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盡力而為
軍分區(qū)干休所位于博沿路上,離顯華超市所在的街道有2公里左右。這段時間市區(qū)內(nèi)的道路到處都在修修補補,周永軍小心翼翼地駕駛著摩托車在擁擠的各種車輛的洪流中穿行。
在離干休所還有200米的時候,周永軍便將摩托車挺進了停車棚——停車棚的外面的自行車摩托車到處亂七八糟停放著,可棚內(nèi)卻只有兩三臺摩托車隨意停放在角落??词赝\嚺锏氖俏?0多歲的壯漢,穿著臟兮兮的治安服,頭發(fā)亂蓬蓬的像堆雜草,抬眼看了一下周永軍,咧咧嘴便當(dāng)做打了招呼——這位年輕人隔兩天就來干休所,他也懶得要那幾毛錢了。
“你的摩托車又停在門外的停車棚了?”
剛剛走進干休所的大門,便碰上了提著一個大水壺的爺爺周成海。老頭子這幾年像是縮水了一般,一天比一天蒼老。以往筆直的腰板也變得佝僂了許多,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只是臉龐依舊刮得干干凈凈,洗得發(fā)白的米黃衫都會扣到最上面一顆扣子。
“是的,停干休所里需要出入證,我就沒去辦了?!敝苡儡娚焓謳蜖敔斕崞鹚畨?,才發(fā)現(xiàn)水壺是滿的,恐怕有4、5公斤?!澳氵@是去樓下澆花呢?樓下的花有專門的人在管理的啊,你閑著沒事就看書喝茶看電視唄?!?p> “他們哪有我打理得好,這花兒呀,就像對孩子似的才行?!敝艹珊PΣ[瞇地看了看比自己高十來厘米的孫子,雙手朝后一背,大步走在前面,領(lǐng)著孫子回家?!翱赡隳擒囀亲约盒沦I的吧,停外面車棚里,要跟那小黃說一聲,這附近啊偷車賊很多,前幾天每天都有摩托車被盜。買車了沒錢了吧?爺爺這兒有,等會兒給你一些,不過啊,你自己現(xiàn)在賺錢了,別忘了發(fā)了工資給你媽買點好東西去孝順一下,啊!你媽媽啊,很辛苦很累,這么多年讓她改嫁也不肯……。啊對了,永琪上午也來了,說要出幾天差,你不知道吧?”
老人思維跳躍、絮絮叨叨,周永軍漫不經(jīng)心地嗯嗯回應(yīng)著,突然笑了起來,“爺爺啊,你的錢不也是我的錢嘛,你就我這一個孫子耶。對了,你還打算給點給永琪嗎?可以的可以的,妹妹嘛,我不跟她爭?!?p> “扯淡!”周成海背著手轉(zhuǎn)過頭站定,訓(xùn)斥孫子,“我的錢啊,除了我正常的開銷之外,其他的,都不會留給你們的,懂嗎?你們有手有腳的要我的錢干嘛?想搞錢啊,自己去賺去?!?p> “你剛才還說要給我一些的呢?”周永軍哈哈大笑,水壺里的水都濺了出來,“行啦爺爺,我和你開玩笑呢,我什么時候問你要過錢???你自己的錢,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好嗎?”
“這還差不多?!敝艹珊@^續(xù)背著手走在前面,想了想又搖搖頭,“倒也不是說一點都不給你的。但你畢竟是軍人出身嘛,不是說脫了那身虎皮你就變成了普通老百姓了,知道嗎,骨子里面要有軍人的傲骨軍人的血性。比如你平常什么事情都循規(guī)循距的,我就覺得很好嘛。”
“是是是,爺爺,中午吃什么啊?我去食堂幫你端上去吧?!敝苡儡妼⑺畨胤旁诘厣?,撇了撇嘴:還循規(guī)循距呢,得看是什么規(guī)矩啊。
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老人所住的3號樓的樓下,老人就住在101號。
半小時之前從超市與周剛分開之后,周永軍下樓處理了一些事情便到了下班時間,想著過來看看爺爺,連給舅舅打電話這事也改到了下午。
“不知道,有什么就吃什么吧?!?p> 周成海站在樓下花圃的外沿,彎腰拿起花圃里的一只噴壺。周永軍趕緊幫他灌上水,老頭子顫巍巍地開始澆花,綠葉上的水霧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像粒粒鉆石般璀璨奪目。
一位掛著上尉軍銜的聯(lián)勤部軍官從樓上走下來,對著正在低頭澆花的周成海敬禮。老頭像是背后長了眼睛般地擺擺手。年輕的上尉對周永軍點頭微笑,然后大步離去。
“那我去打飯了?”周永軍待年輕軍人走遠,才問詢爺爺?shù)囊庖姟?p> “不著急,這時候去人多?!敝艹珊R膊换仡^,仔細侍弄著花草,“你那舅舅幫你找的單位,怎么樣?上班都半個月了吧?前幾天過來都沒聽你說?!?p> 周永軍想過去代替爺爺澆花,卻被老爺子趕了出來,“你不懂,別在這給我添亂,去,那水泥凳子上坐著,給我講講你上班的故事。這地方單位啊,和軍營大不一樣,習(xí)慣不?”
