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作自受
地牢里陰冷潮濕,夾雜著一些沉重氣息。
這牢里關(guān)的人不多,大多是犯了重錯的下人。大多數(shù)人都病殃殃的,披頭散發(fā),丑陋不堪,眼里露出的皆是死亡和腐朽的味道。
還剩兩個臺階沒下完就感覺里面的陰風(fēng)吹的人直打哆嗦。
各種各樣的味道撲面而來,熏得人兒直皺眉頭。
彩姨娘用衣袖捂著口鼻,露出一雙萬種風(fēng)情的眸。那眸里充滿著嫌棄。
“姨娘。。要不我們回去吧。?!痹菩阌悬c怕,聲音都帶著顫抖。
彩姨娘瞪她一眼。
她來這地牢只是一些好奇心驅(qū)使。
這四小姐偏做什么事情都不得章法,她也想看看,這次又有什么好景。
牢房里很多犯人都趴在籠子邊好奇的看著她們,淫蕩污穢的眼神在她們身上流轉(zhuǎn)。
有的甚至吹起了口哨,說著那市斤里下三濫的污言穢語。
彩姨娘俏臉氣的通紅
卻見那少女走的不卑不亢,每一步腳步都邁著沉穩(wěn),微微抬著頭
仿佛這里已經(jīng)不是被死亡圍繞的地牢,而是那萬千金磚砌成的金碧輝煌的宮里。
謝希楠在一間牢房停下步子,里面空空如也。
隔壁躺著一個渾身破破爛爛的乞丐。此時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鼾聲震天。
這是她曾經(jīng)呆過的牢房。
她原以為她只要傻下去,謝月喬便不會再來欺她。
從她傻了以后這些事確實消停了一陣,她便以為是自己的父親真的替自己出了頭。
“你是謝家嫡出小姐,以后可莫要再招惹那外院的傻子?!?p> “以前你們打鬧招惹她也就算了,現(xiàn)在她傻了,再去招惹她只會自降身份?!?p> 方氏為謝月喬攏著淡粉色的衣襟,那衣襟上用金線繡了些牡丹紋,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小小的她倚在假山后面。
腳下一溜螞蟻搬家正一排一排走的火熱。
不是她父親替她出了頭,而是大家覺得,招惹傻子自降身份。
卻不想自己又是怎么成為的傻子。
小的時候被謝月喬帶著那片世家子弟一起欺負(fù)不知道反抗
等再能裝傻充愣,便還起了手。那么多公子小姐都沒拉的住發(fā)瘋一般的她,是生生把謝月喬身上撓出了一道道血痕。撕下來一片血肉。
后就被方氏關(guān)在這間牢房里,那大概是17歲的事情。
牢里的茅草冷的出奇,整整好幾天方氏不給她飯吃,她有時候能聽見地牢外面似近似遠(yuǎn)的傳來母親的哭聲,她思緒漸遠(yuǎn),躺在那地牢的茅草上邊奄奄一息,有些事情卻也是記不得了。
那隔壁牢房是一個瘋瘋癲癲的乞丐,地牢里沒有白天黑夜,等餓的時候,便只能聽那乞丐唱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曲兒入睡。
曲兒并不好聽,她卻每次都睡得異常香甜。
最后還是多虧了那乞丐從隔壁送來的那塊臟兮兮的餅,她才沒至于死在這冰冷的地牢里,
恍惚還記得,那乞丐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狼吞虎咽的她,似是再看著什么,半晌便低下頭去,似是感嘆
“命啊,命啊?!?p> 后來縱云便把她帶了出去。
聽聞那乞丐以前是個游行僧,十幾年前來到謝府,那個時候一位姨娘懷了孕,盼著這一胎能生個男胎。
雖說這個和尚是個僧侶,但是聽說這人也并沒有一點和尚樣,在謝家胡吃海喝,根本沒有一點出家人六根清凈的模樣。
偏那懷了孩子的姨娘對他非常信任,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那時候這乞丐不知道給那姨娘用了什么法,本以為能順順利利的生下個男胎,卻不想竟流產(chǎn)了。
謝疏從大怒,破口大罵哪里來的坑蒙拐騙之人。便把他壓進了地牢。
聽說那姨娘小產(chǎn)以后就卷著行禮跑了,那時候府里上上下下忙著找人,倒把這乞丐給忘了。
后來那姨娘怎么也找不到,那女子生的極其貌美,頗得謝疏從寵愛。逃跑之后,謝疏從還失落了好一陣,天天出去喝花酒,這才有后來在青樓里遇到縱云的那一幕
到謝希楠死的時候這乞丐都沒被放出來。
她看著角落里的乞丐
這是她的救命恩人,上輩子沒來得及報的恩,但愿今世大恩得報。
不過不是現(xiàn)在。
她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自身也難保。
只能希望自己的恩人可再等等。
她沉了下眸,眸子里一些不知名的東西被她壓下去。
她轉(zhuǎn)身要走,卻聽后面那乞丐起了身。
“丫頭,這都是命啊。”
他還是那副樣子,眼神污濁。蓬頭垢面。
彩姨娘一臉嫌棄,捂著口鼻
旁邊的云秀護住彩姨娘
“你這乞丐怎的亂搭話?”
