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琢磨是琢磨不出什么的,宋謹直接去牢房里審人。
先單獨提出來的是那個婦人劉月香。
“本官還有幾個疑問要你如實交代:第一,為什么都是女童而沒有男童?第二,為什么是在五到十歲的年紀范圍而不是更小,更小的不論是對于你們下手還是對于買家日后抹去她們的過往記憶都更方便嗎?第三,你們的買家都是什么身份?”
宋謹上來就甩出一連串問題直接將劉月香問懵了,就那般顫顫巍巍的跪著,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開始一一回答。
“因為女童……女童不論是大人還是官府,都,都相對沒有男童那么受重視;五到十歲是因為……因為小孩子太小那還得養(yǎng)大,得吃飯不是……而且太小的那大人也會看得更緊,就,就沒那么好下手了……
“至于買家……我們買家都是普通買家,就是……買去做女兒,做童養(yǎng)媳之類的,沒,沒有什么特別的……”
宋謹挑眉,“普通買家?那是什么樣的買家才算普通買家?!”
“普通買家就是……就是……”
“你先告訴我一個孩子你們一般賣多少錢?”宋謹打斷她道。
“一般是十到三十兩銀子,這要看貨……不是不是!看人,要看人的……”
宋謹笑起來,“這價錢可以啊,你知道本官一個月多少俸祿嗎?本官一年的俸祿加起來還不夠五十兩呢,也難怪你們明知人口販賣是死罪還要去做。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這價錢,可也不像是什么樣的‘普通人’都買得起的???”
“他們是……一般是商賈人家……”
“沒有官家的?”
劉月香這次倒是反應(yīng)得快,連忙搖頭,“沒有,從來沒有!”
宋謹點點頭,接著又道,“本官要你把你們京城里那位買家供出來?!?p> 劉月香的神色又為難起來,“這……可是大人,我們生意也沒做成吶!而且干我們這行的,買家跟賣家那都是……”
“你項上人頭都快沒的人了還要遵守一下行業(yè)操守?!”
劉月香還在欲言又止,恰這時吳詮飛快走過來,頗有些興奮的說道,“大人,那邊周達已經(jīng)把那個買家交代了!”
宋謹有些驚訝,“周達交代?可是他怎么知道本官要審問什么?是你問了還是他自己主動的?!”
吳詮一頓,連忙揖手道,“是小的多了嘴,剛剛您在審她的時候,小的將您提的幾個問題也照著搬過去問了一遍,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就交代了?!?p> “我去看看。”宋謹起身道。
走得太快以至于她也并沒有注意到劉月香在聽到吳詮這話后的神色看起來卻是比宋謹還要驚訝。
吳詮深深的看了劉月香一眼,沉聲吩咐一旁的衙役,“把人帶回去!”
劉月香沒交代完的問題,在周達處都交代了清楚。
包括那個買家也很快就被吳詮親自去抓到了衙門里來,在人口販賣這一塊兒,買家雖罪不至死,但那也是要判罪的,所以即便他們交易沒有成功,把人抓順天府來也并不算是冤枉。
確實如那對夫婦所交代,買家是個小商賈,做布緞生意的,除了城里一個跟在父母左右?guī)鸵r生意的大兒子外,布莊里還養(yǎng)著個十七歲的小兒子,模樣生得不錯,可惜卻是個天生弱智。
眼見著孩子已經(jīng)快要成年,想娶上個正常人家的姑娘是不太可能的,這才準備買個女童,放布莊去養(yǎng)大了直接給傻兒子做媳婦。
至于最后為什么生意又不做了,則是因為他們傻兒子的媳婦人選已經(jīng)有了。
就是布莊里一個雜工家的小女兒,模樣什么的條件可能是差了些,但人家那是大人自己愿意的,不犯法且只要十二兩銀子,從周達夫婦那里買還最低都得十五兩。
五兩銀子聽著不多,但宋謹一個從六品推官一個月的俸祿折合下來都不過四兩左右。
這樣一比較,那五兩銀子就是真的不少了,如此一來普通人尚且知道怎么選擇最有利何況是一個商人。
失蹤女童已經(jīng)找回,犯案之人也已捉拿歸案,該審問的也已經(jīng)審問清楚,徽州府那邊也已經(jīng)派了人前去核實調(diào)檔,其實這案子查到這里就算已經(jīng)結(jié)束,可以進入最終問審流程了的。
可眼下,她卻連是否將當(dāng)前所查結(jié)果是否立即去向裴志敏匯報都有些猶豫。
順天府作為一個初審衙門,推官受理的案件更是僅有杖罪以下的案子才有權(quán)直接審理發(fā)落。
杖罪以上的案件需府尹親自出面,死刑案件則還需上交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復(fù)審,若發(fā)現(xiàn)案件審理不明確、定罪量刑不合適等問題,會將案件駁回進行重審重判。
所以哪怕是初審,宋謹這個六品推官也是做不得主的。
她只是負責(zé)查,查出的結(jié)果一五一十的匯報給府尹裴志敏,等一切基本水落石出后,再由裴志敏坐堂問審,然后再將初審結(jié)果往三司匯報,等待最終審判結(jié)果。
這案子的形勢毫無疑問是非常明朗的,一旦進入問審,直接就是一錘定音,即便是三司復(fù)審也幾乎不存在第二種結(jié)果出來。
這也恰恰也是宋謹在猶豫的原因。
一錘定音的案子,是最難推翻重審的。
即便現(xiàn)在案子已經(jīng)再找不出什么疑點,即便周達夫婦她已經(jīng)一審再審,該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清清楚楚,可她依然還是覺得這案子有哪里不對,覺得自己很可能遺漏了什么,覺得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結(jié)果……
“吳班頭,麻煩你再去把那三個受害者女童請到衙里來,就說本官還有一些話要問?!?p> 吳詮一愣,“啊,可這案子不是已經(jīng)水落石出了嗎?”
