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沈風(fēng)月這么說,我下意識望向凌念空??伤麉s沒什么表情,反而抬手探入前襟取出一金屬牌丟給老板娘。
老板娘忙伸手去接。東西到手,她竟是驚喜地瞪大了眼?!霸瓉砟褪悄俏毁F客!您可算來了!自您派人來下定至今可有兩年了,一直不曾有人來取,咱們也不敢怠慢,一直給您留著!”說著她行至一貨架前,繼續(xù)道:“您看看這東西,您可還滿意?”
凌念空卻不動,反而向我遞了個眼色。我有些疑惑,卻還是向那貨架行去。
行至貨架前,我一呆。那貨架中間一格擺放著三只通體瑩白的發(fā)簪,簪上的題字俊逸娟秀。我不由苦笑,心中莫名酸楚起來。這簪我上次入城便見過,也猜到這是凌念空要贈予原主的,所以他這是要將簪取走了?
我呆望著眼前的發(fā)簪,任由心中的苦楚將我吞沒。忽而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伸至眼前,依次取下發(fā)簪。我立即收了視線,勉力隱藏自己的情緒。
“喜歡?”那人在我身側(cè)輕聲問道。
我不答,卻覺得頭頂發(fā)簪被人迅速抽走。我下意識仰頭,卻被他低聲喝?。骸皠e動。”
緊接著又覺得頭頂發(fā)絲牽動,我心中一跳,忙伸手去摸。指尖毫不意外地觸到了沁涼的玉石。
“你???”我驚得說不出話,忙伸手去取,卻被他的大手握住,僵在了半空。
我取簪的動作停住,他卻沒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從身后攔住我,將我?guī)霊阎小?p> 我掙脫不開,只得低聲道:“這是你要送她的東西?!?p> 他低頭,唇貼著我的耳廓?!艾F(xiàn)在是你的?!?p> 我不聽,繼續(xù)取簪的動作,手卻被他死死攥住。
“忘了今晚的約定了?”
我聞言頓住,只聽他繼續(xù)低聲道:“這么多雙眼睛看著,你若是不想成為明日談資,就聽話?!彼@話明明是在威脅,卻依舊說得極輕,倒像是苦心勸慰。
我有所醒悟,抬眼朝四周望去。果然鋪中有不少人都在朝我和凌念空這邊看,就連沈風(fēng)月也不例外。只是沈風(fēng)月的眼神較其他人更多了分陰鷙。
我見狀也不再抵抗,任由凌念空將剩下的兩只簪也一并替我簪上。
帶好發(fā)簪,凌念空牽起我的手,行至沈風(fēng)月面前,笑道:“沒想到沈公子竟也心儀這發(fā)簪,只可惜這簪是在下為心上之人所制,實不能相讓。不過在下也絕不愿虧欠公子,偏巧近日我府上購得一批珍玩,公子若是有意,可隨時造訪,凌某定毫無保留,盡心相待。”
沈風(fēng)月聞言,眸光閃了閃?!芭??聽聞三年前凌統(tǒng)領(lǐng)初入官場時,曾明言無心于男女情愛,不想短短三年便覓得佳偶,真是出乎本公子意料?!彼D(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繼續(xù)道:“既然凌統(tǒng)領(lǐng)誠心款待,本公子定擇日拜會。咱們……”他頓住,目光再次轉(zhuǎn)向我。“后會有期?!毖蚤],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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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吧?”出了纖云坊,凌念空道。
“嗯?!蔽业蛻?yīng)道,卻沒什么食欲,只覺頭上的發(fā)簪宛若千斤重。
“你初到此地,應(yīng)是沒嘗過盛京的特色,趁著過節(jié)便都嘗了?!彼@話說得是那樣輕松,真像是在誠心招待外鄉(xiāng)來客。
“好?!?p> 凌念空帶我到了一家名叫千雅客的酒樓。酒樓的裝潢很是考究,一看便知是只有達官貴人才消享得起的。
見我們?nèi)氲?,一伙計急忙迎上來,滿面驚喜之色?!傲杞y(tǒng)領(lǐng)!您可有日子沒來了!還是云掩居,食水送到房里去?”
“不,堂食,兩人,可有位子?”凌念空淡淡道。
伙計聞言面上驚疑不定,口中卻仍是恭敬:“有位子,您二位這邊請!”
凌念空同我面對面坐下,隨口點了幾樣酒食??此p車熟路的樣子,想必過去常來。
那伙計高聲報菜后卻沒有離開的意思,面上有些惶恐地道:“統(tǒng)領(lǐng),您怎不到雅間內(nèi)用餐?這大堂人多眼雜,若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沖撞了您,豈不是給您添不痛快?您雖有兩年不曾光顧咱們千雅客,可那云掩居卻一直給您留著呢!”
