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打別人孩子不心疼
錢胖子沒想到貸款的事情這么順利。
他是三兄弟里面最急切的一個,就像個半大的孩子,想趕緊脫離父親的魔爪。錢胖子覺得父親就是自己的心魔,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才是父親的心魔呢。
14歲那年惹了大禍,被父親吊在門口的歪脖子樹上打,拖鞋抽飛之后,父親氣喘吁吁地問他,“以后還敢惹事嗎?”錢胖子翻翻白眼,“打完了沒,打完了就放我下來,我還要出去玩的?!?p> 這事兒后來傳到了李弘中耳內(nèi),錢胖子又被李弘中給揍了一頓,但也成了學(xué)校許多學(xué)生家長的‘’壞孩子’的榜樣。
當(dāng)然錢胖子知道,今天之所以順利,也是李弘中的功勞,這分行里的信貸部主任是李弘中的戰(zhàn)友。再加上錢胖子的手續(xù)齊全,一個上午的時間就搞得差不多了。錢胖子頓時覺得這風(fēng)和日麗、陽光明媚的天氣需要抒發(fā)一下情感,于是與李弘中的戰(zhàn)友黃兵跑到銀行門外,點上一支煙,順帶著遞過去一把瓜子,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胸中豪氣萬丈。
直至他繼母的出現(xiàn),錢胖子瞬間從九霄云外的玉皇大帝的樓頂?shù)沽耸藢拥鬲z的淤泥之中,慌慌張張地也不與黃兵打個招呼,撒腿便跑,但沒忘了將手中的瓜子塞進褲兜。
黃兵云里霧里地看了一眼胖子,又看了一眼那個拔腿就追的矮胖大嬸,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是哪出跟哪出啊?
錢胖子倒不是怕了這繼母,而是為了誘敵遠(yuǎn)離。畢竟繼母這德行要在這場合吵起來,自己也太丟人了。于是乎他往前跑了幾十米之后便打算右折進入一條巷子,心中不斷腹誹父親。
這老東西還是背叛了自己,就不該與他商量啊。
時值上午十點,繁華的明理街人頭熙攘,不明就里的人都目視著這一男一女一老一小兩枚胖子前跑后追,許多不上學(xué)的孩子互相呼喚著追了上去想看過究竟。
前頭奔跑的錢胖子真想停下來一個個拍死,可身后繼母體力極好,小短腿交替的速度快如閃電。他才跑出200米呢,便被一只手拉住了衣擺,用力朝后一拖,錢胖子被拖了個趔趄,暴怒之下回頭便想大罵,但眼前的場景讓他豎立的眉毛下耷、張開的嘴便合不攏了。
繼母周亞梅絲毫沒有興師問罪的樣子,手中也沒有菜刀啊農(nóng)藥啊之類的致命武器,反而將手中的一個塑料袋給遞了過來。
“拿著?!?p> 錢海豐這時候才看見了父親錢大龍,正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老嘢啊,這是搞什么?”錢海豐沒接繼母手上的包裹,而是詫異地看著錢大龍。
錢大龍正在驅(qū)趕那些圍觀的孩子呢,聞言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錢海豐的后腦勺,“老嘢呢啊,我讓你老嘢呢?!?p> 錢海豐連連閃躲,憋屈得要死,卻聽見繼母一身虎吼,“干嘛呢死老嘢?”