謝希楠定定的看著牢房里的人,卻沒有說話。
乞丐沒在意那彩姨娘主仆,也對上謝希楠的眼神,卻道
“貧道念曾經(jīng)與你有一面之緣,你也頗得佛緣。所以貧道在此奉勸一句,還不如就此放下執(zhí)念?!?p> 他雙手合十,對謝希楠行了個佛禮。
“成佛吧,丫頭?!?p>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見到這個乞丐只當(dāng)是邋邋遢遢不修邊幅的姿態(tài),此刻他雙手合十,明明是在這骯臟不堪的地牢里,卻讓人有一種在廟宇里祭拜的實感。
彩姨娘只覺得有些滲的慌,伸手便想去扯那四小姐離開。
這一看,卻不禁有些怔愣。
那面前風(fēng)華絕艷的少女眼眶發(fā)紅,秀麗的臉上雖然面無表情,但是周身悲傷如驚濤駭浪,狠狠地壓過來,讓人喘不開氣。
她看見那少女手緊緊攥著,指甲在掌心里生生掐出血來。
彩姨娘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又好像沒有看透一般。
半晌,便輕輕跺了步子,眉眼有些低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憐惜。
“云秀,我們先去前方等著四小姐?!?p> 黃彩衣深深看了那少女兩眼,卻終究還是不懂。
“她可能有些話,要同這位師父講?!?p> 云秀早就想走了,這個乞丐讓人瘆得慌。謝四小姐感覺也不對,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急忙答應(yīng)了一聲跟了上去。
謝希楠呼出一口氣,情緒有非常大的波動,走到那牢房門口,握住那欄桿,攥的異常緊
“大師是高僧?!?p> “那大師可能看見我身上背負(fù)的那好幾十口孤魂野鬼么?”
“大師渡不了我,這世上也沒人能渡了我?!?p> “上一次見我,您大約也已經(jīng)看出我的命數(shù)?!?p> “您不救我我不怨你,你只道說一句天命難違我也怨不得你,可是現(xiàn)在我能回來,那便也是天命難違,大師管不得我。”
她狠狠盯著那乞丐,那發(fā)紅眼中似要劃下淚
“你讓我成佛?我燒死了好幾十口人命,燒死了自己的母親燒了自己的家,我現(xiàn)在連夢里都是那些人把我撕碎的場景!你竟然讓我成佛?”
“我怎么成佛?”
“我怎么成佛啊大師!?。。。?!”
