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奇怪的泄密者
十二月的陽光清冷，白霧繚繞從林間升起，在山麓之間與深淺不一的綠色交匯。隱約可見的白墻黑瓦之間，誰家嬰兒在大聲哭嚎。屋頂冒出的炊煙融進了霧氣之中，清晨的空氣中彌漫著油煙的香味，沁人心脾。
從山上跑步回來，周永軍洗完澡便被母親叫去吃早餐。周永琪也揉著眼睛，穿著棉布睡裙揉著眼睛從臥室出來，也不洗手不洗臉便坐上了餐桌，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卻被孟蓮香搶了回去，呵斥著女兒前去洗漱。
“媽媽媽媽媽媽……?！?p> 被奪走食物的周永琪站起來，摟住母親的胳膊雙腳直蹦，一頭亂發(fā)飛揚，滿臉?gòu)珊?p> 周永軍笑了笑便低頭喝粥，像這種情況，在家里每天早上都會上演一次。他總是覺得這妹子很奇怪的，平常在外面打扮得漂漂亮亮，可外人不知道，周永琪的臥室其實慘不忍睹無法落腳，而且平常也不怎么講衛(wèi)生，不洗臉不洗手不刷牙就吃東西這種情況，對于周永琪來說的確是小事。
畢竟有母親寵著嘛。
“去吧去吧，吃啦吃啦?！泵仙徬汶m然滿臉的鄙夷，但眼神卻溫柔中帶著笑意，頗有些無可奈何地掰開了女兒的手。
“為什么你會里外不一呢？”周永軍吸溜一碗粥，準備和第二碗的時候，笑瞇瞇地問周永琪，“你的朋友們知道你的房間像狗窩似的嘛？”
“媽……?！敝苡犁骱攘艘豢谂Ｄ蹋犚姼绺缭趽p自己，立馬看向母親，出言求助。
孟蓮香白了女兒一眼，也不理她，自己低頭喝粥。
“唉，你這樣子，恐怕難嫁了。不過也沒關(guān)系哈，哥哥養(yǎng)你。”周永軍喝了一口粥，又嘲笑周永琪。
周永琪抬手抓起筷子，敲向周永軍。
孟蓮香放下碗，雙眼一瞪，“周永琪，干嘛打你哥哥?！?p> 周永琪委屈瞪眼，放下筷子，“兒子就是兒子，他還罵我了呢，什么年代了還重男輕女……?！?p> “你哥不說你，我也要說你，你看你一漂亮姑娘，房間亂七八糟，衣服堆著等我來洗，像話嗎？”孟蓮香對女兒的不滿不為所動，而是繼續(xù)幫著兒子說話，反正也覺得這周永琪的確是該教育教育。
“嫁了就知道錯了，給老公和家婆教育一段時間就什么都會了的?！敝苡儡娍戳丝茨赣H，又看了看妹子。他也沒覺得母親在幫自己，畢竟打小就這樣。再說了一家人嘛，關(guān)起門來罵一下沒什么關(guān)系，只要出門之后互相照顧才是硬道理。
“何星星好久沒來咱們家吃飯啦，周永軍，你打算單身了還是怎么地？我看你也是欠得很，那么好的一個女孩子倒追你，還阿嘰阿咗。”周永琪不甘示弱，立馬轉(zhuǎn)移方向。
果然這話題成功地將孟蓮香的注意力轉(zhuǎn)到了周永軍身上。
但一陣電話鈴聲讓周永軍順利逃脫。
看著愛立信手機上的陌生號碼，周永軍按下通話鍵放到耳邊，可接通之后聽了一句，便拿起電話走上臺階去到二樓。
電話是歐陽烈打來的，這歐胖子半年下來已經(jīng)累成了瘦子，江西、湖南、廣西、西南……，幾個省來回轉(zhuǎn)，而且去的地方大部分都是窮鄉(xiāng)僻壤，當(dāng)然，并不是漫無目的地瞎轉(zhuǎn)悠，這幾個省份都有戰(zhàn)友在，而農(nóng)村兵退伍之后，還是有一部分沒有隨南下大潮出來打工，而是回去老家繼續(xù)著先輩留下來的營生。
周永軍很著急，可是他勸不了別人，最后也只能通過歐陽烈去走門串戶地弄點當(dāng)?shù)靥禺a(chǎn)，來幫兄弟們貼補一下家用。有些戰(zhàn)友已經(jīng)在家鄉(xiāng)租下了門市部，也有的戰(zhàn)友卻似乎毫不在乎，反正歐陽烈過去一趟便總能帶走一點東西，不去的話，他們也不會與周永軍及歐陽烈聯(lián)系。
真不知道這是真視錢財如糞土還是固執(zhí)守舊。
“……我本來是打算從江西直接飛廣州再轉(zhuǎn)回中南，可興義的老劉家里出了這個事情，他媽的，我現(xiàn)在就坐火車從廣西過去看看，這一路下來，恐怕得半個月，我是擔(dān)心啊，趕不上李弘中家里的老爺子第二春婚宴，這事兒你就代我祝福一下，紅包你先掏著啊。”