“還好啦,畢竟都是些街坊鄰居叔叔阿姨之類的,我嘛,剛剛?cè)?,也不是很懂行,多學(xué)多看??上?,據(jù)說這國營超市馬上就要關(guān)閉咯?!敝苡儡娮叩金琅缘乃嗟逝裕焓謷吡藪叩拭孀讼氯?。
“國營超市關(guān)門是必然趨勢,廣播里新聞里天天說的都是市場經(jīng)濟體制,國營單位里養(yǎng)一群閑人,不倒閉才怪呢。再說了,這不就是你那‘手瓜硬’的舅舅最開始的主意么?讓你上幾天班,順理成章地就成了正式職工了,我就納了悶了,你一個年輕人,當(dāng)過兵,有熱血有知識,怎么會就選擇這么一個地方呢?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
“他手瓜硬是他的事情啊,爺爺,我只是想讓我媽媽開心一些而已。工作嘛,其實我做什么都能做好的,一樣的,你就別操心啦,好好注意身體才是硬道理,多活幾年,看我娶妻生子,四代同堂多好啊。”
“活太久干嘛?浪費資源?!敝艹珊7畔聡妷?,直起腰來伸手在腰間揉了揉,回頭看著嬉皮笑臉的孫子撇撇嘴角,“還結(jié)婚生子呢,女朋友都沒見蹤影吧。得了,話又說回來啊,永軍啊,既然你去到這里上班了,那也不要浪費國家資源,做一天,就認(rèn)真扎實地做好工作。你是軍人嘛,你受到的教育也只有前進,沒有后退的對吧。我們老周家里更不會有孬種啦,你爸爸當(dāng)年也是……?!?p> 提起兒子,老人瞬間情緒低落。
“是是是,老周家沒有孬種的。放心,我要是喜歡哪個女孩,就去追,也只知道前進不會后退的?!敝苡儡娳s忙岔開話題,“我現(xiàn)在去打飯吧,爺爺你先進去?!?p> “走吧,一起去食堂吃點算了,我中午也不是很餓,走,你就在這里吃一口。”
周永軍走過去想攙扶一下爺爺,老人一把甩開,大步走在前面,朝著食堂走去。
吃飯花了1小時時間,期間都是在聽爺爺各種回憶以及各種教訓(xùn)。周永軍喜歡這種‘與爺爺抬杠然后被罵’的感覺。他也向爺爺說了目前超市的詳細情況,但老人家并沒有給他什么建議,只是告訴他,做任何事情都要憑本心、憑良心,然后盡心盡力就成了。
只是,在周永軍臨走之前,老人有一句話強調(diào)了很多遍。“同一個作戰(zhàn)單元,最重要的就是官兵互相信任同心協(xié)力,你能舍命為了戰(zhàn)友,你的戰(zhàn)友當(dāng)然也能為你舍命?!?p> 周永軍唯唯諾諾離開時,老人家‘強行’在他身上搶走了一包‘椰樹’香煙,也‘強行’塞給了周永軍兩百塊錢。這是祖孫倆的小把戲,玩得樂此不彼。
……
走到停車棚處,那位看管車棚的治安員小黃正拿著一小瓶白酒在自得其樂,連看一眼周永軍的力氣都欠逢。一條通體烏黑發(fā)亮的土狗趴在周永軍的摩托車后方,聽見腳步聲,土狗抬起頭看著來人,目光溫馴。
那條土狗出現(xiàn)的時候,周永軍并未在意。
小時候家鄉(xiāng)這邊到處都有人放養(yǎng)狗,周永軍自己也養(yǎng)過一條土狗,父親去世之后,那條狗不吃不喝趴在門口一動不動,兩禮拜之后也死了。為此妹妹周永琪還大哭一場,而家里這么些年也不再養(yǎng)狗。
爺爺所住的干休所倒是養(yǎng)著兩條黑背,但周永軍就是喜歡土狗啊,覺得連名字都那么好聽——中華田園犬。
輕輕呵斥了一聲,土狗懶洋洋地站起來走到一旁。周永軍發(fā)動摩托車駛出停車棚,可在行駛了十幾米之后,便從后視鏡里發(fā)現(xiàn)那條土狗竟然在跟著摩托車狂奔。周永軍也懶得理它,將摩托車開到一個公用電話亭停下,回憶了一下舅舅家的電話便開始撥打。
