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大巴和小巴折騰，素一終于回到來鳳鎮(zhèn)上。鎮(zhèn)上的馬路被壓得坑坑洼洼，行李箱抗拒地發(fā)出哀嚎。素一心疼的將行李箱搬起來扛在肩上。箱子是當年上大學前老媽在鎮(zhèn)上花180元買的，它是素一擁有的第一個密碼箱，比起中學時代的編織口袋，簡直不要高級太多。
鎮(zhèn)上基本都是老房子，在素一的記憶里好些較新的房子已經是自己開始有記憶的時候修的。經過風霜的洗禮，有的地方瓷磚已經掉落，裸露出水泥砂漿，有的地方長滿青苔，青苔上雜草隨風飄揚。
小鎮(zhèn)總共就兩條街道成十字形，素一走到十字路口停了下來，放眼望去，街道一眼到頭。路上行人很少，門市的老板們或聚在一起打麻將，或就躺椅而睡，偶爾一兩個顧客到來也無暇顧及。抬頭望去，彰顯著古樸色彩的窗簾閑得探出了身子，在那可望不可及的地方翩翩起舞。有的窗子玻璃破裂也未修繕，大量住戶外遷，現(xiàn)居的多為留守老人和小孩為了小孩子上學來鎮(zhèn)上租住，印象中熱鬧的小鎮(zhèn)而今也只剩蕭條。
素一靜靜地站在路口，不停地探著腦袋四處張望，像是等待著誰。半個小時過去，太陽曬紅了他的臉，他提起箱子沿著街道邊走邊望，走過一道又折返，直到把街道都走了一遍。街邊的老板抬頭看一眼便馬上轉過頭去。路口的老板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看了看也馬上回過頭去拿起桌上的牌。也許這個臭小子精神有些問題，找不到回家的路，所幸沒有來到店里，跟自己有多大關系呢。近些年來，有越來越多的年輕男孩女孩在街上游蕩，看上去衣著干凈，但精神恍惚。有的來來回回在街上晃悠，有的蹲坐在路邊。因此，素一讓他們并不覺得奇怪。
走到場尾的時候，素一沒有再折返，表情有些失望仿佛丟了魂兒。他掏出手機撥通了老爸的電話。
“喂，哪位？”
“爸，我素一！”
“喲，兒子，你終于舍得給我打電話了。啥事，沒生活費了嗎？爸給你說啊，如今錢可不好掙，你小子得省著些花?！?p> “我知道，但……”
“好了，好了！要多少？”老王有些不耐煩道。
“我不是要錢！”
“不要錢，那還有啥事！”
“我要回來了，現(xiàn)在已經到來鳳鎮(zhèn)上了。”
“回家，上學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回家，你給老子是不是在學校犯了什么錯被開除了！”
“您就不能想點好的嗎！”
“現(xiàn)在才6月份還沒到暑假，而且這也不是什么節(jié)假日，你哪來的空閑時間，難不成大學就這么不負責任，學生可以到處跑也不管管！”
素一沉默了片刻沒有作聲。
“喂喂喂……沒信號了還是怎么回事，喂……”
“爸，我畢業(yè)了?！?p> “畢業(yè)？這么快？嗯……08/09/10/11，四年過得可真快。好好好，回來吧，我們都在家呢。掛了啊?！?p> 素一杵在原地，放開箱子的拖桿，將掌心的汗在衣服上擦了擦，用食指輕輕地抹了抹眼角，無助感像噴泉一般從足底涌上腦門心，他抬起頭仰望天空，努力的不讓眼淚掉下來。天空中一片寂靜空白，它就像一面鏡子，映照這座孤城，素一站在城里，城亦在素一心中。
從鎮(zhèn)上到家沒有客運，素一招呼了一輛摩托車。剛出鎮(zhèn)場口不到一千米，摩托車一頭扎進了一個小巷子。驚慌中素一想要跳下車，順勢往外撲但沒有順利著地，在地上滾了兩圈。行李箱掉在地上，箱體上劃出一塊擦痕，背包上也蹭上了泥巴。
