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走后的第二年,天帝的批復下到了地府,同意了我們之前的申請,還順手給加了幾項補充條款。
被一堆龜殼埋起來的老大留下了激動的淚水,與他有同樣情感共鳴的還有老二和老四、老五、老七、老八。老六是個工作狂,他只會覺得有處理不完的事務是一種快樂!我?我把我的那份快樂送給了老六。人有時候臉皮厚一些會很好辦事,神仙也一樣。
新的章程很快就開始使用了,地府的辦事效率在這個時候還是很高的。閻君們希望有更多的鬼留在地府做事,鬼差們也希望自己有更多的同事。
這個政策的第一個受益人叫伊摯。
伊摯來的時候,我們才剛剛把新的政策發(fā)下去,他是個一百歲的老頭,但我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樣貌只有二十出頭。鬼的樣貌一向不太固定,有的鬼會是生前最開心的時候,有的鬼會是最痛苦的時候,還有的鬼也說不清自己這幅長相的時候是什么心情。這事情得看鬼生前的執(zhí)念,還有死后的執(zhí)念。
伊摯看起來很瘦弱,除了一雙眼睛之外,沒有什么顯著的特點,他的眼睛很亮,亮的厲害,好像有兩團火焰在他雙目之中燃燒。
閻君們辦公的地方是個大一點的茅草屋,與民居不同的就是房頂高了一點,屋子大了一點,整間房子只有一個大廳。大廳北面有一個半人高的臺子,閻君們一人一個草墊,跪坐在上面看著有些緊張的伊摯。
老大先放了個群體傳音,這法門能讓鬼聽不到我們談話。
“你們覺得這個老頭,額…年輕人,怎么樣?”
“看起來太瘦了?能扛得住地府這么多事么?”
“你個笨蛋,鬼的體型就只是體型,和體質又沒關系,鬼又沒軀體?!?p> 被老四訓斥的老八訕訕的點頭道:“我給忘了,看來最近累的腦袋都不靈光了,需要休息休息!”
老二狠狠的拍了拍桌子:“少找借口偷懶,老三走了之后已經少了一個人了,你還想跑!”
老五連忙把話題扯會來:“我看他不錯,生前的功績也很好,輔商湯滅夏,看太甲過于廢物,就關了他三年讓他好好學習,等太甲學好之后又還政給他,這份德行也不錯,我看可以評為上上等?!?p> “上上等?咱們什么時候有劃分標準了???”老七一臉的茫然。
沒人搭理他的問題,以前沒有,現在加上就好了嘛!
老大點了點頭:“伊摯生平造的殺業(yè),全部是在戰(zhàn)場上,天地輪轉,人間變換,戰(zhàn)場生死皆由天定,故此不算為人的罪過,他制定的國策也很好,少餓死了很多人,此外又對太甲進行改造,使太甲變成明君,的確可以評為上上,可以不入地獄,留在地府?!?p> 我看伊摯的事情已經可以定下來了,就連忙說:“既然如此,那你們商議下讓他做什么職務吧,我領他去選修行法門!”
說罷,我就跑下高臺,拉起還什么都不知道的伊摯跑了出去。
隱約的聽見老八在喊可惜,我知道他在可惜什么,這種光明正大去偷懶的機會一向不是很多!
伊摯一路上都處在懵的狀態(tài),為了多花費一點時間,我只是帶著他慢慢的走路。修行法門存放的地方是天帝所賜的一間草屋,比閻君們的茅草房還要有些破舊。但這草屋貴的很,是天帝請道祖?zhèn)兟?lián)手以天地間的道和理所煉,只要走進去,就能得到最適合自己的法門。
草屋上面還掛著個牌子,牌子上是天帝的手書,就兩個大字“草屋”!天帝一向都是簡單直接。
到了草屋前,伊摯才慢慢的清醒過來。
“君上,為何來此?摯不應該去投胎么?是摯生前輔商滅夏,因此而死者太多么?”
這老頭還在擔心自己的前途,雖然鬼的前途…鬼有前途么?修仙?投胎?
