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那內(nèi)苑都護話音未落,身形已然如鬼魅般乍現(xiàn),直襲司徒文濤背向。司徒文濤眼看一掌就要擊中月凌云,竟是心中一橫,打算硬扛內(nèi)苑都護也要先行將月凌云擊殺。我自然不會讓他得逞。我腳踩踏風步便欺身上前,將司徒文濤雙掌架開。司徒文濤見狀,眼見無法得手,便怒喝一聲,空中一個轉(zhuǎn)身,雙掌齊出,正好與為首那名內(nèi)苑都護雙掌相對。二人空中激蕩出的真氣將各自震開,各自向后退了幾步,方才穩(wěn)住身形。
“好俊的功夫,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內(nèi)苑都護?!彼就轿臐а狼旋X,冷冷地看著眼前五人。
我將月凌云拉到一旁,暗自打量著這五人。這五人其貌不揚,身上也全然沒有武者的銳氣,似與常人無異。若是非要說有什么獨特之處,便是他們帶給我的那種說不上緣何而起的膽寒與莫名而至的恐慌。原來這便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內(nèi)苑都護,我不禁暗自稱奇。
“吾等中賊人調(diào)虎離山之計,救駕來遲,還望皇上恕罪!”那五人朝月凌云齊齊行了禮,卻并未跪下,足以說明內(nèi)苑都護地位之高。
“無妨。速速將此賊人拿下,朕要將他下天牢,永世不赦!”
司徒文濤聽聞此言,回頭輕蔑地看了月凌云一眼,什么話都沒說,又轉(zhuǎn)回頭去。他神色之間滿是輕狂,緩緩抬手,竟是打算以一敵五。那內(nèi)苑都護也不甘示弱,五人上前,將司徒文濤圍在當中。只片刻,司徒文濤便敗下陣來。我甚至沒有看清這五人何時出手。但我知道,就在方才,他們至少已經(jīng)拆了近百招。
“兵部尚書司徒文濤,行刺圣上,行逆反之事,罪不可赦!”
司徒文濤不屑地笑了笑,剛要開口說話,突然,遠處馬蹄聲起,兵戈聲起,一片昏沉夜色被大火點亮。
“司徒文濤,這皇城是先祖百年基業(yè)。你要朕的性命事小,你毀祖先基業(yè)事大!今日你鐵了心要造反,朕便奉陪到底!”月凌云憤然起身,竟是不再理會司徒文濤,徑直從御書房出去,我也隨他一同出去。
剛出御書房門,便瞧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具具尸體,衣著各異。那些太監(jiān)的尸體定然是司徒文濤的部下所為,而那些黑衣殺手的尸體,應當便是內(nèi)苑都護所為。月凌云長嘆一聲,連道三句:“痛哉!痛哉!痛哉!”便直奔大殿而去??蛇@一路上竟是見不到一個宮中侍衛(wèi)。
“皇上,這內(nèi)苑都護都在何處?”我問道。
“內(nèi)苑都護本就只有十人,方才那五人你已看見。剩下五人前些日子便消失不見,朕也不知他們現(xiàn)在何方。內(nèi)苑都護個個身懷絕技,行蹤詭秘,為人桀驁,向來都是聽調(diào)不聽宣?!痹铝柙苹卮鸬溃Z氣之中盡是無奈。
我們二人一路行至大殿門前,才終于看到了御林軍的身影。只是,眼見那御林軍一路敗退,已然退至午門。
我遠遠望見那來犯的亂軍戰(zhàn)旗之上,赫然寫著“長樂”二字。月凌云也瞧見這戰(zhàn)旗,臉上盡是錯愕。身后,那五名內(nèi)苑都護押著司徒文濤也到了正殿門前,臉上的表情與月凌云如出一轍。我不禁發(fā)出一聲苦笑,看來今日是注定葬身于此了??伤就轿臐姞?,臉上卻露出得意的笑容。
“月凌云,現(xiàn)在你可知曉,你這膝下唯一的兒子是何面目了吧?哈哈哈......”司徒文濤開懷大笑,盡情嘲弄著月凌云。
“他,這......”月凌云茫然地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我。
“你的親生兒子,月佑,便是那長樂坊坊主。今日,只怕這天下便要易主了。”我嘆了口氣。事已至此,已然是回天乏術(shù)。
不多時,御林軍死傷殆盡,長樂坊坊眾浩浩蕩蕩自五個門洞分別進入宮內(nèi),直奔正殿而來。為首那人身著白衣,在熊熊火光與一眾猛將之間顯得有些突兀,此人正是月佑,在月佑身旁那女子便是唐馨。
又是一年除夕夜,夜色被火光映的如白晝般明亮,亂戰(zhàn)之后,積雪蕩然無存,偌大的皇宮人山人海,竟是顯得有些擁擠。幸存的御林軍僅剩百余人,全部退回至大殿前,護衛(wèi)在皇帝身前。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堅毅,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眾人齊聚,卻是鴉雀無聲。
