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北四感覺到腳踝的麻痹沿著小腿肚緩緩上升,那種冰涼無力的感覺,使得恐懼抓住了他的心臟。
他不害怕死亡,可是,他還不想死亡。
在他還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落到這樣一個處境時,無知的死去,他不愿意。
此時,能救他的人,只有那個他一心想要弄死的小姑娘。
即使自己對弄死她的想法,有一種本能上的不愿意,可還是為了自己的目標(biāo),決心弄死她,并且付出了行動。
他隱隱有種感覺,若是自己不能戰(zhàn)勝一種對她親近的渴望,那么他以后再也無法狠下心來了。
對于其他人,他的心狠毫不猶豫,但是對于她,自己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要親近喜歡。
她就那么站著,不會發(fā)現(xiàn)石頭后的自己,將死于蛇毒。
她是不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想要弄死她,那聞著淡淡的血腥味微動的小鼻子,那毫無意外的神情。
也許,還有希望的,她才九歲,她并沒有生氣,她喜歡漂亮的東西。
老虎也想吃了她,可是她并沒有傷害老虎,只是抱著它玩耍。
那么,她,會救自己的吧,不管自己是否想要殺他,她會救自己的。
那種強(qiáng)烈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女孩子一定會救自己的,自己可以向她求救。
“南珠,我被蛇咬了,我被蛇咬了。”
他用力朝著已經(jīng)騎在了虎背上,揪著兩只耳朵的南珠呼喊。
南珠在老虎出來時沒發(fā)現(xiàn)北四去哪里了,騎在老虎背上玩得正歡,聽見了他的聲音。
老虎懼怕背上的小姑娘那巨大的力量,不想丟掉叢林之王的尊嚴(yán),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擺脫她。
狂躁地?fù)u擺著身子,想要將她從身上甩下來,卻怎么也甩不下來。
南珠雖沒有玩夠,但是也擔(dān)心被蛇咬了的北四,畢竟相對于漂亮的玩伴,北四還是比眼前的大貓更有趣一點的。
與她抱著的老虎腦袋用力蹭了蹭,在它耳邊道,我們做朋友,下次再來找你玩,先去救另一個朋友了。
南珠難得展現(xiàn)身手地翻身跳下虎背,朝著北四的方向跑去,速度遠(yuǎn)不如朝另一頭跑去的老虎。
到了北四身前,見他半靠著布滿青苔的大石,滿頭大汗,唇色發(fā)白,半曲著腿。
不遠(yuǎn)處的樹后,有一條成人手臂粗的灰色大蛇,機(jī)警地看著眼前的兩個獵物,吐著舌頭紅色信子,似乎眼前兩個幼崽就是自己豐盛的晚餐了。
蛇南珠還是見過的,只是沒見過這么大的蛇,它把北四咬得動不了,肯定是毒蛇。
被毒蛇咬了是很危險的,南珠還沒有親眼見過被毒蛇咬過的人應(yīng)該怎么弄,但是聽村口有頭大黃牛家的小兒子三牛說過,那些被毒蛇咬了的人應(yīng)該怎么處理。
南珠覺得自己有些奇怪,她是有些擔(dān)心北四的,但是一點也不慌張。
回憶著三牛從他爺爺嘴里知道的故事,被蛇咬了的人,首先要用布條緊緊勒住被咬處第一個關(guān)節(jié)所在的地方,阻止毒液迅速流向其他地方。
再想方法將被咬處的毒血擠壓出來,清洗傷口,迅速阻止住傷口毒血的蔓延。
南珠撕了上衣下擺綁住北四膝蓋上方,蹲在他旁邊用力推拿小腿,往傷口處聚集。
毒血從傷口處流出,滴落在地上,呈現(xiàn)紫黑色。
北四感覺麻痹冰涼的感覺在減弱,呼吸慢了下來,用自己的雙手與南珠交替推拿擠壓。
樹后的大蛇見獵物沒有如自己預(yù)料中一般倒下,看著他們?nèi)跣〉纳碥|,準(zhǔn)備發(fā)出第二次進(jìn)攻。
它張牙舞爪地吐著信子,發(fā)出嘶嘶嘶的聲音,猛地一下子跳出好幾米遠(yuǎn),朝著南珠脖子就是一口,卻被南珠穩(wěn)穩(wěn)抓住了,牙齒即將咬破脖頸的瞬間。