與舅舅寒暄幾句之后周永軍便切入正題,這周明宇倒是回答得聽快——事情是真實的,目前正在談價錢以及有些審批的手續(xù)比較麻煩,但應(yīng)該都能解決。
“大概以什么價格賣呢?”臨了之際,周永軍還是問了一句。整個中午,眼前總是有趙蘭淚光閃閃的樣子。
“這個你就別管啦,但是,永軍啊,這兩天恐怕那幾個員工要去鬧事,你得給我頂住知道嗎?這事情一了結(jié),你就可以馬上去局里工作了。”
“可這樣子賣了,那些持股的人怎么辦?個個都街坊鄰居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那些錢對于大家來說,應(yīng)該都不算是小數(shù)目啊?!敝苡儡娔缶o了話筒,聽舅舅這么一說,弄得自己像是個小人似的。
“生意嘛,有賺有虧,誰能保證能賺錢?他們以為跟著國營單位走就能錢生錢利滾利?哪有這么好的事情啊,賺了錢就拿回家虧了錢就叫喳喳?得啦永軍,這事兒本身也不復(fù)雜,但也不簡單,你就別管了?!彪娫捓锏拿厦饔钣行┎荒蜔?,可他在掛掉電話之前,還是囑咐了一句,“你有你表弟的大哥大號碼吧?記住,有什么問題搞不定,就打電話給你表弟,他會去幫你的?!?p> 捂著話筒呆了一陣,周永軍從口袋里掏出兩張一塊的紙幣遞給收電話亭的阿姨,低頭又看見了那條黑色土狗,正坐在地上仰頭看著他,滿臉的嚴(yán)肅。
離上班時間還有15分鐘,周永軍就出現(xiàn)在超市門口,一個中年男人推著糖葫蘆車擋住了大門,被周永軍客客氣氣地請開。收銀臺前,坐著古君玫與林嬌,趙蘭站在洗化區(qū)的過道上,輕輕揮動雞毛撣子掃著上面的洗發(fā)水與其他物件。趙炳海站在通往2樓的樓梯旁邊有些神不守舍。幾個人都沒看見門口的周永軍。
那條黑狗突然從周永軍腳下穿了出來,面朝周永軍站定,輕輕搖晃著尾巴。
周永軍有些哭笑不得,從電話亭離開他就沒注意身后的情況,沒想到這條狗竟然跟到了這里,一副死纏爛打的模樣。也不知道是誰家養(yǎng)的。畢竟油光水滑的也不像是條流浪狗。
他突然想起摩托車扶手上掛著一袋中午沒吃完的蒸餃,便走出去提溜回來,打開取出兩只放在手上,那條黑狗湊過來聞了聞,張開嘴一口將兩只蒸餃吃了下去。然后直愣愣地看著周永軍手中的袋子。
“不能給你吃啦,我晚上的口糧呢?!敝苡儡妼χ诠窊u搖頭,伸手摸了摸狗腦袋,轉(zhuǎn)身走進了超市大門。那條黑狗也不跟著進去,反而在門口左側(cè)找了個干燥的地方趴了下來。
“古姐,劉經(jīng)理在樓上么?”
古君玫的目光與周永軍對視,搖搖頭。
她其實也就是30來歲,卻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便有些與實際年紀(jì)不符。她頭發(fā)染成了深棕色,厚厚的嘴唇上永遠都涂抹成血紅色,指甲油與口紅相差無幾,只是膚色較黑,眼睛又極小,讓人看著十分兇悍,說話卻又是低聲細語的。
與林嬌打了個招呼,周永軍便匆匆上到2樓辦公室。他想讓周剛清點一下貨物,看看貨值還有多少,或許想想辦法清掉一些貨,還能替大家挽回一點損失,畢竟就算自己去到局里上班,心里也不會有那么內(nèi)疚與別扭。
至于說其他人的去留問題,就別想那么多了,能做做多少,就盡力去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