好,看來社會主義教育很成功嘛,那這杯酒祝你早日找到那個能讓你安定下來的人,到時候結(jié)婚別忘了請大伙啊?!?p> 她哈哈大笑,回了句:“一定,一定?!倍似鹁票质且槐姷?。
她剛放下酒杯,又有旁的人起哄:“夏夏,你走了這么多年,可欠下了好幾頓酒啊,每年同學聚會你都缺席,今天怎么著,表個態(tài)啊?!?p> 她家里經(jīng)商,從小耳濡目染,對于這樣的場合,自有一套應(yīng)付的說辭,何況她本就長袖善舞,有心拒絕其實不難,但這一刻她忽然不想拒絕。
“是我的不是,那這樣,我打一圈,大家隨意?”她倒?jié)M酒,站了起來。
包廂里響起掌聲和笑聲,氣氛一時炒熱不少,她從趙子承開始,一杯一杯喝過去,杯杯見底,毫不含糊。
趙子承靠在椅背上,從她身后看向林奕,那廝輕靠椅背,面色如常,一副沉穩(wěn)內(nèi)斂的樣子,可那握著杯子的右手卻青筋暴起。他在心里暗暗偷笑,卻又泛出一絲心疼。
終于輪到他了。
包廂里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看向他們,眾人神色各異,齊齊沉默。他們之間的糾葛,五年前的那段過往,在座的誰不知道,今天,時隔五年,未完待續(xù)的劇情,似乎人人都在期待。
范夏把一杯酒斟滿,側(cè)過身,擠出今晚最燦爛的笑容。
“林奕,這杯酒敬你,祝你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她眼神有些迷離,卻仍舊吐字清晰。
他緩緩站起,側(cè)過身面對著她,風度翩翩,臉上帶著淡笑:“我待會兒還得開車,心意我領(lǐng)了,酒就免了吧。”
她以前閑來無聊,和好友林燃一起看言情小說,有一個劇情是女主為了能在離別之前擁抱暗戀了四年的男主,在畢業(yè)典禮上擁抱了一整個班的人,最后如愿以償,才黯然退場。她以前覺得這個女主好可憐,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比她還可憐。
但是驕傲如她,絕不可以成為別人同情的對象。
“那你隨意,我干了?!彼坏人磻?yīng),將酒一口喝下,再看向他時,臉上又掛起了得體的笑容。
林奕看了她一眼,跟著坐下,神色如常。
男女主角如此正常,眾人沒了看頭,漸漸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飯桌上又熱鬧起來。
一進門便被逮著問了一通,一口飯菜也沒吃上,接著跟趙子承喝了好幾杯,剛剛又打了一圈,胃里本就空著,還存心不節(jié)制,饒是她酒量再好,這時也不免有些頭暈。好在眾人終于放過了她,范夏便抓緊時機,吃了幾口菜。
有幾個人端著酒杯走過來,她胃里剛剛舒服了點,見這仗勢,又微微頭疼起來,想著這回無論如何得把那套推辭用上一用,草稿都打好了,不想那幾個人只是從她身邊經(jīng)過,最后停在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林奕身旁。
她有一絲錯愕,但很快掩蓋過去,低了頭,埋頭吃起菜來。
她本來不想聽的,可是耳朵卻不受控制,把他們的談話聽得一字不落。
她聽到他們叫他林總,她聽到他們恭維他嗅覺敏銳,目光長遠,她聽到他們讓他看在同學一場的情分上多照顧照顧他們生意,她一直沒聽到他的聲音,直到最后才聽到他說只要產(chǎn)品沒問題,信譽足夠好,合作不是問題。
他們又聊起最近國內(nèi)的制藥業(yè)行情來,她沒了興致,索性認真吃起菜來。有一道她最愛吃的椒鹽羊排,離得有些遠,桌上東西多,擺得有些緊湊,她不好意思轉(zhuǎn)動轉(zhuǎn)盤,怕碰倒東西,奈何手實在夠不著,試了幾次,仍舊無果,縮回手想要放棄,不想下一秒,一粒羊排卻放在了她的餐碟里,她有些受寵若驚地抬頭看過去,那手的主人卻只是極其自然地放下筷子,語調(diào)平穩(wěn)地回到先前的交談內(nèi)容上,剛剛被驚地瞬時消聲的幾人,見他神色無異,便順著他的話題聊了起來。
如果不是那羊排還靜靜躺在她的面前的碟里,她幾乎要以為剛剛的那一幕只是她的幻想。
羊排是無論如何吃不下了,她夾了就近的幾道菜,吃得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挨到散場,除去有人來接的,家離得近的,就剩下三四個人,全場唯一一個沒有喝酒的林奕,便順理成章成了車夫,范夏本欲打車回去,卻被趙子承不由分說,推上了副駕駛座。
等到車子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氣氛便瞬間尷尬起來。
還是他先開的口:“什么時候回來的?!?p> 她似乎有些驚訝他會主動和他說話,愣了愣,才回了句:“上個星期?!?p> 他應(yīng)了聲嗯,車里又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他聽她開口:“我聽說你和趙子承合伙開了家制藥公司,生意做得還不錯,恭喜你啊?!?p> 他似乎也沒料到她會打聽他的消息,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雙眸發(fā)亮,隱隱帶著歡喜,正欲開口,手套箱里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他空出一只手拿過,看到來電人名稱的時候頓了一頓,猶豫了幾秒,還是按了接聽鍵。
“依依……我送范夏回家……嗯……嗯……嗯,那我先掛了?!?p> 他掛了電話,隔了一會,朝她道:“依依聽說你回來,想約你出來聚聚?!?p> 她如墜冰窟,曾經(jīng)的一幕幕涌上腦海,讓她頭疼欲裂。是啊,她怎么能忘了,他和她之間還有一個傅依呢,她怎么能忘了,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呢?她起先的失落算什么,剛剛的欣喜又算什么,她這個白癡,一切早已塵埃落定,她到底是在干什么。
林奕許久不見她答復,忍不住側(cè)身看她,卻見她臉色蒼白,雙唇緊抿,一副十分不舒服的樣子,他不由有些擔憂,急急問了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醫(yī)……”
他話沒說完,便被她冷冷打斷:“不用了,我家快到了?!?p> 他聽出她話里的厭惡,他了然,知道是因為什么,但現(xiàn)在不是解釋的好時機,只好沉默了下來。
車子停到她家別墅樓下,她毫不留戀下了車,甚至連一聲謝謝都沒說,拿了鑰匙開門,頭也不回走了進去。
他僵坐在車里,許久,抽出一根煙點上,直至抽完,才發(fā)動車子,順著來時的路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