錢大龍手勢的動作極快,迅速停止了動作,回頭對老婆笑嘻嘻,“打孩子嘛,沒大沒小的。”
“得啦,你當(dāng)他還小咩?!敝軄喢放帜槹櫝闪艘粓F,對著錢大龍吼發(fā)威,再轉(zhuǎn)過來看著錢海豐的時候又是一臉慈祥,“你說你要和你二哥做生意,干嘛要抵押房子啊,你跟阿姨說,阿姨這里有錢,3萬夠不夠,不夠我再去借。這房子是給你將來結(jié)婚用的呢,這拿來抵押當(dāng)然不行啦。”
錢海豐一付掉進水里被淹個半死再遭雷電劈過一般的模樣,被繼母與父親這一番操作整的有些眼花繚亂。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繼母周亞梅嫁到錢家,雖說性格潑辣脾氣火爆、喜歡自殺之外,對錢海豐倒沒半點虧待,反而是只要有一口好吃的全給了這孩子,有點余錢也會替孩子做幾身新衣裳。后來自己也有了孩子,但對錢海豐一如既往,從來就沒有厚此薄彼,這左鄰右舍親戚朋友在這方面挑不出毛病來。
錢海豐其實自己也沒有關(guān)注到,二十年下來,自己長得越來越像周亞梅——圓臉圓眼睛,粗胳膊粗腿。而父親錢大龍卻是一副精瘦吧唧的模樣。
這是讓周亞梅給喂的。
錢大龍年輕的時候也是有名的混混,游手好閑嗜賭如命,亡妻也是個性格懦弱之人,管不住也不敢管。但周亞梅嫁過來之后一陣雞飛狗跳,錢大龍也像變了個人似的突然就轉(zhuǎn)了性子,一個家也給操持得紅紅火火。
“那個……可是,我房產(chǎn)證已經(jīng)給了銀行了?!?p> “快去拿出來啊。”周亞梅將手中的錢袋子塞進錢海豐手里,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還楞著干嘛?哎呀,你真是挖肉羅瘡生啊?!?p> 錢海豐整個人像踩在云堆里一般腳下輕飄飄地隨著父母一起去到銀行,找到黃兵,拿回房產(chǎn)證,對繼母在旁邊的絮叨一個字都沒聽進耳內(nèi).
他覺得這番折騰讓他自己的世界觀都變了。
當(dāng)肖強驅(qū)車與周永軍一起趕到銀行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錢大龍左邊摟著周亞梅,右胳膊搭在兒子肩頭、一付妻賢子孝其樂融融的樣子,這兩兄弟差點將眼珠子從眼眶里掉出來。
好在周永軍反應(yīng)敏捷,先是與錢大龍周亞梅打完招呼之后,便不由胖子分說就將他拖到一旁,低聲讓他趕緊交出房產(chǎn)證。錢胖子傻笑著拿出幾疊百元大鈔。
待這周亞梅向周永軍闡述明白之后,這下周永軍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是不斷向兩位長輩的信任致謝。但他仍舊將當(dāng)初對肖強他們說的話再向錢大龍夫妻說了一遍,大體的意思就是其實并不需要那么多錢,兄弟幾個無非是在一起來闖蕩一番事業(yè),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就行。
周亞梅一番話讓周永軍又明白了一個道理。
“這做生意不掏錢,入股不掏錢,你指望別人出全力就太難了。打別人家的孩子不心疼,花別人的錢不節(jié)省。但是自己掏了錢就不一樣了,他會知道這生意做不好啊不認(rèn)真啊,虧損的就是自己的錢。所以啊,你這樣想法不對?!敝軄喢氛驹谥苡儡娒媲埃鲋弊硬逯?,一臉蠻橫,說出來的話卻十分有理。
“你這做哥哥的帶著兄弟們一起做生意,壓是給他們機會,好好干,海豐啊,我們回去了。”話一說完,這周亞梅拉住錢大龍的手,扭腰離去。
周永軍在原地呆滯了好一陣子,才點點頭,對著正在發(fā)動摩托車的錢大龍擺擺手。
“真沒想到?!毙娫谂赃吚阒?,待錢大龍夫妻倆離開之后才搖搖大腦袋,“真沒想到啊?!?p> 等三兄弟頭暈?zāi)X脹地坐上桑塔拉回到大華超市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超市門口圍滿了人。他們下車之際便聽見了里面的女人的吵鬧聲與秦科冷靜清朗的勸慰聲。
這他媽又是哪一出?
