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姜南珠奶奶在他生下來的消息傳到久寧時,就一直在催他回去,想要見見自己的孫子。
可是他爹姜君簡卻并不想回去,他覺得每日里給學(xué)生講經(jīng)學(xué)書藝,講為官處世之道,竟然比在京里鉆研升遷之道更開心,何況還有妻子陪著自己。
因此他只是回信,邀請他娘來度夏,不提回去的事。
他知道,一旦他回去了,便必然要準(zhǔn)備回官場,此刻這種閑適的生活,只怕是黃粱一夢了。
雙方就這么僵持著,誰都不愿意退一步,誰都不能進(jìn)一步。
南珠做為一個小孩子,對于這些八卦,也就是聽了想了來打發(fā)時間,并不是很關(guān)心,也沒法參與。
況且,他對現(xiàn)在的生活,也很滿意。
甚至可以說是,非常滿意。
成年人的靈魂,嬰孩的身體,真的很好占便宜啊。
雖說讓她選,她肯定選女兒身,但是能感受一下男兒身,她也很高興,不錯的體驗。
何況在古代,還是男兒更好,既可以喜歡男子,也可以喜歡女子,只要你有錢有勢有才華。
南珠暢想著做為一個古代男兒的未來,享受當(dāng)下的便利,好不快樂的。
來了快一年的乳娘,雖沒他娘漂亮,可也是個甜美的小美人。
二十歲出頭,秀眉長睫,一雙大圓眼像是水洗過一般。
小鼻子小嘴,圓圓小小的臉頰,嬌小玲瓏的身子,抱著她時總是很溫柔。
她的胸脯比她娘還要圓潤飽滿一些,南珠躺在她懷里,溫軟極了。
這種體驗,這種待遇,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這一日,夏日陽光烈得很,南珠也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就連乳娘要給他讀畫本子里才子佳人的故事,他也沒心情聽,更不要說認(rèn)字讀書了。
想著他年齡還很小,雖然少爺交代了,但是乳娘也不忍心逼他,況且她才生了自己的兒子,就來照顧少爺?shù)膬鹤樱喽嗌偕儆行┮魄樽饔谩?p> 所以心里,真是把小少爺當(dāng)自己的兒子一般,還想著,等夫人給個恩典,他們一家人以后都給了少爺?shù)脑?,她兒子還能給小少爺當(dāng)書童,一起讀書寫字。
哪怕只是做個書童,也是從小到大的情誼,比親兄弟差不了多少。
想到這里,乳娘手上的圓扇帶起的風(fēng)更溫柔了,少爺也算是她半個兒子呢。
況且少爺聰明得很,記性悟力連老爺都自愧不如,說少爺長大了定然是最討老師喜歡的學(xué)生。
她聽了夸獎,也覺得與有榮焉啊,畢竟是吃自己奶長大的呢。
再說睡得迷迷糊糊的南珠,朦朦朧朧中聽到了琴聲歌聲,心想她父母又開始表演了,這樣的的機(jī)會可不多了。
說起她父母琴棋書畫的能力,放在現(xiàn)代,肯定也是藝術(shù)家。
雖然她是不太懂,活了那么幾世,也沒學(xué)到多少藝術(shù)。
可是從自己和周圍人的反應(yīng)里,她還是知道父母的造詣有多高,況且乳娘也會給他八卦。
他爹的書法和古琴,當(dāng)時在京里也是一絕啊,連名妓柳煙煙都甘拜下風(fēng)呢。
還有他娘的枇杷,那真是一曲‘夢娘散’,百里失魂人啊。
醒過來之后,他看著乳娘溫柔的眉眼,軟糯糯道:“乳娘,乳娘,你聽到了嗎?!?p> “聽到啦,少爺夫人又彈琴了,上一次聽見已經(jīng)是一個月前了?!?p> “那我們?nèi)ヂ犚宦犅?,一年可聽不上幾次啊,錯過了很可惜?!?p> “我的小少爺,那你這次去了可要安靜聽,不然擾了他們,乳娘也沒得聽了?!?p> “嗯嗯,乳娘,這次我一定乖乖的?!?p> 南珠依偎著乳娘的懷抱,站在連廊柱子后面,看小花園亭子中的兩人。
滿身書卷氣的青年一身蔥白長衫坐在亭子中的石桌旁,面前一架古琴。
修長的手指時而像蝴蝶一樣緩慢,時而像蜜蜂一樣快速,輕靈悠遠(yuǎn)的琴聲像是一陣涼風(fēng)一般,一下子穿透炙熱的心房,把涼意帶到四肢百骸。
玲瓏有致的的柔美女子穿著一身蔥綠百褶裙,往日梳起來的婦人頭,今日放下了滿頭烏發(fā)。
她倚靠坐在亭子靠魚塘的位置,斜抱著琵琶,側(cè)臉雪白圓潤。
柔而綿長的琴聲一停,她的琴聲突然像是刀劍砍殺一般沖了進(jìn)來,令人神魂一震。
天空晴朗無云。
明亮的日光落在紅茶花上,落在碧樹上,落在水面上。
魚兒穿梭,蜻蜓嬉戲蓮葉,夏風(fēng)撩起薄薄的夏裳。
突然,天邊一聲驚雷閃現(xiàn),轟隆聲飄然而至,嚇得南珠和乳娘齊齊一驚,啊呀出聲,斷了這似水似火的絕妙交融。
清醒過來啊才知道,他們是聽得入了迷,剛才的那些東西一驚一閃而逝了。
面前還是明媚的陽光,還是兩個人在以琴神交,不需言語。
南珠突然領(lǐng)悟面前的景象。
并不是夏日驚雷,而是相識相知后炙熱的愛戀,積攢了很久的干柴,一來了火,便劇烈燃燒。