凌念空唇角微勾,竟也不嫌那伙計聒噪?!盁o妨,只想帶她一同沾沾這節(jié)日的喜氣?!毖蚤]側(cè)頭朝我望來。
伙計疑惑,壯著膽子打量起我來,忽然似是明白了什么,迅速低下頭道:“小的明白,那小的就不打擾二位了。”
酒樓客人很多,人聲鼎沸,倒真是有著濃烈的節(jié)日氣氛。酒食很快就上了桌,凌念空執(zhí)起筷子,夾起一片竹筍放在我碗中,微笑道:“冬日里的竹筍極是稀罕,快嘗嘗?!?p> 望著他唇邊蕩起的溫暖笑意,我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得夾起竹筍放入口中。那竹筍脆嫩可口,咸香適度,果真美味。我忍不住朝他投去一個微笑。“好吃?!?p> 他輕笑?!熬椭銜矚g,好吃就多吃些?!?p> 我點頭,拿起筷子夾起旁邊盤中的肉絲。剛咀嚼兩下卻看見凌念空斟了杯酒,一飲而盡,有酒液灑落在他青衣的前襟上,他也絲毫不在意。一杯飲盡,他緊接著又飲下了第二杯,第三杯……
我不知道這南離國的酒烈不烈,也不知他酒量如何??煽此哉遄燥嫷穆淠樱疫€是忍不住有些擔(dān)心,腦中也浮現(xiàn)出他上次醉酒將我當(dāng)做原主的脆弱模樣。
又是一杯酒飲盡,他將酒杯放在桌上,又要去倒酒,我不假思索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他愣了愣,順著我的手望向我。
“吃菜?!蔽业吐暤?,同時加了塊蓮夾到他碗里。
見我如此,他放下酒壺,苦笑道:“怎么,你現(xiàn)在不怕我是虛情假意了?”
我愣住。他說得不錯,雖然入東市前他說他只是想和我共度佳節(jié),可是自他識破我身份以來,一直都沒讓我好過,所以我又怎能相信他今晚一反常態(tài)的體貼入微不是有所算計?
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想知道他究竟是何心思,卻只在那有些晦暗的眸中看到了無盡的自嘲。莫非他今晚的種種舉動都是發(fā)自真心?
“我……”我剛想開口,他卻夾起我方才放在他碗中的蓮夾塞到了我的口中。
“吃飯?!?p> 我出聲不得,只得默默咀嚼。那蓮夾炸得焦酥,藕中的鮮肉卻是極嫩。
此刻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尷尬,剛想做些什么,卻聽得鄰桌的一個婦人道:“珍兒,你可知這昭元節(jié)的來歷?”
“不知?!?p> 那答話的珍兒聲若銀鈴,是個極可愛的女童。
“這都不知!我告訴你!”坐在珍兒身邊的男童看起來較她年長幾歲,一拍胸脯便講起了節(jié)日的由來。許是男孩年紀(jì)小,說話有些顛三倒四,卻也將來歷講了出來,正是凌念空先前講與我聽的。
“哇!天選之子!天選之子好厲害!珍兒也要做天選之子!”
一旁的婦人聞言,急忙捂住了珍兒的嘴斥道:“這話可不能亂說!”
珍兒被母親呵斥卻不知緣由,委屈極了,圓溜溜的大眼睛里時泛起淚花。
坐在婦人對面的男子見狀嘆道:“夫人,珍兒還小,何必如此嚴苛?”轉(zhuǎn)而又對珍兒道:“珍兒,到爹爹這里來?!?p> 珍兒聞言,忙不迭撲向男子,手腳并用地爬上男子膝頭。
男子慈愛地摸了摸珍兒的頭道:“那天選之子有何好?不如做爹的乖女兒!”
“可不是???”接話的是另一桌的一個青年男子,看樣子已是酒過三巡,舌頭都有些打結(jié),卻偏還要說話:“小娃娃,你是不知道,那天選之子聽起來風(fēng)光,實則苦命得很!”
說著那醉酒青年竟站起身,在珍兒一家的桌前擠了個位置坐下了。珍兒的的爹娘倒也未顯露不悅之色,任由青年滔滔不絕:“鳳離,哦不,應(yīng)該說是北離。北離那天選之子因有左右天下大勢之能,自出生那天起就遭多方覬覦。宮內(nèi)宮外,甚至居源、烏蒙等國都曾派人或是刺殺或是擄掠,為的就是占得先機,意欲一統(tǒng)天下。所以這天選之子自出生起便鮮少出他的宮殿,僅有他的侍婢和老師見過他的真容。那日子和囚犯無甚區(qū)別!”
說著,青年打了個酒嗝。他抹了抹嘴繼續(xù)道:“但是啊防不勝防,就在燕昭然,哦也就是天選之子長到七歲的時候,就真的被人給擄走了,不知所蹤。那個時候正好是十年前咱們南離皇帝陛下一舉攻破盛京皇城之時。當(dāng)時北離不僅丟了半壁江山,就連天選之子也丟了。那老皇帝一聽,急火攻心,兩腿一蹬,死了!他一死不要緊,可害苦了現(xiàn)在的北離皇帝燕徹霄。當(dāng)時燕徹霄不過十歲,國破、父亡,弟失,全讓他給趕上了,你說他倒霉不倒霉?!可國不可一日無君,北離皇族逃遁至北方苦寒之地后便開始商議君王人選,選來選去,發(fā)現(xiàn)也就這個燕徹霄能勉強做這個皇帝??墒恰闭f到此,青年壓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