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雨終于停了下來,云彩漸漸變得純白,久違的陽光再一次照耀到這片土地。
許負(fù)走了,去了淮陽。她很想見見應(yīng)曜,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能白日登仙。
她也是黃石公的弟子,是張良的師妹。
黃石公這個低調(diào)的天仙做的最不低調(diào)的事就是在人間收了兩名弟子。
兩名很有名氣的弟子。大弟子開國英杰,二弟子相術(shù)奇人。
許負(fù)自然是見過張良的,知道自己這位師兄是怎樣的驚才艷艷。
但即便是她那位驚才艷艷的師兄也只能選擇尸解。張良尸解的時候她并沒有去,但收到了張不疑寫給她的信。
她很為這位師兄開心,卻也有所感傷。開心的是張良徹底的解開了塵世的因果,脫離了從前無法脫離的漩渦。感傷的是張良這樣的大才也只能尸解,而做不到白日飛升。
她自是很想見一見應(yīng)曜,看一看應(yīng)曜是什么樣的人,是不是比她師兄張良還要超凡脫俗。
妲己趴在窗前看著她離開,她對這個女子談不上喜歡,當(dāng)然也說不上討厭。
人對人的感覺除了喜歡和討厭之外還有很多別樣的情緒,比如平淡,比如無感。
妲己對許負(fù)就是又平淡又無感。
許負(fù)大概永遠(yuǎn)不會知道,決定一個人能否白日登仙的,并不只是一個人的才華,更重要的是一個人的因果。
應(yīng)曜大概會告訴她,但估計(jì)她永遠(yuǎn)不會懂。
這個女人很聰明,但太聰明。在人世上參與了太多的事情,這輩子怕是還不清因果了。
許負(fù)走了這件事,并沒有通知劉濞。
于是劉濞帶著許多的隨從撲了一個空。
劉濞有些不快,在客房里發(fā)悶氣。
妲己蹙著眉頭,她是在不喜歡這樣輕佻驕傲的人。
我也不喜歡。于是景駒去了隔壁。
景駒是許負(fù)走時來到客棧的,他是廣陵有名的游俠,就是這位有名的游俠,做了一件比顏?zhàn)釉七€要徹底的事。
他幾乎是在進(jìn)門的一瞬間跪下來的,頭貼在地面上,很是恭敬的說道:“景駒狂傲,冒犯先生,還請先生見諒?!?p> 我沒有看他,只是說道:“隔壁的人太過吵鬧,你去處理一下?!?p> 于是景駒就去了隔壁。
妲己幾乎是嬉笑著說道:“君上為什么總在忽悠同一個人呢?”
我笑道:“還不是他總來煩我!”
劉濞見到了景駒,景駒也見到了劉濞。
兩個人雖同樣生活在這座城里,彼此卻不相識。
劉濞是吳王,每一次出行前呼后擁。景駒是游俠,從不和官府有瓜葛。
劉濞的隨從亮了兵器,景駒也亮了劍。
“我家先生不喜歡吵鬧,還請閣下安靜一些?!?p> 劉濞聽到景駒的話,放下了正要摔下去的茶杯。還從沒有人敢和他這么說話,除了天子。
妲己笑的很開心,對我說道:“我家先生,君上怕是要被景駒給賣了!”
我看了看剛剛從天上飛過的雁,說道:“我實(shí)在想不到他的臉皮這么厚。”
妲己打趣道:“再厚也厚不過閻君們??!”
我點(diǎn)頭,道:“能在臉皮上厚過閻君的,怕是只有天帝了?!?p> 妲己笑道:“君上如此嘲諷天帝,就不怕天帝降罪?”
我笑道:“降罪也是值得的!嘲諷天帝這種事,可不是經(jīng)常有的!”
天帝自然不會因?yàn)橐痪涑爸S而降罪,天界很多神仙都會或明或暗的說天帝的壞話,脾氣暴的還會去凌霄殿指著天帝的鼻子罵。
天帝從來不生氣,干活太辛苦,大家有些怨氣,他很理解。
而且天規(guī)雖然有一些嚴(yán)苛,卻從沒有罵人治罪的規(guī)定,天帝一向是最守這些規(guī)矩的。
劉濞和天帝差的不是一般的遠(yuǎn),一個統(tǒng)治人間一方的吳王和執(zhí)掌此方世界的天帝自然沒有什么可比性。
劉濞的胸懷遠(yuǎn)沒有那么大。
景駒讓他從原本的氣憤升華成了怒火,如果這兩者之間可以說是一種升華的話!
“哪里來的小輩,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左右,給本王將此人擒下!”
景駒聽到他自稱本王,才發(fā)覺不對,又聯(lián)想到客棧對面的吳王宮。當(dāng)即棄了劍,推門而逃。
邊逃邊喊:“先生,救我!”
妲己笑彎了腰,指著我道:“君上倒是找了個好打手!”
我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原本以為他這樣的劍客應(yīng)該有點(diǎn)骨氣的!”