他們還在膩膩歪歪的熱戀期啊,這種溫度排斥他人,灼傷他人啊。
不過二人的演奏終究還是被南珠打斷了,停了下來,默契地,很是無奈地,朝南珠看了過來。
“珠珠,你再來聽幾次爹爹娘親的琴聲,我們便是那丟盔棄甲將軍士兵了,除了吃飯讀書,什么也不會了。”
南珠見他娘在一旁笑,眼珠滴溜溜轉(zhuǎn)著:“娘親,爹爹說什么啊,我聽不懂?!?p> 年輕的女子把琵琶給了旁邊的丫頭,從乳娘手里接過南珠,抱著他在石桌旁坐下道:“爹爹說,珠珠長大了想不想彈琴,爹娘都可以做你的老師。”
音樂琴聲南珠從來都是一竅不通的,他是唱歌都會跑調(diào)的人,哪里學(xué)得會彈琴,趕緊裝傻道:“爹爹,娘親說什么,我聽不懂。”
姜君簡看了李莊夢一眼,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寫著:“你看,你生的兒子,才華天賦沒什么,糊弄人的本事還是很好的?!?p> 兩人相視一笑,南珠簡直被閃瞎了眼,真是比太陽刺目啊。
旁邊的乳娘也是忍不住的笑意,少爺聰明,她在寫給夫人的信里提到過。
早早就會說話學(xué)字看書就罷了,不過一歲多,拿起筆來也有模有樣的。
滿一周歲的時候,夫人讓她給少爺請了個戲班子慶祝,那戲班子在臺上唱祝壽歌,少爺和少夫人在看戲單子,念到里面有一出《綠手帕紅珠釵》,講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不能給小孩子聽。
他在一旁居然就聽懂了,說什么才子佳人他都知道,奶聲奶氣說要點(diǎn)這出。
少爺夫人聽得直笑,還真給他點(diǎn)了,陪著他聽完了這出戲。
想看小少爺聽完有什么反應(yīng)。
小少爺聽完后,搖頭晃腦道:“爹爹有綠手帕,娘親有紅珠釵,這戲本子偷窺我們家。”
頓時,一家人又是大笑,不知他小小年齡怎會懂得這些。
哪戶人家的姑娘少爺沒有綠手帕和紅珠釵,這戲本子受歡迎,就是距離民眾生活近卻又不是很近,你相信它會發(fā)生,但是卻不容易發(fā)生在你的身上。
一個一周歲的孩子能對這故事能夠零零散散理解一些,已經(jīng)是很了不起。
夫人對她聰慧的大孫子很是喜歡,回了信說過了七月半,家里祭完祖,她就會回來看她的大孫子,陪她的大孫子過兩歲的生日。
若是可以,還想帶回京里面養(yǎng)在自己膝下,讓少爺少夫人有時間有空間再給她生大胖孫子孫女。
乳娘很期待夫人的到來。
她當(dāng)家的是夫人陪嫁的馮大管事的兒子,專門給夫人處理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此次肯定也可以跟著來。
那么,到時候,她就可以見到她的兒子了。
想到這里,乳娘見少爺少夫人心情不錯,便提醒道:“少爺,少夫人,還有兩月的時間,夫人便要從家里出發(fā)了,應(yīng)該半個多月的時間就能來到西鄉(xiāng)縣,我們要不要把宅子什么的都早早準(zhǔn)備起來。”
姜君簡逗弄著李莊夢懷里的姜南珠,心里也很喜歡這個古靈精怪的兒子,何況還是他和妻子的第一個孩子,。
于他母親的心思,他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明白的。
知道自己的性子是拗不過的,便想來把他兒子帶回去回爐重造,可是自己不舍得啊。
若是自己再有第二個兒子,他倒是愿意把第二個兒子給他母親帶回去,陪陪她。
可是他現(xiàn)在并沒有第二個兒子啊。
所以他知道自家母親要來,并不是特別開心,看了乳娘一眼,沒有說話,倒是旁邊的李莊夢抬了抬眼皮看他一眼,轉(zhuǎn)而對著乳娘溫柔道:“嗯,可以準(zhǔn)備起來了?!?p> “乳娘也算是娘看著長大的,自小陪在娘的身邊,必然知道娘的喜好,你看著準(zhǔn)備就行,有什么需要的,寫好條子給重陽就行。”
“好的,少夫人。”
乳娘知道少爺?shù)钠?,說起來她也算是跟少爺一起長大的,雖然少爺一直住在外院,九歲以后就不太進(jìn)出內(nèi)院了,可是這么多年,少爺?shù)男乃妓€是能猜到一些。
所以對少爺?shù)膽B(tài)度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不安來。
少爺并不是個會遷怒別人的人。
他對無關(guān)的下人從來都是保持著非常合適的寬容和距離。
小花園里的樂事斷了之后,南珠一家人又一起欣賞了一下午的夏日荷塘。
荷葉曬得微微起了卷,荷花起了朵兒,開的還不算多。
花葉下的魚兒游得歡暢,時不時還會跳起來,吃南珠一家人撒下去的魚食。
顯然是很開心,已經(jīng)習(xí)慣了被人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