我把一些閑散的念頭都驅散出去,說:“我們已經對你的生前做了審查,戰(zhàn)場生死一向不計功過,除非你因私念謀害了某個士兵,又或者殺戮手無寸鐵之人。你都沒有,你在地府的評價是上上,因此獎勵你留在地府辦差修行,以后若是修成天仙,則調入天界,列天帝座下?!?p> 伊摯默默的接收了我說的消息,我陪他站在草屋門口,等他想清楚。
“君上,不知這辦差和修行,是否有所聯(lián)系?”
“哈哈,聯(lián)系嘛,有的!有的!如果二百年內你修不成地仙,還是要去投胎的,如果你在地府任職的表現良好,這個時間可以酌情延長?!?p> 伊摯還要再問,我卻知道不能再讓他問下去,這是個聰明人,知道的太多就不好忽悠了,如果他非要去投胎,就算是閻君也不能把他強行攔下來。
伊摯一個踉蹌被我推進了草屋,我在他身后高喊:“凝神靜氣,法門會自己找你!以后在地府好好工作,閻君還缺了幾個,我看好你!”
伊摯出來的時候,我正在看著天空發(fā)呆,地府的天氣永遠都是灰蒙蒙的,除了飄來飄去的鬼就只有鬼種下的糧田。地府是沒有動物的,動物的靈魂都是欠下太多因果的惡鬼,他們在地獄受罰之后會不停的投胎成動物,被人獵殺,等還清了因果,就會重新投胎做人。地府除了神仙就是鬼魂,這兩者都沒有人與獸的區(qū)別。
即便是偷懶出來,能做的事還是只有發(fā)呆。
我問伊摯:“得到修行法門了?”
伊摯答道:“得到了,多謝君上帶路!不知摯在地府任何職?”
“以后好好修行,你的資質不錯,有望天仙的。你的職務其他閻君應該商議的差不多,咱們回去吧。”
于是我又帶著他慢悠悠的往回走。
“君上,這屋子是不是有些不好認,應該掛個牌子吧?”
伊摯被面前一片的茅草屋驚呆了,他出來的時候還迷迷糊糊,現在清醒了,才注意到地府的房屋制式在外觀上簡直沒什么區(qū)別,只有天帝賜的草屋有些不一樣。
我點了點頭:“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是該掛個牌子了!”
老大他們已經商議好伊摯的職務,其實這種事情也沒有太多好商量的,地府的職務只有判官和差官兩個大類。其中判官又分為生判和死判,生判就是判剛死的鬼,死判就是判在地府犯錯的鬼,以前的處理方式都是扔進地獄里,現在又多了個勞役的選項。差官就是帶著鬼卒往人間迎接新鬼,又或抓捕惡鬼游魂,還有鎮(zhèn)守在地府和地獄防止生亂的,當然后兩項實際上沒有什么必要,老大一個大羅金仙鎮(zhèn)在這,再多的亂子都不是大事兒!
伊摯自然是去做判官的,做的是生判,拿了判官的用品就被鬼差帶著去走馬上任了。
新政策的第一炮很響,這是個好的開始!
伊尹當天就作了牌匾,掛在了閻君們茅草屋的門上?!伴惥睢比齻€大字高高掛起,一群閑鬼在圍觀。
沒等圍觀的閑鬼們散開,一個身材高大的鬼就闖進了掛了新牌匾的閻君殿。
老八被嚇了一跳,他正在神游,突然闖進一個鬼,有點嚇到他。
我們也很驚訝,閻君們是不介意鬼來找我們的,可這么焦急、莽撞的鬼還是第一次見。
那鬼直接跪倒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這是人間的大禮,地府雖然一向不提倡,但也不曾禁止。
“閻君大人們,小的在外面找了三年,終于找到你們了?!?p> “額”,臉皮薄的閻君們臉色一黑,以前確實沒想到過會有鬼找不到閻君這件事。
“你有何事?”老二面無表情的發(fā)問。
那鬼頗有些緊張,聲音顫抖:“小的名益,是夏桀末期人,因夏商相爭,我與妻子分離二十年之久,待我再尋到妻子時,她已死去八年了。小的當即自殺相隨,死后來到地府,又在地府尋找妻子至今,卻始終無果。懇求閻君憐憫小人,讓小人與妻子團聚?!?p> 老二沉吟了片刻:“你且少待,待我查上一查。”
生死簿之中,生死皆在其內,三界五行之中,還沒有生死簿查不到的。
結果很快就有了,老二面色有些沉重,想來結果不會太好。
“你妻子已于死后第八年,也就是你自殺當天去投胎尋你了,如今尚孤身活在人間?!?p> 益很開心,看的出他夫妻的感情是真的不錯。
又磕了幾個頭:“多謝閻君,不知小人能否投胎去尋她?”
