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似是有默契般靜默不語，只聽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與心跳。不知為何，此刻的靜默令我很是安心。
念空，你不是怪物，你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當年你被困洞中，生死一線，換做是誰，都難全身而退。在那般境況下固守成規(guī)，獨自等死，才是懦弱的表現(xiàn)。而活下來則需要極為堅韌的心性。
我摟緊他，心中情緒翻涌：他一次次親眼目睹在意之人的死亡，甚至還可能是罪魁禍首。如此還不算，他還自小遭受怨水的凌虐，若是等閑之輩怕是早就難以承受，自尋了死”?？伤?p> 我突然想到什么：在他心中必定有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或者更恰當?shù)卣f應(yīng)該是執(zhí)念，會是什么呢？
聯(lián)系起他身中之毒……莫非支持他一路走到今天的是復仇嗎？他想為誰復仇呢？他娘？還是岳凌頎？可是他已經(jīng)殺了沉湮，也算是為岳凌頎報了仇。但他若是想為母親報仇呢？我不相信他會平白無故殺死自己的母親，這其中必定有鮮血淋淋的陰謀?？墒菫榱藦统鹚謺冻龆啻蟮拇鷥r？
在今天之前，在得知他就是那個眾人口中的凌統(tǒng)領(lǐng)之前，我竟絲毫察覺不出他有這般過往，他竟是如此隱忍，如此令人心疼……
耳畔傳來粗重的呼吸聲，我瞬間回神，朝身邊之人看去。只見他已然睡熟，眉卻緊緊地蹙著。我不忍，伸手輕撫，企圖揉開那團郁結(jié)。卻不想剛?cè)鄡上?，手腕忽然被他握住。愣怔之際，手已被他緊緊攥住，貼至他胸前。
“念空?！蔽业吐晢舅?。他卻還在熟睡，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眉頭再次蹙緊，呼吸越發(fā)急促，似是在夢中經(jīng)歷著極其痛苦的事。
“娘……娘……”他的聲音盡是痛楚與絕望。
他的話斷斷續(xù)續(xù)，我聽著甚是揪心。
“宣兒……宣兒……”
聽到這二字，我心頭一顫：他喚的定是原主。
“宣兒……我沒想……沒想傷害你的……求你……醒過來……醒過來……”
他的聲音有絲哽咽，脖頸上的青筋凸起，攥著我的手更緊了。我任他攥著，心像是被千萬柄利刃剜割著。從沒見到過他如此脆弱的一面，所以便從未想過他的心中究竟藏著多少傷痛，也忘記了即便他經(jīng)歷過再多的苦難，他仍舊是個會傷、會痛的普通人。
他的呼吸忽而一滯，聲音也顫抖起來：“你……你是誰？！你不是她！你是誰！？”
聞言，我的大腦空白了一瞬，隨即又恢復過來：他是在問我！他記起了這些日子里白天發(fā)生的事，察覺到了我不是原主。
心徹底涼下去，同時卻又有一絲欣喜漫上心頭：他的毒解了！解了！我終還是救了他！
忍不住嘴角上翹，卻突覺頸間傳來劇痛。猛然回神，發(fā)現(xiàn)他已然醒來，眼中卻再無半點柔情，取而代之的是驚怒之色。
他掐著我的脖子，用力一甩，便將我從草垛上丟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竟絲毫不覺得痛。
“你是誰？”他的語氣之中是我從未聽過的狠厲。
修離說得真是不錯，他果然只會對原主一人溫柔。
“你是誰，竟與她如此相像??？”
脖子再次被他扼住，喉間發(fā)不出一絲聲音，便只能與之對視。
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扣住我的后腦，將臉湊近。我有絲驚慌，他卻只是將臉湊至我耳側(cè)。耳廓上傳來他指尖的寒涼。我忽而想起前世自己右耳后有粒朱砂痣，是出生起便有的，莫非原主也有相似的身體特征？
片刻，他將我放開，卻又忽然抬指抵在我眉間雙目微閉，略微屏息。
熟悉的觸電感覺再次傳來。
御魂術(shù)??？
他驟然睜眼，眼中除了怒火還夾雜著難以置信。
“你……你竟來自千年之后！”他的聲音極冷，卻有絲顫抖。
原來他也會御魂術(shù)。那他現(xiàn)在應(yīng)已明白，是我這個異世幽魂占據(jù)了他心上人的身子了吧？他會如何待我呢？
他的視線從我的臉上下移，定在某處，眉頭蹙緊。我疑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望去。只見方才匆忙間沒將中衣整理好，前襟有些散，露出了小片皮膚。我頓覺狼狽，剛想整理，卻感覺他忽而移開了目光。