“父皇,兒臣今日就不拜你了,還望父皇莫要怪罪?!痹掠泳従忛_口,帶著一絲得意。
“你這逆子!長樂坊脫身雷淵,行事詭譎,先祖月青宵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其鎮(zhèn)壓。多年來,雷淵中人一直妄圖卷土重來。朕萬萬沒想到,你這逆子竟是,竟是——”月凌云本就是一具病軀,方才之事已然對他刺激不小,此時又眼見月佑率長樂坊坊眾闖入皇宮,竟是一口鮮血噴出。
“沒用的老東西!行將腐朽,自然要將天下交于能人之手。真是沒用自知之明啊......”月佑冷冷地嘲諷一句,抬了抬手,身后大軍便緩緩向前傾軋而來。
“慢?!彼就轿臐蝗灰宦暩吆?。
“兵部尚書司徒文濤。我認得你。你怎么被這老兒擒住了?難不成,你也想學我,行謀逆之事?”月佑笑笑,絲毫不以為意。
“我只是想自己守護我心中所愛而已?!彼就轿臐曇舨淮?,但卻從容鎮(zhèn)定。
“哦?”月佑瞇起了雙眼。
“這也就意味著,我不容許任何人染指我的天下。”司徒文濤話音剛落,便聽得鐵蹄聲自四面八方而起,不多時,便將整個正殿圍在當中,那長樂坊來時的五個門洞也被堵了個水泄不通。
“你!”月佑臉上大驚。
“長樂坊?你們在我眼中,只不過是烏合之眾。”司徒文濤輕蔑地看著月佑。身后,有五人身形矯捷,徑直前來。
“你們終于來了......”月凌云見他五人,面色一喜,想必這便是他口中剩余的五個內(nèi)苑都護。但我心中卻隱隱有種不詳?shù)念A感。
果然,這五人步履輕盈,并未停步,反而在靠近我們之時加快了步伐。
“小心!”我驚呼一聲。
圍在月凌云身邊的五名內(nèi)苑都護剛剛運起真氣,那五人便已凌厲出手。這十人戰(zhàn)成一團,招招致命,毫不留手。只幾個呼吸,便有鮮血飛濺。又是幾個呼吸,這十人分開,均是奄奄一息。司徒文濤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將目光移向了我?!伴L歸公子,現(xiàn)如今,可看清形勢了么?我司徒文濤才是這天下真正的主人。如今這天下局勢,盡在我一念之間?!?p> “那又如何?”我咬著牙,冷冷問道。
“夜家滅門,雖是無奈之舉,卻是我司徒文濤有愧于你。既然欠你,我便還你?!彼就轿臐鹗?,指了指月佑和月凌云?!八?,對你父親與大哥之死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現(xiàn)在只要你一句話,取他們性命只在須臾之間?!?p> 這一切悲劇的起因,是由月凌云被長生之術(shù)蒙蔽而起,失了心,昏了頭。這才引發(fā)了司徒文濤的反叛之意,給了長樂坊以可乘之機??砷L樂坊將我父親與大哥苦苦折磨十年,最終逼死他二人,亦令我心中難平??墒沁@司徒文濤呢?他苦心經(jīng)營二十余年,手刃夜府上下,以我夜家琉璃天書為餌,將計就計,周游兩方之間。究竟是真如他所說,所為天下,還是只為自己心中對權(quán)勢的貪戀?
我什么話都沒說。只覺得這命運無常,只恨這造化弄人,只嘆我無能為力。
司徒文濤見我不作言語,輕輕擺了擺手......
......
寅時,朝陽初升。
又是新的一年,大年初一,想必天下人都在慶賀新春吧??蓱z天下蕓蕓眾生,還不知這京城皇宮巨變,還不知這天下已然變名易姓。
長階之下,橫尸遍野,殷紅的鮮血染透了白雪,染遍了金磚。那長樂坊的大旗之下,就蓋著月佑的尸體。在月佑的尸體旁邊,就躺著唐馨。長階之上,那十名內(nèi)苑都護齊齊斃命在大殿門前,月凌云的尸體也靜靜地躺在地上。司徒文濤將他的人馬盡數(shù)散去,偌大的皇宮,只有我二人并肩坐在大殿漢白玉長階之上,看著初升的朝陽。
“夜長歸,還有最后一件事,需要你來幫我?!彼就轿臐鲋^,平靜地說道。
“琉璃天書?”我問。
司徒文濤從懷中掏出我昨日隨手放在一旁的玉簫,遞給了我。我接過玉簫,輕輕摩挲著,心中百感交集。
“其實,我很敬佩夜塵公子。若不是他,或許這場血戰(zhàn)將會提前二十余年。早在當年,他便深深知曉琉璃天書遲早會引發(fā)動亂,竟造了兩本假的琉璃天書。一本在明,一本在暗,將我與月佑騙得好苦?!彼就轿臐嘈Φ?。
“我不明白。琉璃天書你既已得手,為何不殺了我?留我在世上,你不怕么?”