歐胖子口里的老劉便是他倆戰(zhàn)友之一，為人老實憨厚，退伍后便回家娶了個老婆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他是最先響應(yīng)周永軍號召的，年初便離開了農(nóng)村，與老婆一起在興義開了家土特產(chǎn)批發(fā)店，當(dāng)然重點客戶也就周永軍一個，掙的錢不多，但眼見著能幫助不少人，老劉倒也樂呵呵的。
可這幾天歐胖子一直聯(lián)系不上老劉，后來是老劉的老婆主動給歐陽打了個電話，哭哭滴滴的說老劉被車撞了住進了醫(yī)院，還不愿意讓老婆告訴這群戰(zhàn)友們。歐陽問清楚情況之后，才知道老劉恐怕雙腿保不住了，而交通事故的過錯方也是老劉自己，這下弄得歐陽十分火大，于是在打電話給周永軍的時候，語氣也十分地不爽。所以弄得周永軍還以為出什么事情了，才專門跑到二樓接電話。
“沒問題，我會和老大說的。”周永軍皺著眉頭，盯著墻上掛著的掛歷，12月19號了，李弘中的父親與新媽的婚宴是元月8號，估計歐陽還是真趕不回來了，如果自己趕去興義再呆上幾天，恐怕也趕不及回來幫忙了。
但，老劉這事情才是要命的事情啊。
“那行，那我就掛了?！?p> “等等。”周永軍急促地叫住歐陽，“那啥，我讓財務(wù)往你卡里打10萬塊錢，你拿過去，先問醫(yī)生，能保住腿，花多少錢我們都給，保不住了，反正也要用最好的藥。我這邊，等到老大家里的喜事辦完了，我就過去興義?！?p> 電話里的歐陽剛想說話，又被周永軍打斷了。
“告訴他，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有兄弟們在呢，好好養(yǎng)著就行。回頭你給他媳婦辦一張卡，方便我們轉(zhuǎn)錢過去?！?p> 掛掉電話，在二樓的沙發(fā)上頹然坐了許久，周永軍下到一樓，才發(fā)現(xiàn)母親已經(jīng)先去上班了。妹妹周永琪打扮得容光煥發(fā)，正推著她自己的摩托車也準備離去。
“帶我一程唄?！敝苡儡娊凶∶米印?p> 周永琪像是沒聽見一般，發(fā)動摩托車全速離去。
嘴角抽搐的周永軍回頭鎖上門，附身逗弄了門口栓著的大黑狗一陣子，也不打算開自己的摩托車了，反正慢慢走到公交站也挺好，路上可以有時間思考一些問題?？墒沁€沒等走出幾十米，便看見肖強開著新買的奧迪轎車，車窗打開，一只手搭在車窗上，腦袋伸出來大聲呼喊。
“二哥。”
走在路上與騎自行車上的行人紛紛側(cè)目。
搖搖頭，周永軍裝作不認識這家伙，放慢了步子走到了馬路的另一邊。
“二哥，有急事?！毙娪执蠛耙宦?。
周永軍皺眉回頭，加快步子走到奧迪旁邊，拉開后座坐了進去。
因為副駕駛座還坐著一枚白胖子，嘴里不斷地朝外吐著瓜子殼，還不忘回頭看著周永軍，笑嘻嘻地伸出肥厚的右手，手心一攤瓜子，“二哥，吃瓜子不?！?p> 周永軍沒理錢海豐，聞著車里新車的味道，有些頭暈?zāi)X脹，“大喊大叫干嘛啊肖老板？不錯嘛，賺點錢都用來裝模作樣了?！?p> 肖強抖了抖肩膀，嘻嘻笑著發(fā)動汽車。
“你怎么跑我家來了？”
“新車磨合期呢，這不大早上的車少，出來轉(zhuǎn)轉(zhuǎn)，順便過來接你，有什么不好?！毙姖M臉得意，捂住檔桿的手移開，從儲物臺上拿起一包中華丟給周永軍，“哥，抽煙?！?p> “不抽?！?p> 不抽就不抽，肖強放回香煙，“我還約了老大，老粵明，早茶。我還叫老大帶上林志萍，我打了電話給何星星，何星星說先去占個好位置，胖子我還沒聯(lián)系上……?！?p> “啰嗦！”周永軍皺皺眉，不過還是很好奇地研究了一下這奧迪轎車，棕色的真皮內(nèi)飾看上去十分豪華，用手摸一摸，手感也很棒，但他不懂車，就覺得這玩意兒純粹是一代步工具而已，沒什么想要買的想法。
愛立信手機鈴聲突兀地回響在車廂內(nèi)，肖強剛想去找手機，周永軍已經(jīng)按下了手機通話鍵。
剛開始對方?jīng)]有說話，話筒里只有沉重的呼吸與嘈雜的背景音。
“說話。”周永軍皺著眉頭。
肖強疑惑地側(cè)目看了看周永軍，嘴唇開合，輕聲問道，“誰啊？”
“周永軍？？”電話那頭，聲音有些嘶啞。