他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轉(zhuǎn)而望向方才我們繾綣過的草垛，那里依舊鋪著他的外衫，卻已不復事前的平整。
我不明所以：他在看什么？卻突覺后頸被他扣住。隨后只感覺一股大力，從那力道中我隱約感覺到他似是怒極。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撲向那草垛，腦袋被他死死地按在草垛上，左側(cè)臉頰貼著他的外衫，干草隔著衣料刺著我的臉，鼻尖縈繞著情事過后的味道。我恍然……
“你……你……”他咬牙切齒，竟是吐不出完整的詞句。
我心中悲涼：我早便料到，料到他會發(fā)瘋發(fā)狂，可卻沒想到會是在如此情境之下。
我再次苦笑，這笑似是進一步激怒了他。
“你做了什么??？”他逼視著我，語氣冷到極點。
我則是一愣。也對，原主是大家閨秀，又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怎會接受原主早在出事前就失了身？他只會覺得是我，我這個異世幽魂耐不住寂寞……可他怎不想想，我自蘇醒便幾乎一直在鳳離山中，除了他和修離，再沒接觸男子的機會。
“說話！”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領(lǐng)，而我只是呆呆地望著他。
結(jié)束了，這場注定無果的幻夢終是結(jié)束了，他不再是那個對我溫柔以待的念空了，而是那個心狠手辣的統(tǒng)領(lǐng)。事到如今我又能怨誰呢？是我欺騙了他，隱瞞了他，路是我自己選的，走到如今這步，我不后悔。
“你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便放我走吧，我……不是她?！蔽移疵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砥届o些。
“走？”他冷笑。“你太天真了！如今你占了她的身子，便要替她好生養(yǎng)著這身子。她是我的人，這身子自然也是我的，你休想脫身?！彼捳Z聽起來平靜，但我卻感覺得出，他是在極力克制某種情緒，某種不能暴露在我面前的情緒。
忽聽洞口方向轟隆一聲，似是原本被堵住的洞口被人清除了障礙，沒多久，便有一勁裝男子，闊步而來。來人正是蕭濟風，他的身后還隨著數(shù)十名手下。
蕭濟風在凌念空身側(cè)站定，似是同樣嗅到了空氣中的旖旎味道，他擰了擰眉?！敖y(tǒng)領(lǐng)可是要回府？”
凌念空抬手指向我?！皫坏阑厝?，嚴加看管?！?p> “是！”蕭濟風似是有些吃驚，嘴上倒是答得干脆。
我就只著了那么一件中衣，被蕭濟風帶來的人押著上了一輛馬車。凌念空并沒有與我同車，上車不久，車輪便轱轆轱轆轉(zhuǎn)動起來。
山路有些顛簸，而我則是極累，不由自主側(cè)身躺下。馬車飛馳所帶起的風將車簾吹得獵獵作響，深秋的冷風無情地灌了進來。
我周身寒冷，不自覺將手湊在唇邊，想呵口氣溫暖一下凍僵的雙手，卻不由一愣：十個手指的指甲均暈著一團黑氣。這情形似是有些熟悉，我初到此地時指甲不也有發(fā)黑的癥狀嗎？思及此立即為自己診了脈，發(fā)現(xiàn)毒已經(jīng)解了。然而令我吃驚的是，我此刻的脈象與我上次發(fā)現(xiàn)指甲發(fā)黑后診脈的脈象幾乎別無二致：都是臟腑虛虧。
這兩次中毒的癥狀如此相似，難道……中的是同一種毒嗎？可那毒是蒙稚散的解藥，若是先前原主中過此毒，那也就是說……她也曾試著為那人解毒，但顯然沒有成功。可是我醒來時體內(nèi)的毒明顯已經(jīng)解了……所以……原主失身其實是有人為她解了毒……不過也有可能是與原主發(fā)生關(guān)系的男子并不知情，只是碰巧為原主解了毒。但是既然當時原主愿意犧牲自己的清白為凌念空解毒，就說明原主已經(jīng)愛上了他，又怎會同他人發(fā)生關(guān)系？唯一的解釋就是當初原主被侵犯了，可那人是誰呢？
車廂忽然猛地一震，我猝不及防，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車壁上，頓時眼淚便在眼眶中打起了轉(zhuǎn)，心中不知怎的猛地一酸。這一撞似是將我的理智全部撞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