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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中記事

第二十九章 疑慮

洛中記事 常春的庭院 4024 2020-05-19 20:40:00

  云蘿之前因為種種原因也去過不少貴人的府上,也出席過許多官方舉辦的重大宴席。但是她并沒有來過長公主的府邸。和皇室有關(guān)的,她也只去過齊王的私宅參加幾場陪酒的宴席。

  花樓的女子基本上都有負責探聽消息的任務(wù),畢竟人在喝完酒之后,在床上是最容易說漏嘴的。

  她猜想,陸元迫不及待地把她帶到這里來也是有這個原因的。畢竟長公主也是朝中重要一方勢力,對她手中握有的情報恐怕也很感興趣。這次恐怕不止有保護自己的原因,估計也有想要從她嘴里問出姚淑妃一派的情報的原因。

  但是這也是殘酷的真相。如果想要從一個強大勢力的手中幸存,那么你就必須尋求另一個勢力的庇護。而取得這個勢力的庇護必須有東西能夠證明你“值得他們庇護”。

  證明自己的價值。

  證明自己對他們有用。

  證明自己,有值得被他們庇護的價值。

  雖然這個聽起來內(nèi)心有些難以接受,不過朝中只有有那么一點實力的勢力都會這么做。畢竟他們也不是開慈善機構(gòu)的,不是誰過去求助都會毫無保留的接納。他們一般會好言好語地安撫你,然后坐等事情鬧大,趁機搞一波風浪,收割一波政治效果。

  總之,她是絕對不信有那種大發(fā)善心收留被其他勢力想要打壓的人物存在的。

  在漫長的花街生涯中,她學會的就是這個。

  從長安到洛陽,這些貴人們一點都沒有變。虛情假意、道貌岸然,不論男女。在風月場上混久了,都不會輕易相信這些高位者的任何一個許諾。因為他們?nèi)绻椿?,那可是太簡單了?p>  長公主府的側(cè)門慢慢打開了,陸元和那個暴躁女官走在最前面,然后云蘿就跟著他們和門羅一起走了進去。在進門的那瞬間,云蘿悄悄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外面的情況,他們乘坐的那輛馬車已經(jīng)被長公主的下人牽到后門去了,斜對面的巷子里有人探頭探腦,看到云蘿的視線就馬上縮了回去。

  雖然知道像長公主這樣的朝中勢力的首領(lǐng)的家門口肯定有人盯梢,但像今天這般親眼所見還是第一次。這個人看到了她走進了長公主的府上,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哪個派別的,但是還是做好最壞的打算比較好。

  因為不管是誰,都喜歡躲在暗處,挑動明面上的兩方開始爭斗,以求叢中漁利。這個躲在暗處的,可以是王貴妃、也有可能是姚淑妃、可以是劉貞亮身后的宦官、也有可能是占領(lǐng)長安的藩鎮(zhèn)、甚至可能是——

  皇帝。

  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很少有人能夠猜到。但是云蘿知道,她進了長公主府的這個消息很快便會在洛陽城里被廣而告之吧。

  不管那些人是作何打算,把這個消息散布出去就是最大的利益。

  云蘿走進長公主府的側(cè)門,聽著身后木門緩緩關(guān)上的聲音,她重新打量著眼前的這座宅院。巍峨而又低調(diào)的樓閣被綠樹虛掩著,屋子和屋子之間的距離也挺大,不像東瀛那邊為了省地方而修建得格外擁擠。

  長公主府的園藝做的很好,但是那些樹木都離圍墻比較遠。這應(yīng)該還是受到了之前宰相在上朝路上被藩鎮(zhèn)雇傭殺手刺殺的影響吧。據(jù)說當時殺手埋伏在宰相上朝的必經(jīng)之路的樹上,待他的車馬到來便趁著天色未亮之時,從樹上跳下來,殺死所有宰相的隨從,割下他的頭顱,揚長而去。

  這個案子當時震驚朝野,刺客當時還很囂張的留下一張紙條,上書“誰敢抓我,我就殺誰”,囂張至極。

  此事發(fā)生在長安,那個時候藩鎮(zhèn)還未發(fā)兵叛亂,但是已經(jīng)氣焰囂張了。不繳賦稅、不申報人口、不服從朝廷,已經(jīng)是事實上的國中之國了。但是年輕的皇帝和這位被刺殺的宰相堅持強硬對藩鎮(zhèn)用兵,藩鎮(zhèn)刺殺了宰相,現(xiàn)在又掀起了叛亂。