老二面色有些糾結,老大又開了群體傳音,問他:“怎么了?”
老二嘆了口氣:“他妻子陽壽還有十年,他若此時前去投胎,還未長大便又是陰陽相隔。人間壽數不可告知鬼魂,而且他妻子轉世一次,執(zhí)念雖在,卻也喝了孟婆湯,只怕已不記得他了?!?p> 老六揚了揚手:“這有什么難的,交給我就是”。
老大看了看老六,撤了傳音法術。
老六對那鬼說道:“可憐你的情深,只是你妻子飲了孟婆湯,已經記不得你,你若也去投胎,也會忘記她,你二人重逢的機會,未免太低?!?p> 益聽老六這么說,一下子變得慌張,又連連磕頭:“懇請閻君憐憫,我實是舍不得我妻子?!?p> “既然如此,我就指給你一條路。輪回之前有一座橋,名曰奈何,奈河橋下有一條河,叫做忘川,你去忘川水中泡上五百載,可以在三世之內保留下你最舍不得的一段記憶,若這段記憶是你妻子,你便會記得你妻子三世的時間,你若是在人間遇見了她,或許可以再續(xù)前緣。”
老七又給老六補充道:“你須得知道,忘川水寒,便是天仙也難受其苦。且一去五百年,你妻子在這五百年內不斷輪回,只怕對你已沒了感情?!?p> “敢問諸位大人,我在忘川五百年之后,再轉世能否通過保留的記憶尋到她?”
老六點頭道:“可以,你保留下的記憶會是對方的靈魂本質,三世之內,只要遇見,你都可以認出她。只是前世記憶如夢,你轉世之后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就算明悟了前世,也不能說出口來,這是天地的道理,不是我們刻意限制你?!?p> 益再次叩首:“益叩謝閻君大人,小人愿于忘川水中,浸泡五百年,請大人成全?!?p> “唉”。老七幽幽的一聲長嘆,隨即起身:“諸位,便由我送他去忘川吧?!?p> 也不等回答,拉起叫益的鬼就飛了出去。
忘川水寒,天仙靠近也不好受,做這件事最合適的應該是老二,他是金仙,忘川水影響不到他。但不會有人跟老七搶這個差事,他的事我們都知道。
老七生前是上古地皇時代,人神妖魔并居人間,他受地皇座下的仙師授法,得以成地仙,他原本有一個妻子,恩愛美滿。后來他妻子不幸被妖孽所害,他為妻報仇殺了那妖孽。又尸解入地府,在忘川水前站了十年。
那時地府初創(chuàng),只有三位閻君。老大留他在地府就任,他推辭了,又舍了地仙的修為,下了忘川水,受寒苦五百年,轉世尋妻。三世過后,他回到地府重修,很快就成了天仙,明悟前世今生,知曉因果往來,被天帝列為閻君,居第七位。
他那三世輪回的具體內容,只有老大老二和老三太白知道,但三人卻絕口不提。老四和老五老六只知道老七回來之后的事,老八和我也只是聽他們談起過這段故事。
我們都知道,但都不敢深問,閻君們都是修行有成的神仙,卻也各自有著一段難忘的人生。大家彼此也都僅僅知道些大概,有些事問的深了,只會傷人。
所以沒人會問老大,為什么他的黑發(fā)中始終留著幾縷銀絲。
沒人會問老二,他從天仙到金仙,為何那么快速。
沒人會問老三,為什么會卡在天仙三千五百年,需要到地府歷練。
沒人會問老四,他為什么總喜歡去孟婆那里喝湯。
沒人會問老五,他為什么那么喜歡杜康發(fā)明的酒。
沒人會問老六,他為什么不肯回人間看看。
沒人會問老八,他問什么總是呆呆的站在奈何橋上回望。
也沒有人會問我,為什么總是駐足在輪回前,傻傻觀望。
自然也不會有人問老七,他那三世究竟經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