她似要發(fā)瘋一般,死死晃著籠子。
乞丐臉上似有些憐憫,他對上少女被悲痛席卷的面容,輕輕道
“讓你重來一次的不是這天,是你自己久久不消散的執(zhí)念”
“這人世界都是苦。你就算重來這一世,也是在受苦?!?p> 他輕輕放下手,目光平淡的看著謝希楠。
“你是苦,起緣就是苦。而您命里的那一位,也是苦?!?p> “緣起緣滅由不得人,你既執(zhí)念走這條路,貧道便也不多言了。便預(yù)祝您早去早回,早日擺脫這苦海無涯?!?p> 語罷,他又躺下身,恢復(fù)了那派邋邋遢遢的樣子。
謝希楠輕輕呼一口氣。雙手輕輕放下,又是那一派艷麗清淡模樣。
“我生來便是在吃苦?!?p> “大師,我若吃不得苦,我現(xiàn)在便不會在您這牢房門口和您講話?!?p> 她不再講話,轉(zhuǎn)身便走。
走了約有幾步。
“這次可莫要選錯了。”
那聲音很輕,謝希楠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回頭看了看乞丐,牢籠里已經(jīng)鼾聲連連,仿佛是自己的錯覺。
布衣少女走出去老遠(yuǎn),直到看不見人。
那剛才還在打鼾的乞丐卻睜開了眼。
渾濁的眼睛不再渾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剛才那少女悲痛卻隱忍的表情,像極了那十幾年前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的女人。
婉約清麗,那眼神卻又極堅定。
他心頭忽然一滯。
緣起緣滅,皆是老天注定的事。
繞是他這個在十幾年前被稱為最靠近佛的僧侶。
也終究躲不過感情這道墻。
靠近佛,卻不是佛。
渡不了世人,更渡不了自己。
謝希楠這次來地牢是有正事的,她并不想在那個乞丐身上多浪費時間。
成佛是不可能的。
那就成魔好了。
這條路縱使再難走,那幾十條孤魂野鬼也在推著她前進,直到那無盡深淵的盡頭。
而此時在的這間牢獄,相比之前更加臟污,似是被人特意“照顧”過。
采荷大概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那傻子四小姐。
謝希楠就站在籠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那艷麗表情冷冷清清,此刻居然散發(fā)出一種專屬于上位者的威壓。
而采荷現(xiàn)在就非常慘了,臉上鼻青臉腫,渾身都被打的不成模樣,一條胳膊還在向奇怪的地方扭曲,似是有骨頭斷了開來。
彩姨娘娥眉輕皺,云秀驚出聲來。
“這方夫人未免也太狠了點。。。”
牢里那人眼睛里迸射出狠毒的光,拼命往那鐵牢門口爬
卻因使不上力,那份拼命,讓她只堅持了幾步。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傻子。。?!?p> “是我?是我什么?”她輕輕冷冷的開口,嗓音有止不住的微寒。
地上那人轉(zhuǎn)而一愣“你。。。你不傻????”
“你竟然不傻??”采荷那一用那一只僅能輕微活動的手,攥緊了地上的茅草。
繼而目光突然怔住,似想通了什么,突然嗓音提高
“是你!?。?!是你在害我!?。?!是你!??!”
“不是我?!?p> 她仍然是清清冷冷的。在這臟污的環(huán)境里更顯與眾不同。
“就是你?。?!就是你在害我?。?!你構(gòu)陷于我!?。砣耍。?!我要見夫人?。∥乙姺蛉??!?p> 她發(fā)著狠,一口銀牙咬的咯咯作響。
“別白費力氣了?!?p> 采荷的臉埋在那臟臭的茅草中,見確實沒人過來,更加氣惱
“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
她突然住了口。猛的想起來那天在回廊上,這人也是清清冷冷的這樣看著她們。
但是當(dāng)時她只當(dāng)她是個傻子。
“你。。。你是因為那次在回廊。。?!?p> “你竟然因為那幾句話就害我!?。 ?p> 謝希楠輕輕蹲了下來,她往那牢籠里慢慢伸出了手
采荷頓時驚恐的瞪大了眼,開始微微發(fā)抖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p> 卻只是握住了她那只已經(jīng)蜷縮彎曲的手,微微摩挲著
手上布滿了傷口,摸上去能撫到那一絲絲裂痕。
有些慘烈。
謝希楠摸著那只手,定定的看著采荷
“采荷,這件事從來都不是我害你?!?p> “我只是讓兩個姑娘,在你面前說了一些話而已。”
“剩下的事情,全都是你自己做的?!?p> 采荷微微發(fā)抖,雙眸不可置信的睜大
“你明明有很多可以停下的機會?!?p> “她們說話的時候,你可以不聽,直接走過去,但是你沒有?!?p> “聽完她們的計劃,你可以選擇視而不見,和采蓮一樣,不參與進來。但是你也沒有。
“甚至后來夜里,你發(fā)現(xiàn)那兩個丫頭沒來,你也可以扭頭走掉,及時住手。”
“你有么。”
她雖不帶一絲表情,冷清無情。但是采荷看她,就如鬼魅一樣。
她甚至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你沒有啊,采荷。”
“你的貪心讓你一步一步走到這個地步。”
“你總想得到更多,總想得到更多。”
“貪心不足蛇吞象,所以你失敗了。”
“現(xiàn)在的你,完全是自作自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