妲己道:“卻沒想到他是個欺軟怕硬的家伙!”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景駒跑的很快,劉濞的隨從追到客棧門口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劉濞摔了一個酒壺,三個酒杯。
然后推開了我房間的門,帶著人闖了進(jìn)來。
眼睛瞄了瞄妲己,驚艷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劉濞雖然輕佻驕傲,卻有一個好處,就是從來不好色。
“是你讓人去打擾本王的?”
劉濞的語氣很不善,充滿了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
妲己裝作害怕的樣子躲在我的身后。女人都很會演戲,妲己也不例外,這像是一種天賦。
我仔細(xì)掃了掃劉濞,道:“什么人?我不知道??!”
劉濞哼了一聲,道:“本王面前,豈容你說謊話。來呀,拿回宮里,慢慢審問!”
隨從又亮起了兵器。
我攤手道:“你們就不能好好說話,怎么總是要動武?”
劉濞道:“本王何等人物,有和你好好說話的必要么!”
我道:“大王一定要和我結(jié)下梁子?”
劉濞道“那又如何?動手!”
左右的隨從一擁而上,無奈之下,只好拔劍應(yīng)敵。
好在之前從景駒那里拐來的劍還在,不然豈不是要空手迎戰(zhàn)了。
把劍在手里一搖,蕩開襲來的兵刃。反手把劍指向劉濞。
道:“大王,十步之內(nèi),無人能阻我取你首級。大王還要繼續(xù)么?”
劉濞面色變了變,旋即恢復(fù)鎮(zhèn)定,止住手下,道:“先生既然有這樣的本事,不妨到本王宮中稍作,本王很是欣賞先生這樣的俠士?!?p> 我搖頭道:“山野之人,不敢去王宮叨擾,大王請自便吧?!?p> 劉濞還要開口,卻見到我的劍依舊在指向他,便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勉強(qiáng)先生,便就此告退了。”
劉濞帶人走了,走的很快。
妲己對我道:“劉濞前倨后恭,只怕還要找君上的麻煩,咱們換個地方吧?!?p> 我點(diǎn)頭道:“咱們?nèi)ミ€老婆婆的傘,然后買上些點(diǎn)心,回長安?!?p> 妲己笑著點(diǎn)頭,她對容容的想念已經(jīng)可以填滿一條河了。
老黃牛這些天一直都在客棧的后院里,伙計(jì)把它照顧的很好。
妲己坐在車上,我牽起老黃牛,越過三條街。
老頭子和老婆子的點(diǎn)心剛好出鍋。
妲己拿著傘,走上前,道:“婆婆,我和我夫君來還傘了!”
老婆子接過傘,見到我趕著牛車,問道:“你們夫妻這是要到哪里去?”
妲己笑道:“離開家鄉(xiāng)太久,回去看看女兒。”
老婆子嘴角一抽,教訓(xùn)道:“哪有你們這么做父母的,孩子年紀(jì)小,帶在身邊才是!”
妲己低著頭應(yīng)著。
老婆子這是看我們此刻的面貌年輕,還以為我們的女兒是個孩子。
容容自然不是個孩子了,容容已經(jīng)是人家的妻子了。
妲己很委屈的聽完了訓(xùn)斥,老婆子見她一直低頭應(yīng)著,以為她知錯了,就又笑道:“來,給孩子帶些點(diǎn)心吃!下次來的時候不妨把孩子帶來,我和老頭子都很喜歡孩子!”
妲己應(yīng)下,又接過點(diǎn)心,老婆子說什么不收錢。妲己說什么都要給。
最終妲己在這場爭執(zhí)中取得了勝利!
老婆子又裝了很多點(diǎn)心給我們,老頭子對著我們揮手作別。
這對和善的夫妻怕是在人間再也見不到我們了,我看他們的壽數(shù),沒有意外的話就只有三年。
辭別了老夫妻,和妲己趕車牛車慢慢的往長安去。
這個時代,很多平民一生都不會離開家鄉(xiāng),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也不出家鄉(xiāng)百里。
人間有太多的意外,人也沒有太多的光陰??赡芤淮芜h(yuǎn)行就是生死間的離別。
神仙當(dāng)然不會有這種困惑,神仙的歲月無盡,也不會有那么多的意外。
所以即便是老黃牛已經(jīng)無力拉車,我也可以讓它跑的輕松。即便是它一天只能走三十里,我也能在一夜之間趕著它回到長安。
回長安去自然不用那么急切,于是我們在路上慢慢走了三天。看了這路上的景色。
到鴻固原的時候,天色蒙蒙亮?;没芍霸诠掖宓臉幼樱蛄恐?jīng)開墾的田地。
田地里的莊稼長勢很好,看來楚昭有來照顧過。
郭家村的相鄰都還沒有起床,我和妲己并未驚擾到任何人。院門被上了鎖,我的家和容容之前的家都被上了鎖。
我和妲己走的時候并沒有這么做,想來是容容和楚昭回來的時候鎖上的。
只好趕著老黃牛去杜城。
楚昭和容容的家離城墻很近,這是杜城房舍價(jià)格最低的地方了。楚尹給三個兒子購置的房產(chǎn)都在這一帶了,清貧縣官,日子過得也沒比平民百姓好到哪里去。
楚尹這個杜城縣令,可以說是同僚中的恥辱了。
楚尹從來不以此為恥,家人們更是以此為榮。容容也是。
楚昭是第一個從門里面跑出來的,容容是第二個,只比楚昭慢了一眨眼的時間。
楚昭接過了韁繩,妲己從車上跳下來,和容容抱在一起不撒手。
楚昭道:“干爹干娘,你們可是回來了,我和容容都惦念的緊!”