  當時長安的富貴之家馬上就讓人砍掉建在圍墻邊上的樹木,首都地方官員也砍伐了各個街道兩旁的樹木,讓原本有些起色的首都生態(tài)又倒退了好幾百年,路上黃沙漫天。

  帝室東遷洛陽,這些達官貴人也將這個習慣帶到了洛陽。也讓這炎熱的夏天,街上行人尋不到任何可以納涼的地方,只得戴上各種帽子或者頭紗。

  云蘿跟著前面認識不認識的人,沿著建筑物的陰影前進。一路上她和門羅都沒有說話,前面那兩個一路上都在口角的兩人也沒有說話。場面陷入了一股奇特的安靜。

  這應(yīng)該是那位暴躁的女官的緣故吧。公主府的下人應(yīng)該都比較怕她,所以不會和她搭話,也只有這位禁軍長這位二愣子才會傻傻地開門見山。讓她們躲在馬車上聽了好一出戲。

  長公主坐在正廳后的小房間里。她所在的這個小房間真的很小,里面就只有一張桌子及附帶的椅子和靠墻的幾個放著陶瓷的架子。

  桌子上有個茶壺和喝了一半的茶杯,看樣子長公主正在喝茶。

  女官如是低頭上前,向坐在椅子上那位穿著白衣的女人雙手抱拳。

  “回公主殿下,屬下已將陸元等三人帶回。請公主下一步指示!”

  長公主放下茶杯,朝如是揮了揮手,示意她上前。待到如是走到她身邊時,長公主拉開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并為她倒了一杯清茶。

  “辛苦了。這么熱的天真是麻煩了。來,這是涼茶,喝一點吧。這天氣真是越來越熱了?!?p>  然后她又倒了三杯,抬起頭微笑地和陸元他們說道:“你們也是,別站在那里呀。外面那么熱,快點來喝一些涼茶吧?!?p>  云蘿她們在陸元的帶領(lǐng)、長公主的招呼下,也坐在了桌子邊上。長公主又起身打開了相對兩面墻上的窗子,室內(nèi)便吹拂起陣陣清風。

  “這次真的好險,不過我那個皇兄還是繼續(xù)和稀泥,他那個樣子,我覺得早晚要出事?!?p>  長公主的這番話讓在場的四個人不知道如何接,只能都保持了沉默,安靜地聽著長公主繼續(xù)發(fā)表她的觀點。

  “依現(xiàn)在的局勢看,太子和齊王已經(jīng)沒有任何和解的可能。但是由于皇帝還活著,所以兩方都沒有公開撕破臉,一直都是水面下的斗法。但是我這個皇兄天天吃仙丹,迷戀方術(shù),估計享國的日子也不會很長。他病重的那一天就是太子和齊王撕破臉的那一天?!?p>  這已經(jīng)是公開議論皇帝的健康了,除了長公主這種及其有實力的皇親國戚,在場的其余人都不敢發(fā)表任何看法。

  云蘿本以為她們只需要當個合格的傾聽者就可以了,這種工作她之前在花樓也經(jīng)常做,同時也是她手上大量情報的來源。但是長公主和那些喝醉了的男人不一樣,她開始詢問在場所有人的看法——

  “你們怎么想?”

  長公主這句話不亞于晴天霹靂,云蘿頓時不知道該做何表示。

  只見女官如是第一個發(fā)言,這個舉動讓云蘿十分震驚。她是不擔心會被皇帝知道嗎?還是說,皇帝已經(jīng)對長公主放任到如此地步了嗎?

  “屬下認為,不存在撕破臉的那一天。因為禁衛(wèi)軍還在劉貞亮手中,而劉貞亮又是出了名的對皇帝忠心耿耿。所以皇太子會順利接位,除非齊王投靠藩鎮(zhèn),否則沒有和皇太子斗法的資本。”

  長公主聽完,笑著說:“不愧是如是,根據(jù)目前手中的情報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呢?!?p>  她看向陸元,沒等她發(fā)話,陸元就開始說出了他的看法。

  “我也覺得撕不破,因為劉貞亮是支持皇太子的。到時候就是齊王造反的問題,而不是撕破臉的問題了?!?p>  然后長公主看向了門羅,門羅愣在了那里,嘴唇動了動,但是終究沒有說出任何話語。