南珠覺察到手里的東西不但丑,拿著也滑膩惡心,心里一直反胃,兩手一扭,這大蛇蛇頭就斷在了她的小手里,紅色的信子都沒來得及收回去。
將大蛇丟在一旁,她轉(zhuǎn)身準(zhǔn)備繼續(xù)幫北四將毒血擠壓出來,卻看到傷口處已經(jīng)基本不出血了。
北四知道左腿肯定還有毒血殘留的,只是現(xiàn)在靠他們兩個小孩子,只怕無法清楚干凈,只能拖延時間,趕緊找大夫,用藥將毒血引出來。
南珠想起三牛說過的另一種清除毒血的方法,也不猶豫,蹲下身,低下頭,將嘴朝著那傷口送過去。
溫?zé)岬拇剑瑵L燙的舌頭碰到麻痹的皮膚,北四感覺到有一股電流沿著腳踝到了心臟,他似乎喜歡南珠碰觸自己。
一種熱血沸騰的吸引,讓人心潮澎湃,滿心歡喜。
南珠使勁嘬了創(chuàng)口,吐出的血不是那么紫色了,轉(zhuǎn)身蹲在北四身前道:“這樣還不能完全治好蛇毒的,我們必須馬上回家,讓爹娘找大夫來,才能全部治好。”
北四心里有些復(fù)雜,他感受到左腳的知覺,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想殺一個人卻被她救了,并且這個人之前也救過自己,沒有任何對不起自己的地方。
心里隱隱有個聲音似乎在說,他不能這樣,他至少應(yīng)該恩怨分明。
不求無私為國為民,但求無愧恩怨分明。
何況,眼前的女孩子于自己,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想到這里,他決定再觀察一下這家人,若是他們真的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這次回去,看在女孩子的份上,他可以暫時放過他們。
即使他們沒虐待過自己,但支使自己,已經(jīng)夠自己弄死他們了。
想到這里,他緩緩朝著南珠的背上傾過去,側(cè)頭看了看地上的大蛇道:“如果把大蛇也帶上的話,找大夫的診金就不用擔(dān)心了。
南珠雖然不會做的事情多,可是平時喜歡聽村里的閑話,知道這蛇可是個能賣錢的好東西。
此時北四一提醒,她便讓北四靠著石頭穩(wěn)住,再撕下一塊布,將蛇團(tuán)了綁住,足足有她半個身子這么大。
這下想要背著北四卻不方便拿蛇了,想了想,只能將北四抗在了肩上。
她一手托著北四,另一只手提著大蛇,倒也沒覺得累。
下山有事,自是飛奔,一炷香的時間不到,她就將北四放在了草料房里,大蛇放在一邊,去東廂房把還在睡覺的南貴夫婦叫醒。
一個九歲小姑娘,扛著一個少年,像風(fēng)一樣掃過路面。
南貴從熟睡中醒來,棕色的皮膚,紅色的眼睛透露出被吵醒的不悅。
還沒來得及罵人,就被他三女兒捂住了嘴,把事情前后聽了一遍,也來不及生氣,把媳婦叫醒之后,就跑去叫大夫。
大夫來了,并沒有花太多時間,說是一開始被咬時處理得挺好。
完了給他們開了藥,也接受了那條大蛇作為酬勞,并且還再給了三錢銀子作為補(bǔ)償。
說是那條大蛇全身上下都能做藥,這種大型的劇毒大蛇平時并不常見,算是好藥材了。
還是沒有人注意到南珠的力量,只當(dāng)比一般孩子力氣大,運氣好砸死了蛇。
北四躺在床上,看南珠一直在床上守著他。
南貴在聽醫(yī)囑,南大丫在幫劉氏煮藥,南二丫牽著病弱的南小寶站在門外一邊。
看著忙碌的眾人,每個人的神情都是緊張而擔(dān)憂的。
他確認(rèn)了,這家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做過的事,他們是真的想要他成為他們的家人。
那么,他暫時可以放過他們,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也沒有問題。
南家一家人并不知道這個少年心里有怎樣的變化,從他們決定與他成為一家人時,就是真的。