摩托車司機一腳剎停，輪子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黑印。司機趕緊回過頭來壓低了聲音吼道“你小子不要命了！”
素一坐在地上，屁股往后挪了挪怯怯地說道“你要干嘛？搶劫嗎？”
司機焦急萬分又一臉無奈“我搶你媽個麻花，前頭有交警！哎，老子一天跑得不歇氣刨去油錢都才100多塊，被逮一次罰款兩百。我一家老小我只望著我，我能不避一避嘛。”
素一心里放松了許多，才感覺到屁股、手臂、手掌有些疼痛?！澳阏f一聲啊，你這樣子一頭扎進來我還以為你要搶劫呢。”
“我要是不搞快點，就被發(fā)現(xiàn)了！你人沒事吧？”
“沒大礙?！?p> “行，你出去往前走，我在前面等你。”
摩托車在馬路上飛馳，兩旁的青青的禾田快速向后奔去，素一一手扶著行李箱，一手把著車架，經過剛才的驚嚇，現(xiàn)在把得更用勁兒了，手心里出了汗，也不敢放手先擦一擦，發(fā)動機滴滴滴地抖動讓他的腿和手有些發(fā)麻。耳旁呼呼作響，頭發(fā)全都立了起來，空氣中夾雜禾苗和泥土淡淡的清香，依然是兒時熟悉的鄉(xiāng)氣。
“看你手臂都紅了，手掌也破了皮，這一趟就給五塊有錢得了，回去用酒精消消毒。”
“嗯”
“這一趟又白跑了?！蹦ν兴緳C嘆氣道，說罷掉頭就走了。
素一摸了摸箱子劃傷的地方，一把把箱子扛在肩上。因為離家還得走半個小時的山路。左肩累了換右肩，右肩酸了換左肩，如此往復。素一走得十分小心，不僅要防止過膝的茅草將自己絆倒，還要提防草叢里乘涼的蛇。以前這條路是石板路，年久失修加之走的人少，鄉(xiāng)里養(yǎng)牛的幾乎為零所以這些草開始肆意瘋長。
到家的時候，老王正在壩子里打麻將。
“素一回來了”老王笑著說，“把東西放樓上去吧。”
“哎喲，大學回來了呀?！?p> “老王你可真有福氣，生了這么一個帥氣又能干的兒子。”
“哪里哪里，打牌打牌?！?p> 素一上了樓，把東西騰放在臥室的抽屜上，這是老房子里爸媽房間的那個抽屜，漆已掉得差不多。熊貓牌黑白電視機估計已經被賣廢鐵。素一端詳著抽屜，用手撫摸抽屜的拉環(huán)。小心翼翼地將行李箱放在抽屜下方，就好像它們就應該待在一起。
老王在樓下大聲呼喊“素一，素一娃兒……”
“咋了？”素一朝陽臺邊走邊應著。
“我跟你小媽要去你蔣叔叔家吃飯，你要不要一起？”
“他們有啥事慶祝嗎？”
“沒有，你蔣叔掉了幾條大魚，讓去吃魚呢。走吧一起。”
“那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p> “走嘛，就吃個飯，吃了就回來?！?p> “還是別了吧，我回來蔣叔也不知道，你別說就行。剛回來還有那么多東西要收拾?！?p> “行吧，其實我們也不是非要去，聽說你蔣叔的女兒考進了醫(yī)學院，到時候我跟他打一親家，兒啊，我都是為你著想??！”
多么熟悉的話語，但像針一樣扎進素一心里。
“你們快去吧！”
“那我們走了，晚飯你尋思著弄點什么將就一下，要是困了就自己鋪一下床。不過我們很快就回來?！?p> 素一把背包用清水刷了一遍，掛在樓頂晾曬。從樓頂看對面山坡，夕陽將山頂染成金黃，山下黑色濃郁，就像一把利刃將山體砍成了兩半。樓頂周圍放了一圈花盆，大多數(shù)花已經枯萎，有的已經長滿了雜草。
下樓去廚房準備自己做點晚飯，灶前零星的堆著一些柴火。鍋里泡著待洗的碗，水面漂浮著油膜和紅辣椒，灶頭和案板繃著凝固的油脂。案板旁的潲水桶口泛著白霉。廚房里的場面好似經歷了一番打斗，然后無人問津好些年。