周永軍走在前面分開圍觀的眾人走到超市門口,便看見一個披頭散發(fā)、體態(tài)豐腴的女人站在大門那非要往里面沖,旁邊還有幾個女人正在拉住她,其中就有超市的老營業(yè)員趙蘭。周剛坐在門口,水泡眼似睡非睡。
周永軍皺皺眉,這秦科,處理事情還是不夠老辣啊。無論什么情況都應(yīng)該帶到辦公室去處理啊,在這大街上吵吵鬧鬧成何體統(tǒng)。
在原地聽了一會兒,周永軍才明白,這女人是那周志鵬的老婆,聽說周志鵬不愿意退股,就自己跑超市來鬧騰來了。
伸手抓住朝前沖的錢海豐與肖強,周永軍混在人群中思考對策。這時秦科也看見了三位兄長到了,但他見周永軍未上前勸解,便也沒上前打招呼,繼續(xù)低聲勸慰著那女人進辦公室談。
可剛剛勸得差不多了,女人被趙蘭扶著要走進超市,圍觀的人也漸漸散去,這周志鵬應(yīng)該是聽說了老婆要來超市鬧騰也趕了過來。只見這向來溫和的中年男人此時一張臉漲成了紫色,也不與周永軍幾個打招呼,大步走向趙蘭,一把將趙蘭推開,伸手拉住老婆就往外走。
本已平息下來的女人一見到自己的男人來了,立馬再次張嘴干嚎,卻被周志鵬猛地一拉便將那干嚎給拉了回去。女人掙脫手,從隨身的袋子里掏出一瓶敵敵畏,擰開瓶蓋就往嘴里倒。
原本要散開的人群在周志鵬到來的時候又聚攏起來,看見這個場面,人群里發(fā)出陣陣驚呼。
可沒想到的是周志鵬抬手將那敵敵畏搶了過來,仰脖抬頭,咕嘟嘟倒進嘴里咽了下去。末了還砸吧砸吧嘴唇,瓶子也隨手丟棄在腳下。
人群更是慌亂起來。
等周永軍撲將過去,這周志鵬已經(jīng)將整瓶敵敵畏喝完,用手擦了擦嘴,眼神凌厲地盯著自己的老婆。周永軍慌亂地扶住周志鵬,一邊對著肖強大吼,“開車,送去醫(yī)院。”
原本板著臉的周志鵬突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拍拍周永軍的肩膀,然后再指著他老婆,“你啊,以后能不能放生抽,這老抽太他媽齁了?!?p> 原本安靜的人群又沸騰起來,幾個婦女哈哈大笑,旁邊擺攤的一位四川阿姨長吁一口氣,用手掌大力地拍著胸膛,心有余悸地對著周永軍大喊,“阿軍啊,你這超市開得,這每天一驚一乍的,心臟不好的就死這了。”說完之后,又覺得這話太不吉利了,對著地面‘呸呸’幾聲。
“散了吧散了吧?!敝苡儡娬旧吓_階,對著嘰嘰喳喳的人群喊道。等人群散去,周永軍看著周志鵬,笑著說道,“志鵬叔,你嚇到我了?!?p> “對不起對不起。”
周志鵬與妻子并排站在臺階下,他們身后,站著兩眼噴火的肖強與陰笑著的錢海豐,尤其是錢海豐,方才正因為這繼母給了自己幾萬塊而在兄弟面前揚眉吐氣了,瞬間便看見‘自家’超市門口竟然有人鬧事,按照胖子以往的德行,直接就大耳刮子扇過去順便補上兩腳。
“周老板,現(xiàn)在我們家是這超市的股東,我們現(xiàn)在不想干了,你把錢給我退了吧。”
周志鵬的老婆全然不顧男人在身邊拼命勸阻,挺胸腆肚往臺階上一站,下巴揚得老高,雙手叉腰在朝前逼了一步,愣是周永軍逼得退了好幾步。
這周永軍也憋著火氣呢,剛才對著周志鵬笑那是禮貌,可是見這女人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便干脆收斂笑容耷拉著臉,看著周志鵬,眉毛蹙了起來,“怎么說?”
“問他干什么?問我啊?!敝苤均i的妻子跳著腳喊叫。
“給你臉了?”周志鵬上去壓低聲音呵斥,可他的呵斥毫無意義,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緊盯著周永軍。
“進里面聊吧,志鵬叔,超市外面,吵著不好看。麻桿,你和肖強去城管吧,胖子,跟我一起上去?!?p> 說完,周永軍轉(zhuǎn)身就走進超市,那女人愣怔片刻,也拖住周志鵬,連抓帶咬地進去超市。趙蘭擔(dān)憂地與新來的收銀員李敏交待了一聲也跟著上到二樓。
門口的周剛也走過去向李敏說了幾句話,大意是樓下暫時客人不多,他上去看看周永軍怎么處理,然后也一搖一擺地上樓了。
那潑婦上到二樓依舊是扯開嗓門直嚷嚷,周志鵬滿臉苦笑地看著周永軍。這周剛進到辦公室,抬手拍拍周志鵬的肩膀,笑瞇瞇地說道,“你們家這位就這么欠管教?”