看著淚流滿面的容容,看的出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我笑道:“我們也很想念你們,你們過得可還好么?”
楚昭道:“我和容容都好,干爹干娘快進(jìn)屋里坐!”
容容聽到楚昭的話,才意識到還站在門外,連忙把我和妲己迎進(jìn)去。
一間不大的小院,一間三間的瓦房,左右各有一座兩間的廂房。這里不錯,比郭家村要寬敞很多。
正房里留了一間客廳,四個人就在客廳對坐下來,聊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
容容抹了抹淚痕,笑道:“干爹干娘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讓我和楚昭好好孝敬您二老!”
妲己看了看我,我笑道:“還有一些地方要去,不過你們放心,我們還會回來看你們的?!?p> 容容不開心道:“都這么大的年紀(jì)了,怎么還是愛東跑西跑呢?”
妲己道:“你干爹就是這個性子,待不?。》判陌桑視疹櫤盟?,哪天走不動了就來你這養(yǎng)老?!?p> 勸慰了二人好久,才算把這事過去了。
楚昭介紹了他和容容這段時間的生活,沒什么特別,只是過著平淡的日子,隔幾天就到郭家村去住兩日,順便照看鴻固原上的田地。
談了許久,楚昭才道:“我和容容商量過了,大丈夫不可碌碌一生,我打算去投軍,打匈奴。”
妲己神色一變,焦急的說道:“怎么會有這般念頭,戰(zhàn)場之上,生死難料。若是有了萬一,你叫容容怎么辦?”
楚昭低下頭不說話,拳頭攥得很緊。容容知道他的心意,握住他的手,笑道:“干娘不用擔(dān)心,楚昭他活命的本事還是有的。我也不希望我的丈夫就這樣平淡的過下去,我也想他建功立業(yè),馬上封侯。”
妲己還要再說,我拉住她的手,示意無需如此。
道:“既然你們已經(jīng)決定好了,那便去做,只是生死搏殺,暗箭難防,還要多個小心才是?!?p> 楚昭躬身道:“干爹放心,我一定小心!”
又聊了幾句,叫妲己和容容去屋里說些體己話。
我又對楚昭說道:“家里可都安排好了?”
楚昭答道:“都已安排好了,家業(yè)自有我父兄幫忙照看,我兩位嫂嫂也會時常過來照顧,不會讓容容孤單。只是鴻固原的田地,原想交還給干爹干娘,入今只好再煩勞一下我兩位兄長了?!?p> 我點(diǎn)頭道:“漢朝對匈奴的作戰(zhàn),一向以防御為主,甚少主動出擊。你不如去云中,那里機(jī)會多一些?!?p> “干爹也曉得兵法么?”
我笑道:“略懂一些,我曾和陳平陳丞相有過數(shù)面之緣,聽他說起過這些?!?p> 楚昭聽到陳平,頗為遺憾的道:“唉,以陳丞相之才,也無力佐高祖皇帝蕩平匈奴?!?p> 我道:“兩國之戰(zhàn),非一時之長短,陳平縱有奇計(jì),也不能叫日月倒轉(zhuǎn)。打仗還是要看國力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群雄四起,楚漢相爭。雖是英豪輩出,卻也使華夏大傷元?dú)狻7吹故切倥?,自冒頓殺父自立后,東征西討,平定諸多胡族。收其牲畜,納其人口,控弦之士六十萬。一起一落,自是比大漢有優(yōu)勢。”
楚昭道:“以干爹看來,形勢何時會有變化?”
我笑道:“天機(jī)不可輕言,若是繼續(xù)與民休息,或在五十年內(nèi)恢復(fù)華夏元?dú)?。屆時得逢明主自然可以蕩平草原?!?p> 楚昭嘆道:“可恨大丈夫生于天地,面對國仇卻無力改變。”
我勸慰道:“世上興衰非人力所能及,以張良之謀,陳平之計(jì),蕭何之治,尚不能扭轉(zhuǎn)局勢,可見不到時候。你去投軍,不可荒廢了學(xué)習(xí),兵法韜略都要學(xué)上一學(xué),能為國士者,都非一時之勇?!?p> 楚昭頓首道:“干爹所言極是,我記得了?!?p> 又說了一些路上的見聞,只說和妲己去了吳國,沒提淮南國的事。
楚昭雖曾是游俠,卻也沒到過這么遠(yuǎn)的地方,一時間聽得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