出門去山上撿了一背篼柴火，回來燒了熱水把碗筷，灶頭、案板通通洗了一遍。天色漸暗，素一的肚子開始咕咕叫喚。趕了一天的車本就疲憊，除了一些零食沒有進食正餐。素一來來回回找了幾遍大米也沒有尋到，只得在碗柜里拿出面條煮碗面。碗柜里放著一盆雞蛋，素一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放棄，素面應付一下就行。
吃完面洗了碗，素一感到極度疲倦，壓根不想再去洗熱水澡放松一下，恨不得馬上倒頭就睡。但是他還需要鋪床，夏天的床倒也簡單，一張涼席就搞定。若是以往他可以倒頭睡在爸媽的床上，但是現(xiàn)在7分尷尬3分陌生。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床墊放回床架，從鐵皮高柜里拿出涼席鋪開。雖然放在柜子里還是有一些灰塵，便去擰了濕毛巾擦拭一遍，再用干毛巾擦一遍。萬事俱備終于躺下，恍然想起老爸說很快就會回來，今晚必然睡得很死，等他們回來就進不來了。強忍著困意，素一打開電視機，坐在沙發(fā)上等。不知什么時候，素一熟睡過去，電視也沒關。而老爸他們那一晚打了通宵麻將，次日半晌才回。
“素一，你吃飯了嗎？”
“沒找到米，煮的面?！?p> “米就在柜子里的米壇子里啊。”
“我到處都找了，也翻了以前老房子的米缸，我還以為家里沒米?！?p> “說的啥話！你老爸我混得再慘也不至于開不起鍋了嘛。話說你畢業(yè)之前怎么也沒聽你談起?！?p> “這有什么好談的?！?p> “怎么就沒談的，我是你爸，我連你畢業(yè)都不知道。”
“你也沒問啊。你從來都沒給我打過電話吧?！?p> “行行行，咱先不說這個，你工作找好了嗎？”
“嗯”
“在哪里？”
“隔壁邢云市，耀華中學?！?p> “初中還是高中？”
“高中”
“你怎么都沒和我商量?！?p> “有啥好商量的？”
“我可以找關系去縣里，離家近啊，家里也好有個照應。以后家里誰家小孩上學能幫幫忙就幫幫忙?！?p> “自己考上不就行了。況且咱家在縣里邊有房子還是有門道，怎么照應！邢云市不比咱們縣強嗎，就算多蒙市也不及吧?！?p> “你都自己決定了，現(xiàn)在扯這些沒用，以后看看能不能想辦法調回來吧?！?p> “調回來干嘛，我不干?！?p> “你……”
“老王，這應該就是你家兒子吧？”一群從家門前過路的人問到。
“對對對，你們這是去趕了場這么早就回來了嗎?”
“熱天趕早場，10點以后街上就沒什么人了。當年你家兒子考上大學可真是給村里面爭光了啊?，F(xiàn)在還沒放暑假吧，孩子咋就回來了……”
“畢業(yè)了。畢業(yè)年級放得早一些。這不接下來就要去工作了。邢云市耀華中學就是咱們旁邊很有錢的市，這學校是邢云最好的學校，比多蒙一中還要厲害?！?p> “小伙子有出息啊，以后咱家孩子讀書什么的可以找您幫忙了。”
“小事情，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這點忙還是要幫的，哈哈。”
“老王，有福啊，我就說你們老王家祖墳埋得正會出人才，果不其然啊?！?p> “是啊是啊，祖上積德，大家伙兒進來歇歇喝點水吧?！?p> 看著眼前頭發(fā)有些發(fā)白，和這些不太熟悉的人不停寒暄的父親，素一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仿佛自己從失憶中醒來，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實或者說真實得讓自己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