宋謹也沒解釋什么,只是道,“你去就是了?!?p> “是,大人?!眳窃徢屏饲扑沃?shù)纳裆?,也沒再多問,領(lǐng)了命便去了。
不多久三個孩子就陸續(xù)被帶到了宋謹面前,最大的叫阿菁,剛滿九歲,另外兩個都是七歲,一個叫王小怡,還有一個叫江婉婉,就是那個沒了父母哥哥也不管,失蹤了七八日都沒個親人報官的,也是這三個孩子里面模樣生得最好的那個。
阿菁和王小怡都是雙親陪著來的,江婉婉還是一個人,順天府去接人的時候,她那位哥哥依然不在家也不知去向。
另外兩個孩子見了宋謹都是連忙行跪禮喊大人,一直怯生生的低著頭,連正眼都不敢看她,只有江婉婉不僅不行跪禮,連稱呼也是脆生生的直接喊她“大哥哥”,凍得通紅的小臉上一雙晶瑩透亮的大眼睛直直的望著她。
無禮是無禮了點,但坦白來說這樣的孩子于她而言反倒更喜歡些,不過這都是私話了。
宋謹問話的時候原本兩家父母都是在一旁陪著的,還是江婉婉說了一句是不是一定要大人陪著才可以,宋謹說不是。
再一想讓大人陪著似乎也確實沒太大必要,興許還影響孩子有些話不敢說,于是便讓人先見兩家父母領(lǐng)去隔壁歇著了。
見父母一走開,阿菁和王小怡的臉上立刻便又露出了些緊張和害怕了,江婉婉走到兩人面前將兩人的手都牽了起來,并沖她們甜甜一笑道,“你們不要怕,這個大哥哥是大官,是好人?!?p> 阿菁和王小怡的目光在江婉婉和宋謹臉上轉(zhuǎn)了個來回,驚懼神色不減反增。
江婉婉見此便甩開了她們的手,一臉不屑的輕哼了聲道,“沒出息!”
然后走到宋謹面前,馬上又變成了一個甜甜的笑臉,殷切誠懇甚至帶著幾分討好道,“婉婉是被抓到的最早的,知道的也最多,所以大哥哥你要問什么就問吧,婉婉什么都會說的?!?p> 宋謹看了看另外兩個孩子,也便從江婉婉開始問。
內(nèi)容和之前問過的出入其實不大,只是稍微詳細了些,同樣,江婉婉的回答也和那日沒有太大分別。
江婉婉過后是阿菁和王小怡,興許是沒有父母陪著顯得有些慌張,也興許是多隔了兩天有些便記不清楚了,兩個孩子都是答得磕磕絆絆的,有些地方甚至還要江婉婉提醒才想得起,好在最后也都問完了。
但是一如她上午二審周達夫婦一樣,并沒能夠得到更多有效的信息。
即便周達夫婦可能因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說謊或者有所隱瞞,作為受害者的三個孩子卻是不可能的。
宋謹嘆了口氣,“大概真的是我多疑了?!?p> 剛將三個孩子與父母送出去折返回來的林霈恰好聽了這么一句,有些疑惑道,“多疑?大人多疑什么了?”
“沒什么,你把口供和證詞整理一下,晚點給裴大人和吳大人送過去?!?p> “那這案子就算是結(jié)了?”林霈問道,出口就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個什么白癡話。
宋謹淺笑著看了他一眼,“徽州府那邊的檔案還沒有調(diào)過來,且這是死罪案子,裴順天府無權(quán)直接裁決,初審?fù)炅诉€得過三司呢,不過案雖沒結(jié),剩下的卻都是上面的事,已經(jīng)不需要我們做什么了?!?p> 林霈點點頭,“那咱們眼下,就是霽月閣那案子了。”
宋謹看了看外面有些陰沉的天色,“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大概申時一刻?!绷嘱鸬?。
“那還早,我再去霽月閣看看。”
林霈一愣,“大人現(xiàn)在要去?!”
“嗯?!彼沃旤c頭,已經(jīng)轉(zhuǎn)身取了披風(fēng)來,邊系著帶子便往外走。
林霈連忙跟出來,“那下官……”
宋謹笑著罷了罷手,“你不用去,我叫上吳班頭一起就行了?!?p>