“是的，你是誰？”
“朱三?！?p> “朱三？”周永軍不自覺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側(cè)目看向肖強，兄弟倆視線交匯在一起，眼神都十分困惑。
這小子打電話是什么鬼？
“我跟你說，投毒的事情，不是李天偉干的，他也是代人頂罪，你知道是誰，對吧？”朱三也不扯淡，干脆利落地說明來意。
周永軍的眉頭皺得更嚴肅了，眼睛也瞇了起來，“我不知道，你直接說?！?p> “你說不知道？好，那我就告訴你，孟浩杰干的，李天偉只是聽孟浩杰的命令，找到那幾個去大華超市下手的家伙。所以說，真正的主使人，是孟浩杰。而且我告訴你，今天李天偉會翻供，這種事，是重罪，我不可能看著自己兄弟進去十幾二十年?！?p> “你告訴我有什么用呢？這種事情，自有警察處理?！敝苡儡娔橆a肌肉繃緊，牙關(guān)緊咬，捏著手機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
其實一直都在懷疑，幕后的人應(yīng)該就是親表弟，可是，潛意思里卻不愿意去追求真相。
肖強又側(cè)頭看看周永軍。
“我告訴你的原因，是不想和你們結(jié)仇。我是江湖人，腦袋也不夠你們好使?！敝烊坪踺p笑了一聲，“打打殺殺這種事情我擅長，其他的，我就不參與了，更加不愿意參與到你們親表兄弟之間的斗爭中去。否則恐怕最后死的是我。”
“還有什么事嗎？”
“是還有件事，今天一并和你說了吧。”朱三清了清嗓子，似乎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
“嗯?！?p> “林慧?！?p> “嗯？”
聽到這個名字，周永軍坐直了身子，捏了捏拳頭。
“那天孟浩杰找我去買點藥，我沒答應(yīng)。但也不知道孟浩杰去哪里找來的東西，把我們?nèi)贾ч_了，將林慧給迷暈了帶去了酒店?！?p> “然后呢?！?p> “……沒出什么事，因為孟浩杰到酒店不久，就被電話叫走了，接來下在看守所呆了很久，出來之后，聽孟浩杰的意思是當(dāng)時并沒有得手，還說自己給了林慧一筆錢太不劃算了之類的。但卻找不到林慧了……”
“還有嗎？”
“沒了，總之你這個表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那邊的很多事情，都是他在搞鬼，我想你是心中有數(shù)的，只是不愿意撕破臉而已。掛了！”
朱三說掛就掛，周永軍將手機在耳邊放了許久在緩緩放下，怔怔想著朱三所說的話。
原來，林慧是這樣子才走的。
“二哥，怎么了？你沒事吧？”肖強單手扶著方向盤，看向周永軍的目光有些擔(dān)憂。
手機的話筒聲音開得很大，肖強雖然沒有全部聽清楚朱三說了些什么，但也聽到了幾個關(guān)鍵字，而且看周永軍的表情就知道，這朱三說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沒事。”周永軍回了一句，目光靜靜地注視著窗外。
金黃色的陽光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在道路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那個，我們快到了?！毙娻止疽宦?，可看向窗外之后才發(fā)現(xiàn)汽車剛剛駛過大華超市。
愛立信獨特的鈴聲又響了起來。
周永軍抓著手機，看著狹窄的液晶屏，等到響了好幾聲之后才接了電話。
電話是錢胖子打過來的，先是嗯嗯啊啊幾句，聽周永軍說肖強約了去老粵明喝早茶，也含含糊糊地應(yīng)付著。
幾十年的兄弟了，周永軍自然聽出來了這胖子肯定是有事情要說，卻又在心里糾結(jié)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而已。
“說事，別吞吞吐吐的?！?p> 扯了一分鐘，周永軍便不耐煩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