“關(guān)你什么事啊老嘢。”女人聽見了,回頭就罵。
周志鵬心中一凜,‘啪’地一巴掌蓋在女人臉上,吼道,“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女人給打愣了,剛想哭喊撒潑,周永軍又補了一句,“退錢給你。”
“???”原本以為無望的女人瞬間忘記了這一巴掌的事情,當(dāng)然,其實周志鵬那一巴掌也是停輕的,不過他要是不動手,他真不敢擔(dān)保這周剛會不會動手。剛才在樓下可能不會,現(xiàn)在到了樓上,周剛這人下手絕對夠狠的。
“志鵬叔,合同帶來了嗎?”周永軍微笑著開口,他在樓下就看出來了這對夫妻在表演,且演技不錯。
“在我這在我這,我?guī)е??!迸耸帜_麻利地打開自己背著的包,拿出一份文件。
旁邊的周志鵬臉色十分精彩。
周永軍接過來順手遞給錢海豐,然后依舊臉帶微笑,“志鵬叔,我這里打開門做生意的,你說,你老婆今天這樣子好么?明白的人是知道你老婆不講理,不明白的人,還他媽以為我這里賣了什么假貨過來鬧事來了呢,你說對吧?”
“對不起對不起,就我這老婆啊,唉……。”周志鵬直拍大腿,滿臉的內(nèi)疚。
周永軍擺擺手,“好,你的道歉,我接受??赡阌浀梦耶?dāng)初和你們說過的話嗎?要拿走股份,可以,在我超市開業(yè)之前你們?nèi)魏我粋€人都可以拿錢走人,但凡是那個時候不退股的,不好意思,就得等待今年的年底,我這話,你還記得的吧?你當(dāng)時應(yīng)就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不至于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還是我給你的協(xié)議上沒簽字?或者是,簽字了沒看?瞎簽的?”
錢海豐在旁邊舉了舉手上的一張紙,那是周永軍在超市開業(yè)之前,股東會議上讓大家簽署的股份認(rèn)可協(xié)議。
周志鵬張嘴結(jié)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他老婆疑惑地轉(zhuǎn)過頭看著自己男人。
“這樣子吧,你告訴我,是誰讓你來退股的,或者我心情好,今天就把錢給你退了?!敝苡儡姵笱隽搜錾碜樱瑩Q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一臉的云淡風(fēng)輕。
周志鵬牙齒咬得緊緊的,臉上的肌肉抽搐。他大概沒想到,這周永軍并非別人說的就一傻當(dāng)兵的,而是精明得要命,察言觀色便知道自己與老婆實際上是商量好的,還算到自己背后受人指使。
可這個指使的人說不得啊,自己還得要依靠人家呢。
他正在糾結(jié)之際,可他老婆卻急眼了,叉在腰間的手抬起來在空中擺了擺,搖頭晃腦地叫道,“我不管了,我告訴你吧,是孟明宇,劉天明,說你們要圈錢跑路了,我們得拿錢走人?!?p> “然后你就信了?”周永軍哈哈大笑。
“你他媽的?!敝苤均i對著妻子怒罵了了一句,可也來不及阻攔了。
“那也好!”周永軍雙手在扶手上一撐,站了起來,“胖子,給錢,1萬5。志鵬叔,來,打個收條。”
“就這樣。”周志鵬的妻子驚訝地問道。
“嗯,就這樣?!敝苡儡姴[縫著眼,看著這女人,“不過,臨走之前,得到樓下超市門口,給我鞠躬道歉,然后你們就可以順利離開。”他抬手制止住女人還嘴,“否則,我就報警,你們這屬于尋恤滋事擾亂治安,拘留半個月是沒有問題的?!?p> “啊?”周志鵬滿臉的不信。
“啊什么?”周剛依舊笑嘻嘻地說道,“就算警察不抓你,我也要搞你,你信不周志鵬?廢柴!你都癡線的,都不懂這人家叫你賊佬試沙煲?”
周志鵬啞口無言,低頭快速地寫完收條,便跟著周永軍等人下樓。走到門口,周剛先大聲咳嗽幾聲吸引街邊行人及攤販的目光,夫妻倆眾目睽睽之下,向站在臺階上的周永軍、錢海豐、周剛及趙蘭鞠躬,轉(zhuǎn)身灰溜溜地走了。
趙蘭突然喊住周志鵬,周志鵬轉(zhuǎn)身詫異地問她什么事,沒想到這趙蘭狠狠地對著地上‘啐’了一口,也跟著周永軍等人走進了超市里。
坐在椅子上的周剛看在眼里,呵呵笑著對趙蘭比劃著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