  “說不出來也沒關(guān)系的。不用和他們說得那么類似雙方力量對比猜測,只要談?wù)勀愕南敕ň涂梢粤恕!?p>  “我……我覺得皇太子本人可能并不想和齊王爭斗?!?p>  “我知道,”長公主低垂眼簾,陷入了沉默,“這個孩子是個好孩子,他從小就是那樣,不忍心傷害他人。其實他并不想爭這個,但是王貴妃為了自己的地位,又不得不逼著他去爭。他的兄弟以為他是軟弱,實際上他不過是太重人情,太敏感了。但是,這對于帝王來說,不是什么好事?!?p>  云蘿在心里點頭,的確是這樣。過于仁慈的君王是無法很好治理國家的,只會淪落成百官的傀儡。當然,齊王則是另一個極端,動不動喊著“砍掉他的頭”的人,真當上了皇帝,那也只會是另一個暴君。

  但是目前帝國的兩個儲君人選就是這么不盡人意,這也的確讓人感到憂慮。因為在這個各地叛亂、宦官手握大權(quán)的時代,太軟弱的君主容易被人看輕;而過于苛烈的君主則容易亡國。

  這選哪一方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結(jié)局。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長公主看向了她。

  “我早就想見你了?!?p>  長公主起身,拉住云蘿的雙手。

  “云家的姑娘,結(jié)果被扔進了那種地方??赡抢镉质且κ珏牡亟?,我不好出手干涉?,F(xiàn)在你來了,真是太好了?!?p>  云蘿有些懵圈,沒想到自己會被長公主這么記在心上。但是她心中的警鈴大作,告訴自己這些不過是達官貴人慣用的收復人心的把戲。門羅不得不聽她的吩咐,是因為她知道了門羅的秘密。

  她也不敢說什么,因為雙手被公主握著,只能低著頭,站起身向著長公主的方向微微屈膝。

  但是她被長公主攔住了。

  “你沒有必要向我行禮,坐著就好?!?p>  云蘿不敢坐,長年的花街經(jīng)驗告訴她,這個時候不少上位者只是說說,并不希望你真的坐回去。

  “公主殿下救了小女,小女感激不盡!怎敢在救命恩人面前如此無禮呢?”

  “你的救命恩人,是你自己。如果你自己沒有逃離火坑的心,那么誰也救不了你的。還有就是你的朋友。你這位忠誠的朋友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說要為你贖身。這是你們兩個人的努力?!遍L公主握住她的手,真誠地看著她,“所以,你不必向我道謝。再怎么說,真正殺死鴇母,帶你離開的,是陸元啊。”

  云蘿趕緊轉(zhuǎn)向陸元的方向,向他表示了自己的感謝。陸元擺擺手,表示不用在意。

  長公主松開了云蘿的手,將她按回了椅子上,然后俯下身子,右手按在自己胸前。

  “我不能現(xiàn)在為你脫籍,因為陸元畢竟殺了那間花樓的老鴇。雖然姚淑妃不足為慮,但是臭蟲蒼蠅一直叮著咬也著實煩人。你就一口咬定是我請你來府上做客就行,沒人能夠搜查這里。何況你是教坊司的人,不是雨霧館的人。姚淑妃也沒有理由說我。至于陸元的殺人,這件事情就讓花街那邊去自行處理吧。姚淑妃樹敵眾多,這個鴇母所得罪的人不少,她一死,肯定就會有人沖上去拆骨吸髓的。不用我們擔心,肯定會有人將其發(fā)展成對姚淑妃的另一起風暴。不過我猜在我那位皇兄的庇護下,又是一場鬧劇。這個我們就不用管了,不過陸元,這幾天你就不要出門了。老老實實在家里待著。”

  長公主看著云蘿,她的容貌在那股微笑的襯托下顯得朦朧秀美。

  “三個月后的花國群芳榜,我聽說雨霧館那邊給你報了名。所以你到時候還是得去參加,名次隨意,我不要求。評選成績出了之后,你就作為我的女官隨我進宮,因為宮里還有一場宴會。宴會上可能會出大事,我要做些打算,但是人手不太夠,你到時候來幫忙吧。宮宴結(jié)束之后我就為你脫籍?!?p>  “幫忙?”云蘿隱隱約約有股不祥的預(yù)感。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長公主露出她那完美的笑容,又往茶杯里加了一點水,挑起眼向她敬了敬手中的杯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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