“你相信么?你和我是一種人?!彼就轿臐み^頭,認真地看著我。
“呵,我可沒有你那么狠毒。”我冷笑一聲。
“你與我都真心愛著這天下,也都不希望它因任何一個人而變壞。哪怕那個人是皇帝?!彼就轿臐蛔忠活D說道。
我沒有答話,只是緊緊握著玉簫。
“來吧,打開它,是時候讓琉璃天書重見天日了?!彼就轿臐\地看著我手中的玉簫。
我將玉簫放在丹墀之上,輕輕一送,那玉簫便一路滾下,一直滾到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司徒文濤只是笑笑,繼而便起身,緩緩向下走去。我沒有起身,環(huán)顧著這血流成河的宮殿,只覺得心中疲累。此刻,我想回家,卻發(fā)現(xiàn)早已無家可回。我緩緩躺下,看著初升的朝陽,閉上了雙眼。
......
五年后,汴梁城,我坐在第一樓,啃著大梁包子,喝著胡辣湯,拿著蒲扇,聽著評書。
“書接上文,正是除夕夜,萬家燈火長明,共度新春之際,那長樂坊坊主月佑率萬余坊眾連夜合圍皇宮,妄圖一舉拿下京城,謀逆而上。值此十萬火急之時,內(nèi)苑都護出手。只看那十人闖入萬人軍中,以一敵千,氣勢開合之間,所向披靡,無人可擋!怎奈何雙拳難敵四手,那長樂坊坊眾實在眾多,最終還是亂拳打死老師傅,十位名動天下的武林高手就此斃命,真叫天下人嘆惋??杀?!可嘆!老皇帝月凌云,一代明君圣主,最后卻死在了自己親生兒子手中,真可謂是造化弄人!眼看那賊人月佑就要得逞——”
“啪!”響木一聲。
“那兵部尚書,當今圣上,率眾趕到。且看圣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原來,圣上早早便看透這月佑存有異心,奈何老皇帝對其甚是信任,圣上只得忍辱負重,暗自籌備,就在那正殿之前與賊人決一死戰(zhàn)。大戰(zhàn)持續(xù)三天三夜,直戰(zhàn)得天昏地暗,石破驚天。最終,圣上大破賊人,力挽狂瀾于危亡之間!待到塵埃落定,圣上與一位神秘人物同坐于大殿之前,一同揭開了琉璃天書的秘密。這神秘人物便是那琉璃天書的主人,夜長歸。而那琉璃天書秘密到底為何?這夜長歸與圣上又是什么關(guān)系?預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我一口氣喝完最后一口胡辣湯,卻被嗆了個兩眼淚流。走出第一樓,伸了個懶腰,我慢慢踱回了我的書齋。自古成王敗寇,歷史從來都是勝利者的功勞簿,失敗者的恥辱柱。司徒文濤沒有騙我,他深深愛著這天下。哪怕是在他書寫的歷史之中,也不愿將月凌云刻畫成一個昏君。我明白,他是不想破壞那個他記憶之中的天下,也不想破壞蕓蕓眾生記憶之中的天下。五年來,天下長安,盛世太平。
那個清晨,我就在大殿之前的長階之上睡了過去。直睡到日頭高上,我才自長階之上而起。起來后,我便看見坐在我身邊的司徒文濤,和長階之下一眾本是來朝拜天子,卻被眼前血腥場面驚的噤若寒蟬的大臣。
“醒了?”司徒文濤問道。
“醒了?!蔽一卮鸬?。
“你愿意做這群臣之首,與我共襄盛世么?”司徒文濤指了指長階之下的群臣,又問道。
我沉思許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還是更愿意做一個無名小卒?!?p> “你可不是個無名小卒。你是琉璃天書的主人。我已經(jīng)知曉琉璃天書的秘密了。你要聽么?”司徒文濤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問道。
我又搖了搖頭。“沒有必要了。塵埃落定,我是時候離開了?!蔽移鹕砭従徬蜷L階之下走去。
“你要去向何處???”司徒文濤在我身后問道。
我只是擺了擺手,沒有作答。
......
“老板,這幅畫賣么?”
我心中思緒被打亂,手中毛筆也是一頓,一個“婉”字終究還是沒有收住筆。我有些煩躁,隨口回了一句:“不賣!”
“可我怎么瞧著,這畫上人與我有幾分相仿呢?”
我抬起頭,手上一顫,毛筆掉在宣紙上,兼毫觸碰到宣紙,一片墨染在畫卷中央。
來人笑了笑,輕聲說道:“小女姓唐,單名,一個婉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