北四被蛇咬這件事,大家也只是當(dāng)作一件新鮮事來看,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在山里生活的村民,摔一跤,被動物咬一口,傷風(fēng)感冒都是常見的小事。
此后的日子就這樣持續(xù)了五個春夏秋冬。
重陽節(jié)前夕,在南珠即將滿十五歲的這一年里,發(fā)生了很多大事,涉及到千萬民生的大事。
云夏國開國皇帝的四世新帝是一個有雄心的年輕皇帝。
在千古一帝,開國女帝,高祖皇帝艱難創(chuàng)業(yè)守業(yè)之后,還不算強(qiáng)大的國家又在自己爺爺?shù)氖稚辖?jīng)過一番大換血,休養(yǎng)生息四五十年,傳到了他的手上。
可以算是國富民安了。
盡管自己并非那位開國女帝的血脈,但這位年輕皇帝非常地敬仰她,一直以她為榜樣,決心站在她的肩膀上,開創(chuàng)一個有史以來最強(qiáng)大的繁榮盛世。
他從小就很喜歡聽那位高祖皇帝的故事,上了年紀(jì)的皇爺爺,也很喜歡講給他聽。
她雖然比爺爺大了六七歲,可是跟爺爺一樣,都是奴隸出生,青梅竹馬般的相依為命。
爺爺做了太上皇之后,記性越來越不好,可是總記著與她年少時代的美好時光。
還有那些馳騁沙場披荊斬棘的熱血歲月。
哪怕是在彌留之際,爺爺也總是念叨著,她如日如月的笑容。
只多說了一句,若是沒有那個前朝九皇子,他和她,本可以白頭相守,共躺棺槨的。
可惜她英年早逝,自己無緣得見。
高祖皇帝只生了一個他名義上的帝姬姑姑,雖容顏絕美,卻體弱多病,跟一個江湖男子私奔,落得個被賊截殺,孤墳一座的下場。
朝廷只能對外宣稱,她為天下臣民祭了天。
年輕皇帝雖然不知其中曲折,但在皇爺爺去世后,還是把他偶像唯一的骨血,那位小帝姬與其愛人的尸骨,遷到了皇陵里面,葬在了高祖皇帝旁邊。
年輕皇帝兢兢業(yè)業(yè),登基五年,朝政內(nèi)外已經(jīng)被他收攏得服服帖帖,就連他年少時男女不忌的小缺點,那些朝廷重臣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說什么了。
但是在這百姓開始過上安定日子,國庫日漸豐盈的時候,這位年輕有為的皇帝決定南征。
東南沿海的流寇,西南山區(qū)的蠻夷,并不在他的國家版圖內(nèi),都是些小打小鬧的勢力。
一旦吃不飽穿不暖,就來騷擾他的邊境國民,讓他煩不勝煩。
雖然造不成大的威脅,但是他不想再為這樣的問題煩惱,更不想邊境的人民一直活在這樣的處境中。
于是,他準(zhǔn)備南征,在全國境內(nèi)征兵,每戶人家只能留五十歲以上十五歲以下的男丁;若是只有一根獨苗,無論年齡多少,也可以留下。
比如南貴家,他的小兒子十三歲,他自己三十五歲,他就得作為兵丁服兵役,留下他兒子。
然而,這個家,他南貴作為獨苗,面對著同為獨苗的病弱小兒,自然是不能走的頂梁柱。
如果他不能走的話,他們家的兵役誰來服,這個時候,他想到了那個道長說的話。
難道那個道長早就料到了今天,所以讓他好好對他三女兒,留下了一個干兒子。
征令下來之后,村長早早來找他談過,希望他能讓他的干兒子北四代他村長的小兒子服兵役,不管是要錢,還是其他條件,只要他村長能做到的,他都答應(yīng)。
村長家人口的情況跟他差不多,只是他的小兒子已經(jīng)大了,他又是村長,必然得是他的小兒子服兵役。
他南貴也想勸北四代替他的小兒子去服兵役呢。
他雖是自己找的上門女婿,可是養(yǎng)了他這四五年,還把自己的小女兒許配給他,對他不分內(nèi)外,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保住自己的命根子傳承骨血嗎。
可若是想要北四替代,就得先過村長這關(guān)。
能夠再買一條人命頂替的錢他是拿不出來的。
難道,真的得將北四送出去,換取村長的幫忙,再把自己也搭進(jìn)去,留下病弱的小兒子支撐這個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